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事一边剧烈地喘着气,一边回答道:“就是上次抬到咱们局门口的那个叫做孙康的退休老工人。他今年68岁,是当年刚建厂的时候,从杭城支援过来的老技术工人,曾经评上过我们市里的劳模,论起来厂里的好多工人都是这位孙康的徒子徒孙。
他退休以后,得了肾病,常年需要靠透析来维持,但是他们那个厂子,这几年效益越来越差,工资都经常发不出,更不要提报销医药费了,比如最近,他们就已经4个月没发过正经工资,基本上就每个月发15块钱吊命。
孙康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医院也没办法,只好暂时停了透析,家属一时气不过,抬着人到了我们局门口,最后引发了那次厂里的工人的群体事件。”
赵泉打断了小王的叙述,问道:“后来不是紧急安排了5000块的贷款给他们厂吗?”
王干事趁着刚才的功夫,调整了下呼吸,接着说道:“赵局,我还没说完,这钱到了厂里,给职工们补发了一个月的工资,报销了一点拖欠的医药费就没了,这位孙康也在当天晚上就被送进了医院接受治疗,谁料到,就耽误了那么几天的工夫,这人就得了急性肾衰竭并发心脏病,虽然医院尽力抢救,但人还是没了。
现在家属认为,是刘厂长经营不善,并且有中饱私囊和贪污嫌疑,拖欠职工工资和医药费,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他儿子孙伟也是厂里的职工,现在纠集了一大帮子人抬了孙康的尸体堵住了刘厂长的门,要他给个说法,刘厂长刚才打了电话过来,他说……。”
听到此处,赵泉已经是怒不可遏,他大声喝问道:“那刘星他说什么了?”
王干事一听就知道咱领导这回是真急了。
要知道,刘厂长虽然大名叫刘星没错,但人家级别跟赵泉一样,都是副局级,平常大家偶尔见面的时候,都是笑眯眯互称职务的,今天赵副局长竟然直呼其名,再看那脸色,必然已经是怒火中烧,自己这个报丧的,可别受了池鱼之殃,好吧,死道友不死贫道,刘厂长您自求多福吧。
“他说,要咱们局里赶紧找银行再贷款一万块钱,把那帮闹事的家属和围观职工安抚下去,不然,那些人恐怕要抬着尸体闹上闻州市,他还说……。”
“呯”,一声巨响,吓得在一边看热闹的谢广丰和郑项青心脏都不争气地狂蹦了几下,偷眼望去,只见赵泉满脸铁青,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一手砸在他那办公桌上,一手指着王干事,那眼神看上去就像一头要择人而噬的凶兽,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他~还~有脸~说,他~说~什~么~了~?”
王干事生平第一次看见一向以笑脸示人的赵副局长露出这样凶恶的眼神,他吓坏了,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咽了一口唾沫,才小声回道:“他还说,这些钱,他会还的,回头他就把厂里的设备找人评估一下,拣值钱的先处理一些,把这些欠账顶上。”
“他,他,他竟然有脸说出这样的话?那些都是国有资产,他有什么权利自行处置?这么做,他还有什么资格当这个厂长,他怎么有脸继续当这个厂的厂长?!”
赵泉几乎是咆哮着吼出了这几句,然后,一转身,对着谢广丰和郑项青说到:“你们二位先回去吧,你们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但是现在,我要先去处理一下这边的情况。”
谢广丰和郑项青连忙告辞离开,这种情况可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不过,局势如此变幻,实在出乎他俩的预料,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悄悄拨动命运的齿轮,将事情牵引着朝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谢广丰和郑项青带着不无幸灾乐祸的心情离开,赵泉却如一头笼中的猛虎般在屋内不停转着圈,他思考了一下,对着王干事说到:“你立刻去准备车辆,我去请示一下宋局长,然后我马上出发去柳市无线电厂。
王干事答应一声跑了出去,赵泉随后就跟着出了门,沿着长长的走廊直往宋局长办公室而去。还没等他走上几步,就见到一向稳重的宋局长一路小跑着过来,他连忙迎上几步,握住宋局长的手说到:“宋局长,什么事那么着急,您老小心身体。”
宋局长火烧火燎地说到:“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身体?你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您说的是柳市无线电厂那件事情吧,我刚知道了,正准备去找您商量。”
“还商什么量,赶紧找林行长批钱,你还真打算让人抬着尸体闹到咱们这里来啊?”
赵泉这次难得的反驳了一次宋局长的话:“宋局,我觉得,这次不能再简单地给钱了事了,我听说,家属之所以闹事,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没钱耽误了看病,最后闹出了人命,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什么?”宋局长此时也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了神,他听出了赵泉话里的藏着其他的意思。
“是那些家属扬言,刘厂长是因为贪污才导致厂里亏损没钱的。”
“咝~”宋局长这下彻底冷静了,贪污公款,这可是一项非常严厉的指控,如果真有此事,那……
想到这里,宋局长问道:“那些家属,有没有说他们有什么证据?”
