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那个痞气十足,不务正业的顽劣少年,竟然和眼前这个俊朗挺拔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初中时,唐宁夜所在的中学和夏小洛所在学校距离不远,她也见过夏小洛和屈小元或掂着板砖把别人追得抱头鼠窜,或被拎着板砖的别人追得抱头鼠窜。那时候,作为品学兼优的优等生的她看见这种垃圾学生从来都是如同看见苍蝇一般嫌恶,避之不及。
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差劲学生竟然可以在一个月后初中升高中考试中考进第一高中,而且是以全县第三的优异成绩。
时光,真是太可怕的东西。
后悔?怎么可能……唐宁夜倔强地抿了一下嘴唇。
夏近东将要出任长河乡乡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洛水县的干部圈子,对于夏近东这个选择,大多人都很不理解,也有一部分则认为夏近东是为了图实惠,想捞点小钱才这么做。
而这其中,最郁闷的莫过于钱少群,在他看来,夏近东不仅是自己一个战壕里的同志,而且业务能力强,也深得广大职工拥护,而现在,卫生局里的几个中层都是五十以上的,没有可用之人,自己恐怕还要再带几年班子。
钱少群的局长办公室,夏近东坐在办公桌对面的黑色呢绒沙发上。
钱少群刚刚带着卫生局的中层干部请夏近东全家吃了一顿饭,算是践行,现在两个人都是面酣耳热,有很多平时对于混迹官场上的坚强男人难以出口的掏心窝子的话,现在也可以说出来了。
钱少群满面愁容,哀伤地道:“近东,我本来已经决定退了,你又忽然要调走,卫生局没有你,以后的工作很难做啊……”
夏近东道:“老局长,我的老领导哎,你放心吧,组织上把我调走,肯定考虑到这一点的,会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
钱少群自然知道会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大活人还不好找?
关键是他想让夏近东当这个局长,毕竟,夏近东是支持过他的,现在在他看来,卫生局里的其他人都是白眼狼,没有一个满意的,感情上,他就想让夏近东上。
钱少群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安慰一样,黯然不语,夏近东抽出香烟,两人点着。
钱少群脑袋往皮转椅的靠背上重重地一靠,叹气道:“近东,前段时间你还想为乡村医生争取福利呢,这事儿还没做成呢……你又……”
夏近东沉吟片刻,没有说话,心道,不是何京生那个铁公鸡让我帮他杀富济贫为县财政弄钱么,唉,钱少群肯定还以为我有什么私心呢。
但是,他也不好明说什么,毕竟现在这事儿是高度机密,只限于何京生和他自己两个人知道。
钱少群闭目沉思,脑海里县里的关系图在浮现,其中的几个核心人物的面孔在脑海里兜兜转转。
他像明白了什么,忽然坐直身躯,眸子里的光芒变得精盛,低声道:“近东,好好干,做了决定就勇往直前,三十岁之前绝不怕,三十岁之后绝不悔。”
夏近东心道,老领导,你还不糊涂啊,你还是想明白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忽然间胸腔好像被充斥无限的豪气。
默契,就是这样,无需多言,双方都心领神会。
钱少群满面肃然道:“近东,记住,卫生局永远是你的家,混不下去就还回来,这个副局长的位置永远是给你留着的!”
