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惊,朝商慕寒看过去,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醉眼惺忪地看着她。
其实,说惺忪也不是,因为在他的眸子里,她除了看到了几分醉意,还似乎看到了冰冷的寒芒……杀意。
杀意?
她大骇,唤了声:“商慕寒!”
心里却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警惕性,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保持高度的警觉,那次在聪山也是,他中毒昏迷,她想揭下他的面具,他也是这个反应。
男人凝着她,瞳孔微微一敛,似乎这才将她认出来,眸中的光华慢慢柔和,寒芒掩匿不见,他松开她的腕,抬手至脑后将自己的面具系好,“你怎么来了?”
浓浓的鼻音,沙哑破碎,就像不是他的声音,听得苏月心头一震。
她没有回答他,只蹙眉问道:“你怎么睡在这里?”
商慕寒怔了怔,起身,将身上她的披风取下来,搭在她的肩上,略显疲惫地道:“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大概是酒劲还在,苏月看到他的脚步虚浮,身子一晃,她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商慕寒……”
她知道他心里难过。
男人垂眸看着扶在他手臂上的素手,片刻,又眼梢轻抬,看向她,没有说话,像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苏月抿了抿唇,“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虽然孩子没了,大家都很难过,但是,没了就是没了,已经成为不变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他又不是真的不能人事,他还可以再与苏阳有一个不是吗?
想到这里,她又禁不住微微笑了。
看吧,这就是她,到底是没心没肺到什么地步,竟然还能如此去安慰一个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的男人?
不知是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还是没想到她会忽然笑得不知所谓,男人布满血丝的眸中掠过一抹异样的情愫,他凝着她,忽而,却是低低一笑,“还会有?谁的孩子?苏阳的,还是本王的?”
苏月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叫苏阳的,还是他的?
苏阳的不就是他的吗?
“你们的!”
反正不是她苏月的。
“我们?”商慕寒又是嗤然一笑,沉默了半响,才敛了笑容凝着她,“你就一点都不介意吗?”
苏月心口一撞,不意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就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介意吗?
她问自己。
答案被心痛代替。
她何尝不想自己一点都不介意。
可是,这世上最无奈的,便是人的感情。
付出的时候,情不自禁,想要收回的时候,又半点由不得自己。
即便她理智上再清楚,这个人并不爱她,这个人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感情上却不是她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她仍旧担忧他、在乎他。
不然,她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作甚?
当真来找他要休书?
那不过是她自己骗自己的说辞!
她不过是见不得他难过而已。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却也拿这样的自己没办法。
见她半天不响,男人又笑了,笑得绝艳,也笑得轻佻,他忽然倾身,凑到她的耳边,邪魅地吹着热气:“难道……你就不想给本王生一个?”
苏月浑身一震,忘了动。
屈辱从心底一点一点泛出来,深绞着她,她伸手,将他大力推开,转身,就往外走。
他可以轻视她,但不能轻贱她。
他怎么可以拿她的感情作为戏谑的谈资?
果然不该来。
心口钝痛,她拉开门闩,可她的门刚刚打开,脚还没有迈过门槛,一股劲风骤然从身后袭来,“嘭”的一声将她拉开的门闭上,她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背上蓦地一热,已经有人自身后抱住了她。
“别走……”
苏月一震,身子僵住。
他本就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又加上酒精的作用,苏月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身子的火热滚烫,以及胸口有力的震动。
她闭了闭眼。
这算什么?
在他眼里,她到底是什么?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而且越来越不懂。
“商慕寒,你到底想要怎样?”
无情的人是他,温情的人是他,伤她的人是他,救她的也是他,推开她的人是他,拉住她的人还是他。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如此无常,她越来越觉得,他就像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分裂到极致,也矛盾到极致。
她不知道他在抗拒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她只知道,这样的他,她惹不起。
“商慕寒,放手!”
“不放!”男人下颚抵在她的肩膀上,氤氲酒气喷薄在她的耳畔。
“你到底放是不放?”苏月用手抠他的手臂,挣扎。
许是怕她像那夜那样又做出什么惊天壮举,他依言放开了她。
可就在下一瞬,他却是将她的身子扳过,让她面对着自己,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胸口和门板之间。
他的唇斜斜刷过她的额。
背脊重重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苏月一惊:“你要做什么?”
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男人的眸子深绞着她。
很复杂的情绪。
她从没有看到一个人的眼中可以同时有那么多种情绪,无奈的、心痛的、颓废的、疲惫的、疼惜的、不甘的、嫉妒的、寒凉的……
似乎一一从他的眸中掠过。
苏月双眼亦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商慕寒,想要捕捉他眼中的情绪。
彼此的眸子纠在一起。
跳动摇曳的烛光下,只见他眼底最终沉寂为一片墨色,如同没有星星的夜,不见光泽,深不见底。
“你走吧!”
他后退了两步,放开了她。
苏月怔怔回神,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抿了抿唇,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迎风而走中,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
而在她的身后,她看不到的方向,有个人,也第一次微微失了神,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翌日
或许头日大雨刚歇的缘故,这日天气出奇的好。
天空湛蓝湛蓝,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可是苏月的心情却没有因为天气的缘故好起来,一大早就开始纠结休书的问题。
商慕寒答应她回来便给她休书的,至今也没有一丝动静,不知道他有没有忘记?
如果忘了,她是不是应该去提醒一下他?
可是,他正处在丧子之痛中,她这个时候去提休书的事,会不会显得不够道义?
