第一次因为贵妃的事情跟太后冲突的时候,苏云同还会怕。怕的不是太后的责难,怕的是叶峥的为难,怕的是因为这些事情,使得她和叶峥之间的路,会越发坎坷。
可真的到了这一天,苏云同发现那种惶恐担忧的情绪,早就不知道被自己抛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她看着叶峥,眼神是温和的,平静的,仿佛两人之间的那些争执,那些冷语,那些互相无视都不曾存在过,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
叶峥回避了她的视线。其实他本来不该来的。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再见面也不过是相对无言,甚至要接受她的愤怒和怨恨,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该来。可他还是来了。似乎只是为了再见她最后一面。
太后驾崩,天下缟素,而她临终前最后一个心愿,叶峥身为儿子,更是会一丝不苟的执行。她要求叶峥将皇后送出宫,永远不要跟她见面。他答应了。
圣旨之前就已经下发,皇后因为太后病故,哀毁过度,因此出宫休养。
如此含糊其辞的说法,估计真正相信的人没有几个。不过,也不会有人去追究这其中更深的缘故就是了。反正皇后在不在宫里,对大多数人来说,有什么差别呢?
如果皇后没了,很多人还可以盘算一下,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去,搏那个位置。可是现在皇后不过是出宫,虽然说在太后薨逝的敏感时刻,皇后出宫,肯定是某种妥协的结果。但既然皇上用的是休养的借口,说不得什么时候,皇后“休养”好了,就会回来了。所以大部分人,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苏云同的行装已经全部都收拾好了,内府的人十分知趣的将东西都搬走了,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对峙。——其实说空荡荡,也并不合适。因为苏云同真正带走的东西很少。
毕竟坤华宫作为皇后寝宫,许多东西都是按制皇后才能使用的,这种东西,即便是带出去了也没用,所以都留下来了。乍一看的话,会觉得这屋子和昨日也没什么不同。但只要细细打量,就能够看出来,桌上放着的茶具已经不是皇后最喜欢的那一款,软榻上铺着的褥子也不是平日的花色,甚至连屋子里摆放的绿植,都已经搬出去了。
叶峥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仿佛强迫症一般的,寻找每一个不同的细节。他不知道自己找到了之后会怎样,其实能怎样呢?也不过是心口那种发闷的感觉更加严重些罢了。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一步踏出去,已是永远都收不回来了。
片刻之后,见叶峥一直不说话,苏云同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以为他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却没想到只是到这里来发呆。所以她站起身,对着屋子里的人点点头,然后径直往外走。
这一次出宫,她一个身边人都不打算带着。这些人都是贺家送来的,说起来都不是属于自己的。撇开皇后这个身份不谈,实际上,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她苏云同的。这么想着,不免觉得有些心酸。
不过苏云同也无所谓,离开皇宫之后,说不定自己反而会过得更好,找到人生第二春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不能嫁人,但是宫外的空气,都要比宫里更加的自由清新。
或许是她的动作太过利落,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叶峥才略微急切的开了口,“皇后……”
苏云同回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向他。叶峥只是急切,可是具体说什么,根本就没有想好,所以这会儿难买牛有些傻眼,欲言又止几次之后,才干涩的道,“一路小心。”
“多谢皇上记挂。”苏云同惊讶的挑了挑眉,但是也仅止于此。她屈了屈膝,算是谢过了叶峥,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五十百千四个丫头面面相觑,然后转头去看陈嬷嬷,“嬷嬷,咱们就真的不跟着主子去吗?”