夏近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握住钱少群的手,诚恳地道:“老领导,保重。我得走了,县委组织部的车子在下面等着我呢。”
钱少群的眼圈红了,他忽然感觉一种沧桑和悔恨的情绪充满胸腔,望着夏近东远去的身影,那瘦削的背影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感。
他想起夏近东从中原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分配到卫生局工作的时候,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提着一个装满搪瓷脸庞和茶缸的网兜,一脸的懵懂和村里孩子特有的朴实,那时候,他的身躯也像今天一样瘦削。
夏近东不善专营,性格死板,甚至当众顶撞过他,在他手下,夏近东一直没有得到过他的重用和提拔……
直到王俊伟发动“政变”那一天之前,他还一直以为夏近东在华夏政坛上永远难以作出大的成就……
直到夏小洛的出现,好像一切都有了转机……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夏近东的身躯依然那么瘦削,不同的是,现在他的腰板挺得更直了。
钱少群走到窗户跟前,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夏近东已经带着简单的行李下了楼,办公楼前的两颗银杏树落下来很多黄色的银杏叶,一些卫生局的家属在那里拾叶子,这叶子可以泡茶,能降血压……
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夏近东忽然抬起头看着窗户,冲钱少群挥了挥手,钱少群扭过头,泪水下来了……
钱少群在心中默默地说,今生亏欠夏近东的,是没有办法还了……
王大力坐在夏小洛面前,拿着从田盛文手里买来药方。
这个药方写在一张皱巴巴的烟盒上,王大力怎么也不明白这张纸能值五千块钱。
他有点郁闷地把方子递给夏小洛道:“给,五千块钱。”
夏小洛知道他心里有情绪,也不解释,淡然地接过来,看了一眼,一下子就了然于胸,然后用打火机点了……
王大力终于急了,此前,夏小洛在他心中是妖孽一般的存在,可是这件事他实在是有情绪,道:“五千块钱!值么?”
夏小洛道:“我们现在有三十万。”
“三十万也是我们一分一分争过来的!不是大风吹过来的。”
夏小洛把即将燃烧完的药方扔到地上,瞬间化为一片灰烬,他笑道:“慢慢你就知道它的价值了。”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放松劲儿几乎是一夜之间后就消失了,同学们开始惴惴不安地担心起考试成绩来。
夏小洛倒不失为大将风度,每天淡然地看书学习,放学后依然打球,对于即将宣布成绩这件事无动于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和周围紧张兮兮等待公布成绩的同学们大为不同。
唐宁夜看他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好奇。
她最纳闷的是,他好像对自己完全没有了印象,似乎不记得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朋友还有那次嬉皮笑脸的表白事件。
其实,这并怪不得夏小洛,其实那表白事件发生在他重生前的那一生,距离重生后的今天在时间跨度上,有二十年之久,什么样的爱情能敌得过时间,更何况是那种有着玩闹成分的“表白”?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第五天,终于迎来了宣布成绩的时间。
晚自习时间,杨景初走进教室,学生们都以期待夹杂忐忑的眼神看着他,还以为他会长篇大论一番,做做思想政治工作。
谁知道他只是简单地宣布了成绩,众人觉得这件事在意料之外,但是又在情理之中,以离经叛道的杨景初的行事作风,似乎这样才是正常的,怎么可能像其他老师一样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大说特说学习的重要性?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何诗韵的成绩大幅度倒退,由入校的全校第二名,现在已经滑落到全校第二十多名,班级名列第四;夏小洛成绩退步不多,在全校第八名徘徊;田凤才毫无疑问地是全校第一名;而唐宁夜则出人预料地进入了全校前二十名,名列班级第三名,在何诗韵之上。
听到自己的成绩的时候,何诗韵低下了头,此前她和夏小洛他们玩笑嬉闹,从来不觉得内疚,直到成绩宣布的这一刻,她忽然产生一种巨大的羞耻感……
是因为想他想得太多了么?太多个夜晚为他辗转难眠,太多个夜晚为他失眠……
何诗韵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英语课本,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变得发白。
以何诗韵和唐宁夜为核心的两个小集团的女生,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个人。
宣布完成绩,杨景初道:“你们四个,跟我来一下。”他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几个人,唐宁夜昂然站起。
何诗韵默默地走在最后面,看着夏小洛和田凤才跟着杨景初走在前面,那种无力感又汹涌而至,撕咬着她的内心……
而唐宁夜则贴过去,和夏小洛说着什么,轻轻地笑着。
一进办公室,夏小洛看见刚刚荣升为教务主任的陈冬头上绑着绷带和卢南华几个学生谈着什么……
卢南华腿上的石膏还没有去掉,和陈冬头上的绷带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