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清晨依旧有些冬日的寒意,空气中都透着阴凉的气息,偏僻的院落一角,杨柳树吐了几颗嫩芽,翠绿翠绿,,一袭白衣的男子立在当前,不徐不疾地将树上随手可触到的一些枯枝拿掉。
“殿下,姑娘醒了。”一个身材娇小的青衫男子从里屋走出,走到他身后,语气恭敬。
白衣男子眸光微动,却手中未停,青衫男子抿着唇在他身后默了一会儿,又转身往里屋走。
“准备一些干粮和水,我们明日便回南轩!”
青衫男子脚步一顿,愕然回头,“现在就回南轩?”
白衣男人未语,只是将手中的枯枝置于院子的角落,又来到院中的小井边舀了一瓢水,青衫男子见状,连忙走过去,将木瓢接过。
白衣男子睨了他一眼,将手放在木瓢的下面,青衫男子微微一笑,手中木瓢倾斜,晶莹剔透的水轻缓地淋在白衣男子的手上。
“灵珠没有拿到,我们现在就回南轩吗?”青衫男子再次轻问了出声。
“嗯!”白衣男子淡应了一声,拉过井边木架上的毛巾,拭了拭手,才举步向里屋走去。
屋内温暖,燃着小炭炉,两个香龛中亦是熏香缭绕,暗香怡人。
男子抿了抿唇,缓步走到榻边,静静望着床榻上的女子。
女子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面色苍白如纸,薄薄的嘴唇亦是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眸子微微睁着,定定地望着头顶白色的帐顶,一动不动。
许久,似乎才意识到身侧之人的注视,女子缓缓转眸看过来,眸色空洞而黯淡。
冷煜心头微微一颤,他上前一步,在床榻边轻轻坐下,“苏月,感觉好点了吗?”
昨夜将她从行宫带出,原本打算直接回南轩,可又见她伤得太重,肋骨还未好,不适合长途奔波,所以,就将她先带去医馆看了大夫,然后,带到了这个他以前来北凉经商时买下的别院。
“嗯!”女子勉强的勾了勾唇角,淡淡的应了一声。
勾唇的动作并不大,干涩的唇却突然裂了道口子,渗出一道血迹。
冷煜眉心一皱,取了锦巾沾了些水,轻轻在她唇上擦拭着。
“大夫说你体内被植了蛊毒……”
他略带试探性的开口。
是医馆的大夫把脉时发现蛊虫的,他也是到那一刻,才知道她腕上为何会有那么一道口子。
植蛊么。
“是商慕寒吗?”
女子眼波微动,没有回答他。
真的是他?!
冷煜手中的锦巾不自觉地一握,眸中掠过寒芒。
或许是意识到他的动作,女子突然出了声,“不,不是他!”
“那是谁?”冷煜沉声,冰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很少见他这个样子!
那一刻,苏月有种感觉,这个男人动了杀意。
“是我自己做的!”她苦笑,想抬起手腕看一眼,却怎么也没那个力气。
割腕?放蛊?
那个时候她当真是勇气可嘉!
“为什么?”冷煜吃惊。
自己给自己下蛊毒?
“不为什么,就当是还了十几年的恩情吧!”苏月淡然地弯了弯唇。
其实,当时的情况,如果她不这样做,如果她不将自己置之死地,那个一手将她养大的人又如何会放过她?
就连最后,她中了蛊,那人不是还想喊住她吗?还是商慕寒说,让她走,她才得以离开。
十几年的感情啊,最后却落了个这般田地……她需要将自己置之死地,才能求生……
可笑吧?
太可笑了。
而冷煜自是不知道这些,就在她那句‘就当还了十几年的恩情’的话里微微失了神。
她和商慕寒有十几年的恩情?
正想开口再问,却看见女人已疲惫地阖上了眼睛,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几分。
心中一疼。
他轻叹一声,转身出了屋。
十八巷,风月楼,
灯红酒绿、莺声燕语,正是每日销金的胜景时期。
二楼的雅阁内
男人坐在桌案边,白璧纤长的手指执起桌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却又不喝,只低垂着眉眼,望着杯盏中轻轻漾动的茶面,不知在想什么。
一阵清香扑鼻,女子缓缓从屏风后走出,身姿曼妙,婀娜多姿。
此刻,她只着一件半透明的纱衣,里面大红的肚兜和粉色的内裙清晰可见,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滴嗒嗒淌着晶莹的水滴,显然,刚刚沐浴起来。
在看到屋里男人的那一瞬,女子微微一怔,旋即,潋滟美眸中浮起惊喜。
如同一只翩然的花蝴蝶,女子赤着脚朝男人飞奔过去,自后面将男人抱住,“八爷,你怎么那么久不来看如烟?”