陈嬷嬷叹气,“主子决定的事情,咱们什么时候说动过?她不让人跟着,便是嫌弃咱们累赘。或是觉得……”陈嬷嬷说到这里,扫了叶峥一眼,没有再说。
苏云同的步子不快,但是宫里的道路往往曲曲折折,没一会儿人就走得看不见了。叶峥回过神来,也沉默的迈步往外走。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来,吩咐张龄,“再派几个人跟着皇后,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苏云同出宫,自然不可能就一个人走。别说她如今还是皇后的身份,就不是了,也不至于如此寒碜。不过叶峥对她的了解,恐怕出了宫她就会摆脱那些人了。所以暗地里还派了几个人跟着,但现在想想不放心,又让张龄再派几个去,免得出了事捉襟见肘。
叶峥对外的安排,苏云同出宫之后,是去京郊的一处皇庄“静养”。那里既是皇家的地方,距离京城又不远,正是最好的选择。不管是保护还是监视,都非常适合。苏云同也很配合,出宫之后,就上了去往皇庄的马车。
可巧庄子就是她去过的第一个皇庄,满庄的人知道了她要来,已经都等在门口了。庄头还想将自己的女儿送到皇后身边,却被苏云同给拒绝了。她连宫里伺候得如此合心意的贴身宫女都不带,自然更不会要这里的人了。
第二天一早苏云同就起身,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布衣荆钗,背着个小包袱,丝毫不惹眼的就躲过了护卫之人,出了庄子,一路往京城行去。
她这边才出门,那边叶峥就收到了消息。听了张龄的回禀之后,他沉吟片刻后,吩咐道,“继续盯着,保护好皇后。”见张龄还不走,扬了扬眉,“怎么,还有事?”
“这个,姚大人在外求见。”张龄知道叶峥的心情怕是不很好,但也不敢自作主张的拦下重要消息,只能硬着头皮道。
叶峥眼神一沉,“请他进来。”以前的修起居注姚千芳,太后的亲侄子,之前已经被叶峥放到礼部,做了礼部侍郎。虽然年轻,但是却非常能干,朝中同僚提起他,俱都是赞不绝口。是姚家这一代年轻人中最能干的一位,所以掌握的话语权也不少。
叶峥现在对姚家的感觉非常复杂。他记事早,还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自己跟这位表哥的关系是非常亲近的。那时候父皇还在,他虽然没有立为太子,却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这位表哥本来会成为他的伴读。
当然,那是本来。父皇病逝之后,他登基了,自然不再需要伴读。但是母后还是经常召表哥和表妹入宫陪伴他玩耍,在他幼年时的记忆之中,姚家人占据了绝大部分。所以就算长大了之后,他对姚家也是亲近的。对母后偏心姚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他没想到,姚家的胃口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知满足。到最后他们连母后都敢利用。认真算起来,母后之所以会接连受到刺激,最后直接病逝,跟姚家的这种利用,是分不开关系的。尤其是后来,因为自己冷落了皇后,母后不再被对皇后的不满蒙蔽,大概也慢慢地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所以直到病逝,都没有对自己提过姚家的事。
这其中态度的转换太快,叶峥根本不可能不发现。但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觉得高兴。有一瞬间,他甚至宁愿母后依旧被人蒙在鼓里,至少她一心偏向的家族,一心谋划的亲人,在她心中还是原来的样子,而不是撕开了伪装之后的面目可憎。
因此,叶峥更加的厌恶姚家。既然他们这样不懂得收敛,那自己也就不必再对他们那么客气了。想来就算母后知道了,也绝不会责怪自己的。她最后的沉默,已经代表了她的态度。
“臣礼部侍郎姚千芳,参见皇上。”姚千芳走近殿内,对着叶峥行了个大礼。如果是从前,叶峥应该语气柔和的让他不必多礼,但是今日,他却让姚千芳行了全礼,然后才淡淡的吩咐他平身,“姚卿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要奏?”
他的态度,姚千芳自然察觉了,他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摆出这个态度,但是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不对,所以尴尬的笑了笑,打起了亲情牌,“回皇上,并非是公事。只是臣的父亲自从太后过逝之后,便伤心过度,缠绵病榻。前几日才好了些,便说要进宫祭拜太后,因此臣斗胆前来请旨。”
叶峥闻言,木然的道,“既然是长兴侯要祭拜太后,自然是没问题的。张龄!”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张龄一直在一旁垂首伺候,这会儿听到叶峥吩咐,变暗快步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表面好像拿得起放得下内心其实一直小气吧啦记小黑账的陛下……皇后娘娘多多保重【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