碧玉和琳琅就满脸狐疑地看着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瞎婆婆就在那里笑着摇头叹息,让大家无视她。
快晌午的时候,张安来了,说,有人专程来拜访侧王妃,四爷让侧王妃去前厅会客。
苏月被那个专程二字给震住,问,谁?
张安说,南轩太子!
冷煜?
苏月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
那日皇宫里匆匆一见,原本想宴席结束后,提醒他一下,让他遵守承诺、保守秘密,结果自己被苏阳有孩子的事搞得心绪大乱,也没说成。
现在,那厮竟然就这样大咧咧地来王府找她?
搞什么鬼?
也顾不上梳妆,苏月便惴惴不安地随着张安出了望月小筑。
前厅
商慕寒一袭绛紫色锦袍,一顶银面覆脸,端坐在正上方。
在他右边的雅座上,一身着天蓝色华服的男子静静而坐,冠玉束发、脑后墨发轻垂,儒雅飘逸,俊美得无法比拟。
正是南轩太子冷煜。
冷煜低垂着着眉眼,白璧纤长的大手轻轻摆弄着手中的一个茶盏,唇角轻勾,不知在想什么。
商慕寒眼梢轻抬,略略睇了他一眼,朝厅中随侍的几个婢女挥了挥手。
婢女鱼贯而出。
厅中便只剩两人。
“殿下不该来!”商慕寒看向冷煜,率先开了口,口气清淡。
“为何?”冷煜抬起头,回望着他,片刻,似乎明白了过来,“四爷是怕别人怀疑王妃落胎一事是本宫和四爷的杰作是吗?”
商慕寒眸色微沉,抿了唇,未响。
“放心!”冷煜依旧笑得绝艳,“本宫方才也说了,来四王府是为了来找苏月,跟四爷无关,所以,四爷大可放心。再说了,四爷的计谋那般天衣无缝,旁人哪会那么轻易怀疑。”
苏月?!
商慕寒眸光微微一敛,似乎后半句说了什么也没怎听清楚,倒是前半句听得真切,刚刚进府还叫侧王妃,如今直呼其名,苏月二字倒是叫得娴熟。
不由地唇角一勾,“殿下跟本王的侧王妃很熟?”
冷煜一怔,轻轻放下手中杯盏,疑惑道:“苏月没跟四爷讲?”
那样子,似乎吃惊不小。
商慕寒面具下的脸微微一僵。
冷煜又接着说道:“是!我们很熟,非常熟!或许……”
冷煜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或许,比四爷跟她都熟!”
“哦?”商慕寒眸光再次一敛,挑眉,笑道:“是吗?看样子,她还真有不少秘密瞒着本王,本王得好好问问她。”
冷煜也陪着轻笑,一双黑眸晶亮晶亮,“那说明四爷这个夫君做得不合格啊!”
“是啊!”商慕寒眉眼弯弯,轻叹,“可不就是不合格!本王得好好反省反省!”
“哈哈”冷煜愉悦而笑,商慕寒亦是一起笑了起来。
一副气氛极好、极和谐、极融洽的样子。
少顷,冷煜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笑容慢慢敛起,“只是……她几时嫁给四爷,本宫并不知道。四爷让我们帮忙的是将美人羞带去大殿,并未言明作何而用。倘若本宫知道此次美人羞事件会将苏月推上去,本宫定不会答应四爷这般安排……”
“苏月只是一个意外!”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商慕寒沉声打断,他亦是敛了笑,面色微凝,“本王自始至终都没想到要推她出来,本王的目标只是苏阳。”
“可是,四爷怎会那般肯定,贵国皇帝一定会让苏阳上去测试?”
“因为本王了解自己的父皇,他是一个心思缜密却又好面子的人,既然是贵国送的奇花,他就必定不会让宫女下人们上去,当时参加宴席的女眷中,就只有苏阳苏月合适,而众人皆知,本王跟苏月是旧识,早已有情,苏阳嫁入在后,在大火之后,如果说非要挑完璧,本王以为父皇必定会挑苏阳,没有想到,他却让苏月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冷煜深深叹出一口气,“当时四爷不在现场,四爷不知道苏月有多被动绝望?”
要不是他父皇在旁提醒,他几次都差点冲上去了。
商慕寒眸光微闪,谁说本王不在现场?
“本王虽不在现场,但是事情本王也都听说了,的确让苏月受了不少委屈。”
“所幸苏月人聪明冷静,自己能给自己化解危机,也幸亏四爷做了双重准备,让在美人羞的花蕊里洒了能与七息兰发生作用的香。”
商慕寒唇角轻轻一勾,笑道:“那也幸亏殿下及时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那盆美人羞摔了个粉碎,众人事后想查也查不起来。”
冷煜亦是一笑,“本宫那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别人知道那其实就是一株普通的花儿,什么识别女儿香都是瞎掰的,如此一来,那我南轩颜面何在?”
“那倒也是!”商慕寒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片刻的沉默,冷煜亦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缓缓放下,“那孩子果真不是四爷的?”
“不是!”商慕寒低垂着眉眼,看着杯盏中的茶面。
冷煜便也不再多问,想了想又道:“其实,想要堕掉一个孩子,方法有很多种,四爷大可以在自己府中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可四爷并没有这样,而要如此处心积虑、大费周章,想来,不是光堕个孩子这么简单吧?”
商慕寒微微抿了唇,沉默不响。
冷煜唇角一勾,“让本宫来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