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了熟悉的大院,沿着习以为常的路径,谭振华回到了9号灰楼前,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怯”?
尽管重生以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长久的离家再返回,但,为什么这一次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呢?
望着熟悉窗口透出了昏黄灯火,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终于还是迈开了脚步。
“爸、妈,我回来了。”
谭振华终于推开了门,用尽量欢快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的激动,然而在推开房门的刹那,他却惊讶地发现,屋内并没有老妈徐芸的身影,却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屋子人。
他在门口微微一愣神的功夫便看清了屋内的这一群人,不过,不看不知道,一看,那真是吓了一大跳。
老爸谭铭当然在场,邻居家大叔贲放居然也在,这两位出现在这里倒也没什么稀奇,邻居家串个门子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过,周所长也在那可就稀奇了,而且不但他在,本所的技术一把手张老总工也在,还有军代表王泽天、保密处处长刘大凯——嗯,刘大处长这也是刚升的官,屁股都还没来得及坐热——当然还有不会缺席这种场合的那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瘸子。
这么一大堆人,挤在自家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一看就是在密谋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谭振华连忙咳嗽了两声抱歉道:“咳咳,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正在开会啊,我回自己房间去,你们继续,继续。”
他刚转头想溜,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暴喝:“臭小子,哪里去?见到这么多长辈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有没有礼貌了?”
老爸发话了,那可怎么躲?他只好回转身来,换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向在座几位打起了招呼,等最后轮到那个死瘸子的时候,却见他捉狭地冲着自己挤了挤眼——他心中顿时警钟长鸣,完了,这肯定是没好事啊!
果然,等他挨个打完了招呼,再度想溜的时候,老爸又是一声断喝叫住了他:“别急着溜,你先给我说清楚,你这本笔记是从哪里来的!”
谭铭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一本黑色封面的软面抄向他扬了扬。
就知道果然是这件事啊,谭振华心中哀叹,早就知道,这本秘籍一出世,必然引起江湖上的一片腥风血雨,你看这不就来了么?
好在这种情况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此时虽然事发突然,倒也没让他太慌张:“爸,这本应该是我托贲叔叔带回来的笔记吧,当时我交给他的时候就说过了啊?这里面的内容,是我在米国上学的时候,从各种渠道的公开资料里汇集整理的,我觉得应该对咱们所的雷达研发有一些启发作用,所以就……”
他话还没说完,谭铭就打断了他的话气哼哼地说道:“臭小子你还不说实话,你是我生的我养的,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刚才的话你就骗鬼去吧,还公开渠道收集整理的,骗谁呢?我就不信米国佬能这么大方,连相控阵这么顶尖的技术都公开了?臭小子我告诉你,你这本笔记里牵涉到的内容太敏感,将直接影响到我们所对雷达未来技术发展方向的探索,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明白,可能会给我们所、给我们国家造成极为重大的影响!”
谭铭训儿子的态度再恶劣,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华夏传统么,不过还是有人看不下去了。
贲放站起来打圆场道:“老谭你对振华别太严厉了,振华可是个好孩子,他在国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啊,前不久你拿的那张奖状,可还有他一份功劳呢,周所长你说是不是?”
周所长闻言顿时应和道:“贲工你说的不错,我说老谭啊,你这儿子可真是争气啊,学业一流,是咱们大院里第一个留学生吧?而且上的还是米国名校斯坦福,又那么能挣钱,我都听小道消息说了,你儿子的身家啊,都快赶上咱们华夏国库了,我要有你这么个儿子,做梦都能笑醒。”
张老总工也笑眯眯地说道:“是啊老谭,你说说你这儿子是怎么养的?我要有你这样的儿子,那还不得整天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一面说,一面还冲着谭振华招招手道:“来,谭小子这边坐,到你张伯伯身边来。”
谭振华那可是人称诚实可爱小郎君的,见状还不立马乖巧地靠过去?然后他偷眼看自家老爸的时候,发现老谭啊,别提多别扭了——一边是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一边还得假装自己的儿子不成器,那快要绷不住的表情,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张老总工招呼弹谭振华在自己身边坐下才笑眯眯地说道:“振华啊,你爸那臭脾气是全所闻名的,几十年了也没个长进,不过想来你也不会怪他的对不对?不过他刚才说的话也没错,来,跟你张伯伯说说,你这本笔记到底是怎么来的?你肯定应该知道,这本笔记里面有太多关于技术路线的讲述,这要是我们参照了这本来历不明的东西走岔了道,麻烦可就大了。”
张老总工这么一说,谭振华顿时想明白了一件大事,原来,自己竟然犯了一个绝不应该犯的巨大错误!
当初他写这本笔记的时候,一厢情愿地以为,4014所的这些雷达大拿们,见到这本笔记毕竟必然会如获至宝并按照他给出的路线研究发展下去,却全然忘记了,工程科研领域最重要的两项原则——理论出处与实践检验!
写过毕业论文的兄弟们都知道,在论文里引用他人已有成果的所有论点和论据,必须在论文的附页里注明其出处,这一方面是对创立了这个论点的前辈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说明了,这个论点和论据,都是被人证明过正确的。
而对于前人没有证明过正确的观点呢?那就必须要用实验来证明其正确性。
举个例子来说明这两项原则的重要性。
1960年,正值华夏研究第一颗原子弹的关键时刻。
随着苏俄与华夏交恶,苏俄方面撤走了全部援华专家,当然也包括支援华夏原子弹研究的这一批人。
然而,在苏俄专家撤走后,华夏却发现,他们通过种种手段千辛万苦保留下来的苏俄专家的讲课笔记中,有几处技术指标与理论推导出的参数差异很大。
为了验证这些技术指标,二机部迅速组织了人手对这些参数进行了验算,而第一次验算的结果显示,苏俄专家留下的技术指标错了!
由于没有足够的论据证明苏俄专家留下的技术指标是错误的,华夏方面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验算这些公式,要知道,这个计算量是极为巨大的,而当时的华夏,能用来帮助计算的,只有算盘和计算尺!
经过了整整一年时间和多达九次的验算,以及华夏一位核物理学家用别的理论反证了苏俄专家的错误,华夏最终采信了计算团队的结果,也才有了华夏原子弹的成功试爆。
由此可见,在工程科研领域,理论出处与实践检验这两条最重要原则的重要性。
可当他写这本笔记的时候,手边既没有足够的参考资料来供他查阅并标明他引用的论点与论据的正确性,也没有足够的实验数据来证明他在笔记中提到的某些方案的验证结果是否如理论上推导的一样,毕竟他在这本笔记中所记述的大多数内容,都还是4014所尚没有触及的前沿科技,他总不能在笔记里写上“这个实验我做过了,结论正确,嗯,至于实验进行的时间么,大概在二十年之后吧?”
而有资格阅读他这本笔记的,全都是一群雷达界的大牛,也是工程实践领域内真正的探索者,他们绝不可能轻易地相信这本笔记上所记述的内容,即便谭振华用脑袋担保也不行!
就像张老总工说的,如果这本笔记真的是来历不明,而他们依这本笔记描绘的技术路线前进,那要万一是错的怎么办?前功尽弃都是轻的!
谭振华想明白了这些,同时一个难题也自然而然地横在了他面前,如何向这几位证明这本笔记内所有的内容都是正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