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回了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了身拿起佩剑出了门。
夜里巡视本不是他的工作,不过,为了安全,他也每夜都会仔仔细细将王府查看一遍。
冬夜很冷,风直往喉咙里面灌,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缓缓走着,第一次不知心中所想。
走着,走着,走到一个地方,他停了下来。
恍恍惚惚回神,才发现竟然到了望月小筑的门口。
厢房里面依旧亮着烛火。
抿唇略一犹豫,他还是拾步走了进去,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厢房里面的动静。
他脚步一顿,男人的粗喘交织着女人的低吟,依稀是男欢女爱的声音,他垂下眸子,弯了弯唇,转身,一颗心终于安定。
出了院门,他准备回房,却在拐角的时候,遇见一人。
一袭披风簌簌,清瘦盈盈。
打上照面,双方皆是一怔。
“王妃!”
张安垂下眉眼,连忙行礼。
“嗯!”似乎不意遇见他,苏阳眸光微闪,轻应了一声,张安轻抬眼梢,偷偷睨她,见她脸色清淡,看不出任何意味。
“这么晚了,王妃这是……”
“睡不着,出来走走!”苏阳娴静地略略一笑,“你呢?你怎么也这么晚没睡?”
苏阳如常地问着,眸光若有若无地往望月小筑里面探。
“我正在夜间巡视。”
“哦!”苏阳笑着点了点头,“那辛苦了!”
说完,便转过身,往自己的紫霞苑走。
张安看着女人披风轻曳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望月小筑里面,眉心微拢。
苏月是被屋里的动静吵醒的。
睁着眸子,怔怔望着头顶木质的横梁,她好半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额头很痛、背脊很痛、脚趾也很痛、身下两腿之间更是撕裂一般的疼痛,浑身骨头就像散了架一般。
视线一点一点清明,意识也一点一点回归大脑,满心就被悲怆一点一点填满。
她身子没有动,只微微侧首,屋里一豆烛火依旧。
原来,天,还没有亮!
原来,一夜可以这么长!
灯下一个人影晃动,她怔怔地看着,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收拾屋子。
她看到他将地上碎裂的衣衫拾起、将地上的血渍拖净、又转身来到床榻边伸手挂被他自己扯掉的帷帐……
许是意识到身后注视的目光,商慕寒猛地转头,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苏月清楚地看到他的眸中掠过慌乱。
慌乱?
她看错了吗?
这样的男人也会慌乱?
也对,做了亏心事的人是应该慌乱的吧?
不过,这些,她已经不想再去寻味。
“醒了?”他问。
声音暗哑低沉。
她没有答,就像没听到一般,轻轻转正了头,阖上眼睛。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复又转过身去,继续将帷帐挂好。
门外响起细碎的敲门声。
“爷!”
苏月识得,是张安!
今夜差点和她上床的张安!
她依旧没有睁眼。
她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走过去,“吱呀”一声开了房门。
“爷要的药箱属下拿来了。”
“嗯!”
男人轻应。
然后,张安又压低了声音跟他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接着就是张安离开的脚步声。
门再次关上。
男人往床榻边走来。
床沿一重,男人在床边坐下。
开箱的声音、翻找的声音、瓶瓶罐罐轻轻碰撞的声音……
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脆刺耳。
“苏月!”
男人唤她。
她依旧没有理会,只觉得聒噪。
静谧了片刻,男人似乎也没有动。
骤然,额头上一痛,她感觉到有滑软的膏体被指腹涂抹在上面。
伤口一遇药膏,火热灼痛!
她依旧没有动。
有布帛撕裂的声音,男人轻轻抬起她的头,用布帛将她的伤口缠好。
接着就是脚趾。
男人掀开一角被子,抬起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将药粉洒在她受伤的趾头上,再用布帛包扎好。
苏月禁不住蹙了蹙眉。
都说十指连心,不痛是假的。
“指甲都踢掉了,这几日少走动些!”
男人清淡地说了一句。
苏月依旧没有吭声。
男人似乎也不在意,将她的脚轻轻置于被中,接着又是在药箱里翻找的声音,瓶盖被拧开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手探进被中。
被中的她一丝不挂。
等苏月意识到,男人的手是要探往何处的时候,终是再也淡定不了,双腿猛地一夹,就将他伸在她腿心的手夹住。
她睁开眼睛。
他亦朝她看来。
四目相撞,彼此的眸子纠在一起。
他眸色深深,她淡漠清冷。
男人微微一怔,将目光掠开。
“那里……被撑裂开了,上点药会好得快些。”
苏月依旧不响,只凝着他不放,一瞬不瞬,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裂开?
上药?
也不知道是谁导致了这一切?
他也知道她裂开了啊?
刚才她那么痛,那么痛,她伤着、中着毒、咳着血、脚趾甲踢掉、额头上血直冒,他还那般粗暴地要了她,她差点被他撕碎,他又何曾怜惜过一分?
如今倒是装好人,来给她擦药了?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然后给个甜枣?
她不要!
还记得那夜在聪山,他中毒神志不清,将她错认成了苏阳,纵使在那般的情况下,他都记得不能伤害苏阳,他说,阳儿快走,我怕我忍不住会伤了你!
在他的眼里,什么是伤?怎样的叫伤?
没有伤!
只有爱与不爱!
爱了,毫发都是伤,不爱,死了也无谓。
她懂了!
她真的懂了!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说了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商慕寒,给我一张休书吧!”
男人一怔,转眸看着她,似是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吗?
苏月禁不住笑了,是哦,可不难以置信,因为在他的眼里,她可是死心塌地的人。
“你说什么?”
果然!
“先将你的手拿开!”
苏月将两腿松开,男人顿了顿,将手从被褥里面抽了出来。
苏月看到他那只被帐勾刺伤的手腕还在往外淌着血水,将他半边袍袖染成了赤红,她眸光一敛,掠开,不再看。
“我说给我一张休书,放过我,我也放过你!”
她说得很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原来,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世上折磨人的不过是人们自己的执念。
她该醒了!
查王府失火一案,可以回六扇门。
拿龙凤玲珑棋盘,可以另觅它径。
如果说曾经还有一丝念想,是两人的旧情。
现在看来,没有旧情,所谓的旧情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已然没了留下的理由。
他从来不属于她,她也不适合这里。
方才在他身下,被他撕裂的那一刻,她告诉自己,要不离开,要不痛死,她只有两条路。
男人没有说话,黑眸一瞬不瞬地凝在她的瞳上,似乎想要将她看穿,许久,才听到他道:“你确定你要离开我?”
于是,苏月又笑了。
看,这话问得。
似乎谁离开谁活不下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