赵泉摇头,“不知道,我也是刚听说,具体的情况,我想还是要到现场去了解。我是这么想的,无论那些家属说的是不是事实,既然人家在大庭广众下说了,那我们必须要调查清楚才行,如果有,自然有党纪国法处理,如果没有,也正好还刘厂长一个清白,不过这事光我们局里说了不算,还得请示袁书记才行。”
宋局长略一思忖,说到:“好,你这个意见不错,就这么办,你马上出发去柳市,务必安抚住众人,我去一趟市委向袁书记汇报情况,最好能让纪委成立一个调查组进驻柳市无线电厂,这次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赵泉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他心里着急上火,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礼貌了,宋局长也没在意,他其实心里比赵泉更着急,毕竟他是一把手,责任最大。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两辆车,出了轻工局的大门便分道扬镳,疾驶而去。
柳市无线电厂内。
刘星现在的心情犹如刚被关入笼中的困兽,焦躁忐忑。
他已经在不大的厂长办公室里转了无数的圈子,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大大的烟灰缸中,烟蒂已经冒了尖,他双眼血红地环顾着屋内的众人,低声咆哮着:“怎么办,怎么办,你们倒是出个主意,干看着我管个屁用,特么的分钱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积极的要命,现在到了这个要命的时刻,怎么都哑巴了,啊,说话啊!”
屋内还坐着了两男一女,分别是主管后勤、采购和人事的副厂长宋哲,财务科科长马蓉,保卫科长楚江,这几个人是刘星的铁杆班底,也是他横行厂里的依仗。
原本的几个厂领导被刘星找各种理由换的换撤的撤,退休的退休,架空的架空,这几位都是刘星上台以后提拔的。原来他们几个有老书记压着,不敢过份明目张胆,但是自从两年前老书记因为身体原因住进了医院并且长期卧病在床以后,他们就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私分公帐款项、倒卖生产资料的事情可没少干。
原以为几人在厂里掌握了关键部门,一手遮天,大权在握,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谁想到前几天退休在家的老工人孙康因为没钱看病,家属居然抬了人上了轻工局,闹出了工人们集体大闹轻工局这档子大事!
当时他们几个就觉得有些不妙,不过好在局里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紧急让银行贷了一笔款救急,暂时安抚住了众人的情绪,事后也没有追究。几人本以为风头就此过去,又可以恢复以前那花天酒地的生活,哪里知道,那个孙康不争气,拿了钱去医院也没救过来,就此一命呜呼。
孙康死了不打紧,可他儿子还顶替在厂里上班,这下事情就不可收拾了,那个孙康的儿子孙伟,竟然纠集了家属和一大帮厂里的工人,抬着孙康的尸体堵住了厂门,口口声声要个说法,并且扬言是因为刘星贪污才导致厂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这下,事情闹大了!
刘星心中有鬼,不敢出去见人,只能先紧急给轻工局打了电话报告情况请求支援,然后安排自己的打手保卫科长楚江带了人护住厂长办公室所在的办公楼,最后聚集了几位铁杆下属,在自己办公室开会商量对策。
人倒是都来的痛快,毕竟这事情要是闹开了,在座的几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没跑,可是商量了半天,一个有用的主意都没有,所以他才开始了愤怒的咆哮。
最后,还是副厂长宋哲迟迟疑疑地开了口,他说到:“刘厂长,事已至此,急也没有用,我看,这次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上面肯定要派人来查的,咱们还是要提前准备才好。”
刘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到:“这个还要你说,我当然知道,不然找你们过来干嘛?不就是要你们想个主意出来吗?可你们看看自己,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缩得像只鹌鹑,半天也没放出一个屁。”
宋哲苦笑了一下说到:“刘厂长,你也别怪大伙儿,这不是刚被这个事情给惊着了,有点发懵,一时没转过弯来吗?”
刘星听了此话,随口问道,“这么说,你有办法?”
宋哲和马蓉对望了一眼——这两人都有各自的家庭,关系却有点不清不楚,厂里好多人都知道,只是碍于二人在厂里的权势,没敢在明处说,私下里却传得满城风雨。还是宋哲开口说到:“我觉得吧,上面要来查,肯定得有真凭实据,这最重要的证据就是……”
“就是账本!”一旁的马蓉插话到。
刘星闻言双眼就是一亮,“对,马科长说的没错,要是有本假账,也许能应付过这一次。”可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可现在都火烧眉毛了,现编一本也来不及啊?”
宋哲再次望向马蓉,见后者微微点头,便凑到刘星耳边低声嘀咕了两个字,直听得刘星是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