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亦是随着手中强力,脚下后退一步,才强行稳住身形。
她的内伤未好,肋骨处疼痛得厉害,方才只凭感觉出手一击,已是让她耗费内力,同样吃亏不少。
胃中有腥甜翻涌,直直往喉咙里面钻。
她紧紧抿着唇,强自忍住,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今夜莫非真的要命丧于此。
几个禁卫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见她秀眉微蹙、脸色苍白的模样,顿时心下了然,互相使了个眼色,便纷纷拔剑朝她刺了过来。
苏月手上没有兵器,只能闪身躲避,本就内伤极重,又寡不敌众,所以,没几下,身上已经几处见红,胸口的撕裂感也越来越清晰……
几人剑势越发凶猛,步步紧逼、招招狠戾,每一剑都直取人的要害而去。
苏月渐渐有些支持不住,她一边躲闪,一边环顾左右,山路崎岖、林深茂密、边上还怪石嶙峋,都不适合逃跑。
一颗心沉了又沉,她紧紧咬着牙,那种无助感从心底深处一点一点透出来。
谁来救我?
谁能来救救我?
商慕寒,你在哪里?
那夜在后院寻找益母草和茅泽时的那种绝望又将她包围了过来,她再次感觉到,她会死,今夜她会死!
而且死得没有一个人知道。
眼前刀光剑影、人影绰绰,忽然,她将目光往前一探,看向几人的身后,惊喜道:“四爷!”
几人一震,纷纷回头。
就在这个难得的间隙,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地上的石子,朝着几人甩手发了出去。
几人的身后哪里有人?
纷纷意识到上当,几人便连忙回头,这时,漫天的小石子破空而来,他们纷纷挥剑格挡闪躲,苏月扭头就往林子深处跑去。
夜很黑、密林里更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
枝杈、荆棘、枯枝、不时钩挂住她的衣裙,撕裂下一块,同时撕裂、划伤的还有她腿上的肌肤。
她也不管不顾,捂着胸口飞快地跑着、没命地跑着。
几个男人见被骗了,恼羞成怒,纷纷骂骂咧咧地追赶了过来。
脚步声纷沓、渐行渐近,苏月也顾不上回头看,一颗心慌乱到了极点
耳边风声呼呼,眼前漆黑一片,她只是跑着,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就躲到了一个大树的后面。
幽幽夜色下,依稀可见几个手举长剑的黑影正摸索而来。
苏月靠在树干上,胸口急速地起伏,却紧紧咬着唇瓣,大气也不敢出,她慌乱地看了看左右,想找到再次逃跑的路。
骤然,她对上灌木丛中的一双幽绿的眼。
对,是眼睛,幽绿!
她大骇,差点就失声尖叫了出来,心头狂跳,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再望过去。
幽绿、冷光、狠戾、嗜血,一瞬不瞬对着她的方向。
狼眼!
身子一晃,要不是背后有大树的支持,她肯定跌倒在地上。
强忍住心头的滔天惊惧,她颤抖地朝左右望去,果然,一双,两双、三双……
是狼群!
天!
她头上大汗一冒,转头看向夜色中渐渐逼近的几人,又回头看看隐在灌木丛中那一双双幽绿的眼。
她忽然绝望地想,所谓的前有狼后有虎,是不是就是指的她此刻的情景?
“看,她在那里!”
已经有人发现了她,并叫了出来。
几人手举长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朝她这边飞奔而来。
那一刻,苏月放弃了逃跑。
只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天空,枝杈间隙间,天空如缎,星子很少,偶尔几颗发出朦胧婆娑的光。
此时,已有一人飞身而起,手中挥舞着寒冷刺目的长剑直直朝她而来。
那速度……
她没有闪躲,没有避开,只是惊颤,同时,重重地闭上眼,绝望地闭上眼。
然而,下一瞬……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空气中一阵衣袂的细簌声,她被一袭好闻的、浅淡的松香包围。
腰肢让人揽住,她被人深裹入怀。
苏月一震,愕然睁开眼,抬头望去,就对上男人的一双深瞳,迎着浅淡月光熠熠生辉。
是他!
他如何回来?
苏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眨都不敢眨。
她怕是梦,是假象,是幻觉!
男人一手抱着她,翩然转身,一手甩出数枚暗器,几个侍卫便纷纷倒在地上。
她便看着他冷峻的侧脸。
很少看到他冷峻的样子,记忆中,他都是邪魅的、不羁的,现在这般,清辉婆娑打在他的脸上,俊美的样子无法比拟。
“商慕炎,你怎么来了?”