空气中飘着沐浴花的香气,女子声音软糯、娇嗔又委屈,商慕炎微微拢了眉心,伸手将环在他胸口的小手握住,一拉,就将女子拉到自己身前坐下。
“这些日子有些忙。”
男人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女子便伸出藕臂圈住男人的脖子,媚眼如丝地凝着他。
男人依旧那么俊美,白璧无瑕的肌肤、刀削一般的轮廓、雕凿一般的五官、深邃如琉璃一般的黑眸、性感冷情的薄唇,一切都是那般完美,完美得就像天神。
想她沈如烟,十岁入青楼,什么样的男人她没有见过,可是眼前这个,却是她见过的天下最好看的男人。
被继母卖入青楼,只是为了生计,可她却始终卖艺不卖身,一次遇客人调戏,他救了她,后来,也只将身子给了他,如今,更是愿意为他守身如玉,继续只是卖艺。
可是这个男人却很久没有要过她了。
有多久,她已经记不清了,有几个月了吧。
每次来,也只是坐坐就走。
任她想尽办法撩拨,都无法将他留住。
那么,今夜……
“爷,有没有想如烟?”她仰着脖子,凑到男人耳边,吹气如兰,腰肢款摆、坐在男人身上的翘臀更是若有若无的碾动。
男人低低一笑,还未出声,她却又是已一个旋身,从男人怀中站起。
带着媚笑,带着诱惑,女子纤纤素手捻上纱衣的带子,美眸若珠,目光流转地望着他,手指一拉。
纱衣滑落在地。
女子玲珑曼妙的身姿就暴露在空气里。
见他没有反应,女子又抬手伸至脖子后面,亦是一拉,身上的大红肚兜亦是委于地上,女子高耸的胸脯在这样突突弹跳出来,胸脯的尖端,两粒玫红如珠。
就在她准备脱掉身上的最后一层遮挡——小内裙的时候,男人却是突然起身站起。
“如烟……”
他朝她走过去。
翌日清晨
日头高照,暖融融的阳光兜头洒下来,驱散了不少寒意。
一辆马车停在小院的门口。
以防又发生什么纠复,冷煜决定早走早好,经过夜里跟苏月的沟通,苏月也同意跟他一起回南轩。
“夏怡,别忘了带上姑娘的药!”
“知道了,殿下,你都说了几遍了。”
也就是到这时,苏月才知道那个青衫男子叫夏怡。
看着两人,她弯了弯唇,冷煜已来到身前,背对着她,蹲下身。
“做什么?”
“背你!”
苏月一怔,“我……自己能走!”
她伤的是胸口和手腕,又不是脚。
男人身形未动。
见他执意如此,她也没心情矫情什么,叹了口气攀上他的背。
冷煜的脚步很稳,也可以说他故意压得很稳,苏月将脸靠在他厚实的背上,却见他突然停了脚步,缓缓将她放了下来。
“夏怡,扶姑娘回屋!”
他语气紧绷,苏月一愣。
这是怎么了?
心中疑惑,却还是和青衫男子,哦不,是夏怡往来路折去。
却不料没走出几步,骤然砰的一声巨响。
苏月一惊,回头就看见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官兵手握兵器蜂拥了进来,将她们团团围住。
“南轩太子,四侧王妃有礼了,下官李禄,奉了皇上之命前来,请二位随下官回去!”
为首的人穿着铠甲,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口气粗犷莽撞。
苏月一震,旋即就明白了过来。
是来抓她的!
却冠冕堂皇地用了一个请字!
这些官兵们各个长矛相对,哪儿有半分请的姿态?
不知道她和冷煜离开是哪儿个版本的故事?
总之,景帝是怒了,对吧?
不然也不会如此劳师动众的派了一个将军来抓他们!
“王妃……本宫会亲自送回去!”冷煜勾着一抹浅笑,眸色沉静。
“送?哈哈,太子殿下莫要欺我一介莽夫什么都不懂,殿下带走了王妃,搞的行宫现今翻了天,殿下又岂会轻易将王妃送回去?所以,还是不劳殿下费心了。”
话毕,便朝身后的副将使了个眼色。
冷煜却抢他一步,飞身而起,一手扣上苏月的腰,一手扣着夏怡的腰,夹着两人,朝房上飞去。
李禄大笑着追出去,外面早已是天罗地网重兵包围,这三人这样出去,也只是自投罗网。
他不急。
却不料,外面安静如斯,哪儿有人飞了出来?
李禄一愣,又折了回去。
只见屋门已经紧掩。
屋内,苏月喘着气,躲过了一时,但躲在屋里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冷煜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动静,回过头,将她的手裹在掌心,“别怕!我一定会带你走!”
望着他笃定的眼神,苏月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只觉得鼻子一酸,她点了点头。
院子里,李禄显然有些恼羞成怒,嘴里咒骂了一句,“奶奶的,就凭你们三个,还想跟本将军斗?”末了,遂转身厉声吩咐众人,“都给我冲进去!本将军就不信,区区三人还能敌得过本将军的众将士不成?”
一大拨人得令,便举着手中长枪长剑准备冲进屋。
“等一下!”