苏月咬了咬唇,终于出了声,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颤抖。
“戏文里英雄救美的桥段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见几人全部倒在地上,商慕炎才将落在远处的目光收回,垂眸凝着怀里的她,绝美地弯着唇角。
虽然,他依旧是没有正形的开着玩笑。
但是,那一刻,她想哭。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鼻尖酸涩,眼角也酸涩,她垂了垂眼帘,泪,终究还是无声地流了出来。
男人眸光一闪,揽着她的手臂更加加重了力道,似乎要将她的腰骨箍碎一般。
“别哭!”
似乎除了这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月抬眸,望进他的眼,便看到了那一抹无措和慌乱,她抿唇凝着他,忽而,竟又禁不住想笑。
他不是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八王爷吗?
怎么面对一个流泪的女人,竟然手足无措得不知道怎样安慰?
“你怎么来了?”苏月敛了泪,望着他。
他不是还官司缠身、关在六扇门的大牢里面吗?
即使,大牢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他进出自如,但是,他又如何知道她有危险的?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男人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扬起目光,落向远处倒地的几人,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苏月微微一怔,想了想,道:“他们说是四爷的人!”
男人眸光一敛,有些愕然地看向她,须臾,又面色如常:“你也这样认为?”
“不!”苏月笃定摇头,“不是他!”
男人眸光炙暗,落在她腰际上的大掌用力一收,她又被迫靠近了他胸口几分,不过,此时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便也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动作和表情。
“是你父皇的人!他想我死!”她自顾自地继续。
“别怕,本王护你周全!”
男人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环顾左右。
苏月怔了怔,在他那句话里微微失了神。
曾经有个男人也是这样跟她说的,日后只要你不逾越,本王定会护你周全。
结果呢?
她淡淡垂下眸子,意识到她的失落,男人微凝了眉眼,“我们离开这里。”
苏月这才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前面有狼群!”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灌木丛,不过,她惊愕地发现,那些幽绿的眼睛竟然不见了。
“咦?怎么没有了?刚才我真的看到了,很多只狼,都隐在灌木丛中,眼露凶光。现在怎么不见了?”
商慕炎弯了弯唇角。
“那是父皇的御狼队,都听人指挥才会行动,许是看到本王来了,吓跑了。”
看来,很快景帝就会知道,是他救了苏月。
他也无所谓被他知道。
今夜那个男人说将这个女人遣送边疆,他就知道肯定凶多吉少,然后,他又拉着他下棋,他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知道,他下棋时的心情,那种急切慌乱到极致、纷乱如麻到极致的心情。
但是,他抑制,他抑制得滴水不漏,因为他很清楚,只有他越平静、越表现得无谓,那个男人才会放他离开。
终于,他说和棋,他才得以出来。
所幸皇宫内外都有他的人,他稍一打听,就知道了这个女人离开的方向。
于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追了过来。
马鞭被他甩得血渍斑斑,他以最凌厉的速度追赶。
惟恐晚了一步,他不敢想。
呼啸的夜风中,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死,他怕她死,跟血玲珑无关、跟棋子利用无关,跟一切的人和事无关。
他只要她活着。
从来没有一刻他的想法这般清晰明确过。
“商慕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来了?”苏月依旧锲而不舍地问着她心中的疑问。
商慕炎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蓦地瞳孔一敛,面色紧绷,眼中杀意毕现,沉声命令她,“抱紧本王!”
苏月一愣,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
略略怔忡,她竟如同中了魔咒一般,真的依言,伸出手臂学着他抱着她一样,抱着他的腰。
突然,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丝动静,她看到男人脸色一变,揽着她飞身而起。
那一瞬,有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
接着,“嗖嗖嗖”的声音从南面山上传来,然后响彻整个上空,锋利的羽箭似乎将夜色划破了千万道口子,像一场凛冽的暴风雨,直直朝他们袭来。
苏月大惊,却也顾不得其他,商慕炎抱着她一个纵越,翩然落在另一棵大树的后面。
没想到!
她没想到景帝竟然如此想要置她于死地。
如果那些侍卫杀不死她,这致命的箭雨也同样会要了她的命,不是吗?
羽箭一波又一波,如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
嗖嗖嗖落在他们的脚边、后面、以及身前的大树上。
他将她死死地护在怀里,她同样紧紧地抱着他,只有尽最大可能地将两人的体积缩小,才能最大安全地避过羽箭。
因为树就这么大,能挡的范围就这么多。
他们第一次抱得如此紧。
鼻息交错,呼吸可闻。
熟悉的松香入鼻。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畔,撩起酥酥麻麻的微痒。
苏月的身子颤了颤,商慕炎笑道:“放心吧,你不会死,就算这树干没了,还有我挡着!”