一道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所有人一震,包括李禄,包括屋里的三人,也包括那些准备动手的士兵,皆纷纷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内侍太监模样的人疾步走进院中,手持明黄卷轴。
李禄身为大将军,自是知道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圣旨么。
他脸色一变,连忙弃了手中长剑,噗通一声跪于地上。
众人见状,虽不明所以,却也纷纷弃器而跪。
太监唇角一勾,高举明黄卷轴,“皇上有旨,为不影响北凉和南轩的友好邦交,让将军不要为难南轩太子殿下,放其离开,至于四侧王妃的事,皇上自有其他办法!”
所有人一怔,包括屋外的,也包括屋里的。
下令抓他们的是景帝,如今放他们离开的又是他景帝?
苏月心中疑惑,抬眸看了看冷煜,冷煜微微抿着唇,眸色深深。
屋外,李禄愣了愣,领旨谢恩!
然后,只得气鼓鼓地带着众人离开,当然,他气的不是景帝的出尔反尔,而是,气被冷煜那黄口小儿戏耍,结果,想出口恶气,也终是没有出成。
屋外很快恢复了静谧。
可那传旨太监却还站在院中,回头望着远去的众人,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冷煜回头看了苏月一眼,便伸手推门走了出去。
传旨太监听到身后动静,转过身来,看到是冷煜,微微一笑,“太子殿下!”
冷煜亦是勾起唇角,对着太监略一抱拳,“多谢公公赶过来宣旨!”
太监低低一笑,“没事!”
只这两字,却是让冷煜一楞,惊错的又何止他一个,屋里的苏月亦是。
因为他的声音,已不是尖细的内侍嗓音,而是变回了自己的本声。
苏月瞳孔一敛,目光往前一探,下一瞬,也从屋内奔了出来。
“八爷!”
她在太监面前站定,睨着他。
冷煜愕然,太监亦是看着苏月,一瞬不瞬,忽而,嗤的一笑,“哎呀,还真是无趣,这样也能被你认出来!”
太监一边说,一边抬手在脸上一抹。
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被拉了下来。
是另一个人的脸。
俊美无俦,可不就是当今八王爷商慕炎。
虽然已经猜到,苏月还是有些震惊,“你为何要扮作太监的样子?”
话一出口,她猛地又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瞠大了眸子,“刚才那圣旨……”
“自是假的!”似是了然她要说什么,她的话没有说完,商慕炎已是笑着接上,边说,边不徐不疾地将面具折起,放于袖中。
苏月心头一跳,“你可知假传圣旨是死罪?”
“当然知道!但是……”商慕炎绝艳一笑,“除了你们,谁知道是本王传的圣旨?本王救了你们,你们总不会忘恩负义,去告发本王吧?”
苏月没有说话,冷煜却是沉声发了问,“八爷为何要帮我们?”
冷煜一边说,一边微微眯着眸子,凝着商慕炎,凤眸深邃,一瞬不瞬。
商慕炎闻言却也不恼,亦是堪堪回望过去。
良久,商慕炎突然唇角一弯,一抹浅笑动人心魄,他将目光从冷煜脸上掠开,看向苏月,“因为本王喜欢这个女人!”
冷煜和苏月皆是一震,还没有反应,却又听得商慕炎哈哈一笑,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望着商慕炎翩然离去的身影,冷煜和苏月好半响没有动。
许久,冷煜才将远处的目光收回,看向苏月,“八爷他……”
苏月不以为意地转身,“他那个人,十句话,九句话不正经。”
沈如烟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月和冷煜一行人正在一个小饭馆里面用午膳。
因为好几个通道都在严查,所以,他们也不敢从大道,弯了很多小路,以致于走了半个上午,还没有出京城。
旁边桌上的几人说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
她起先只是觉得如烟这个名字熟悉,并未有多大在意,后来听到说,是风月楼里的歌舞头牌,她才猛然想起。
那夜她以苏桑的身份去找商慕炎,商慕炎好像就是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当时,她还去帮她找了很多个女子过来让她挑呢。
她死了?!
“喂,你们知道凶手是谁吗?”有个食客突然压低了什么。
“谁?”众人好奇不已。
“当今八王爷。”
苏月的手一抖,手中竹筷掉在地上。
冷煜亦是微微一怔,拧眉看了看津津乐道的几人,又看了看苏月,抬手唤了小二,“去换双新筷子过来!”
“好叻!”小二弯腰拾起地上竹筷,转身离开。
商慕炎?
怎么会是他?
苏月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只觉得难以置信。
旁桌的几人还在继续。
“你怎么知道是八王爷?”
“听说的,因为牵涉到皇家,听说六扇门已经接管此案了,现在人家八王爷还扣在六扇门呢,听说现场一屋子的血,而八王爷的玉佩落在了现场,证据摆在那儿,这次八王爷怕是凶多吉少。”
“也是,反正他又不受当今圣上宠爱,也不会有人出来保全他。”
“就是……”
“哎……”
当苏月骤然出现在几人面前时,几人吓了一跳,一看苏月凝重着一张脸,皆都以为自己乱说话惹了什么。
“姑娘这是?”
“沈如烟是几时被杀的?”苏月沉声开口。
几人一怔,半响才明白过来,原来,也只是一个关心八卦的女人而已。
“听说六扇门的仵作验了现场的血迹,说是早上刚刚发生的事情。”
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