苏月鼻子一酸。
这个疯子!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能笑着说出这种话?
箭雨不知侵袭了多久之后才结束。
林中终于恢复了一片静谧。
两人许久都还是没有动。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苏月抬头,也讶然商慕炎这么久都没说话,却不料头顶那人脸色苍白,额间汗珠滚落。
她大惊,连忙向后后退半步,拉开了一点两人的距离,这才发现他的小腿上,赫然插着一根羽箭,已经深入半截。
“你什么时候中的箭!为什么不说?”
看地上的血,已经流了不少,看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竟然吭都没吭一声!
“这点小伤,说了让你嘲笑吗,本王会那么笨?”商慕炎勾唇,苍白的面色更是衬着那笑容的绝艳。
苏月微微一怔,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却是蓦地一阵天旋地转,男人已经伸手一捞,将她裹挂在了自己的背上。
“商慕炎!”
苏月一惊,忙挣扎着要往下跳,却被男人死死的按在背上。
“别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你受了伤根本无法走路,如果父皇的御狼队来了,我们全都要死!”
“放下我,以你的武功,逃出去没有问题!”
“放下你,那你觉得本王今夜为什么要来?本王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也从不做无结果的事!况且,你高估我了,放下你本王也未必能逃出去,你也知道,本王最害怕孤独寂寞了,与其孤零零的不知道死在哪儿,还不如两个人搭个伴一起死!”
商慕炎依旧笑着,一瘸一拐的朝前走着。
“商慕炎!”
苏月回头,虽然月影朦胧,视线婆娑,可一路上逶迤的鲜血,还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她的声音也不自觉的颤了。
“如果你现在就想本王死,那就继续挣扎,继续和本王说话!”
商慕炎咬牙,声音有些发颤。
听得出他的极力隐忍。
苏月眼眶发胀,吓得连忙噤了声。
虽然他的声音故作平淡,但她明显感觉到他背上已然是濡湿一片,冷汗沾衣。
是汗吗?
她抬手,想替他擦拭一下。
入手一片粘稠滑腻。
粘稠滑腻?!
她一惊,垂眸看向自己的胸口。
红色,一大片红色,如妖娆绽放的蔷薇,染透着他的背,染透着她的胸,都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但是她很清楚!
那是他的血!
“商慕炎,你背上也中了箭!”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只是箭身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拔出了,她不知道而已。
“没事,死不了!”
男人的声音破碎沙哑,听得她心口一颤。
这个男人!
到这个时候还在逞强。
他中了箭啊!
中了箭还在疾步而走,而且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每走一步,那种钻心的疼!
商慕炎,何必呢?
她又不是他的谁?
望着他的后脑勺,她心中说不出来的感觉,虽极力隐忍,眼角依旧有了潮意。
她将自己的袖子撕了一个下来,然后又撕成一条一条接起来,然后轻轻地环绕着他的胸口,小心翼翼地将他背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男人没有说话,但是,她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在她触碰到他的伤口时,他身子的微微紧绷。
一段路下来,那血迹已经望不到头了!
而他现在不过是拖着一条腿走着。
身后脚步声纷沓,仿佛就在耳边。
“商慕炎,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求你了!”
她想跳下来,身子却被箍的死死的,如果太用力的话,又怕给他伤上加伤!所以,她也不敢妄动。
她更不敢太大声,惟恐让追赶他们的人听到,只得趴在他的肩头,几乎咬着他的耳垂,低低地乞求。
男人刚开始都没有理她,后来她见嘴巴都说干了,他也无视,便不再说了,他却又开了口。
“继续跟本王说话!”
苏月一懵,刚才他不是说,为了保存体力,要少跟他说话吗?
“说什么?让你放我下来,你又不听!”
“随便说什么,反正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放心,本王也绝不会告诉别人。”
男人虽然很吃力,虽然声音在抖,但是,苏月还是听出了话中的那一份兴味和揶揄。
她一懵一愣就明白了过来,顿时脸色莫名一燥,怒道:
“商慕炎,你还知不知所谓啊?”
都这个时候,还如此没个正型。
“小声点!”
苏月这才惊觉自己过于激动,连忙噤了声。
见她半天不响,男人又开了口。
“继续啊,就像刚才一样,附在本王耳边说就可以了。”
苏月满头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