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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们聚集在殿外,不时伸长脖子探看,见老太太终于出来了,连忙围上去。

太子妃邀老太太坐到自己身边,又命人给虞襄准备糕点,然后徐徐开口,“虞老太君可从苦海大师那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至于老太太问了什么,她却无心刺探,毕竟是大家子出身,家教摆在那里。

老太太笑道,“满意,很满意。这光景也不敢问些有的没的,只问了言儿安危,说是险死还生,定能平安归来。”

虞品言得了军功就等于太子的助力又厚上一分,太子妃听了也愉悦的笑起来。贵妇们心知老太太把孙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孙子在战场上拼杀,九死一生,她若是不问这个倒叫人大感意外了。

因此又是好一番嘘寒问暖。

虞襄忍耐片刻,终是坐不住了,拉扯老太太衣摆,轻声说道,“老祖宗,我想去大雄宝殿给哥哥祈福,能不能先走一步?”

“行,你去吧,老祖宗稍后就来。”老太太慈爱的摸摸她脑袋。

虞襄去后,老太太与太子妃又叙了会儿话,两人移步去大雄宝殿,就见小小的孩子跪在蒲团上,每念一句经文就虔诚的一叩首,不过两刻钟,额头便已经红肿不堪,看向殿上佛祖的目光满满都是祈求,祈求他将自己的哥哥平安无事的带回来。

老太太看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垂头用帕子擦拭。

太子妃喟叹道,“虞老太君,你这个孙女养着不亏啊!哪家的兄弟姐妹能似你家这般情深意重。实在是难得。”

老太太抿嘴而笑,语气含着几分骄傲,“太子妃娘娘说的是,我家的襄儿那是顶顶好的,孝顺、懂事、知礼,脑子还聪慧。”

太子妃轻笑一声,将大殿留给一心求平安的祖孙两。

在殿中念了一天经文,又捐了五百斤香油,祖孙两才乘着夕阳下山去了。老太太与马嬷嬷坐前一辆车,后一辆留给虞襄和她的贴身丫头。

被大太阳晒了半日,路上的泥泞已经干透,去时比来时平稳的多,但老太太的心情却更为忐忑不安。苦海和尚的批语总在她脑子里打转,无论如何也消不去,她将那些字眼一个个拆开,掰碎,揉烂,又将之重新粘连拼凑,那故意被她忽略的不适感便被无限放大了。

她的嫡亲孙女,果然是个天煞孤星!

马嬷嬷心里也惦记着,犹豫半晌才轻声开口,“老夫人,苦海大师说小姐与侯爷命数相冲,若为兄妹便互相争斗不可并存,您看这该如何是好?”这人还要不要找回来?万一克着侯爷咋办?

互相争斗,不可并存。也就是说孙女会与孙子争夺命数。但孙女命硬,孙子也就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老太太被自己的臆测吓住了,哆嗦着嘴唇好半晌无法开腔。

但她终究不是林氏那般淡漠无情之人,做不来让孙女流落在外自生自灭的事,待心情不那么慌乱了才疲惫开口,“自然还是要找。等人找回来,且让他们兄妹远着点,然后尽快定一门亲事,远远嫁出去。”

“小姐那命数,想定户好人家怕是有点……”接下来的话,马嬷嬷不敢明说。把一个天煞孤星许给别家,那不是结亲,是结仇啊!

老太太沉吟道,“自然不能祸害了旁人,且找个同样命硬的,不拘继室亦或寒门蓬户,能两厢安好就行,顶多永乐侯府多出些嫁妆,保她一世富足吧。”话落长长叹息一声。

“老夫人说的是,两个命硬的凑一块儿,你克不住我,我克不住你,倒也相安无事了。”马嬷嬷见老太太心情不好,忙绞尽脑汁的打趣,“不过您也无须操心,咱府上不还有一个镇宅之宝么?有襄儿小姐在,侯府出不了事!襄儿小姐种什么活什么,想出趟远门老天就给开眼,万中无一的签王一捞就中,福气大着呢!”

老太太一听,心情果然好了很多,点头笑道,“那沈家当真是亏了,好好一颗福星,竟给抱到我永乐侯府里来了,真是……”

说到这里她连忙打住,心情颇有些微妙。是啊,沈家的福娃被永乐侯府抱走,永乐侯府的天煞孤星让沈家抱走,那沈家现在境况如何?不会是灾祸连连吧?不能再想,越想越觉得心虚啊!

老太太掩嘴咳嗽。

马嬷嬷也想到这茬,表情有些讪讪,心下暗忖:夫人当初还说被沈家人害惨了,却不知沈家人才是真正的苦主儿!菩萨还是向着咱永乐侯府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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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虞襄打心底里接受虞品言以后,便不再抱着混日子的心态待在永乐侯府。但凡老太太有个头疼脑热,她一定陪侍左右,两人一块儿念念经,一块儿做做女红,感情一日胜过一日。及至半年后虞襄终于被老太太说动,开始接管侯府中馈。

她前世自己也经营过几个小公司,不为赚钱,纯粹为打发时间,却也经营的有声有色,管理一个两三百人的侯府就跟玩儿似得。

老太太起初还担心她被一帮管事嬷嬷糊弄亦或辖制,自个儿时常在旁盯着,见她不但没被难住,反把几个管事嬷嬷调-教的服服帖帖,心里别提多满意。

更加之虞襄明白自己是个冒牌货,早晚有一天得离开侯府,故此将账册做得十分精细,就是几个铜板几两碎银分别花在哪儿也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叫人一目了然。

她想着等日后把中馈还回去,没得让人拿住这话柄刁难自己。

老太太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却将她的才干看在眼里,心下更为欢喜爱重,一下就把手头琐事全推给她,自己种花养鱼,悠闲度日,因劳累而亏损的身子逐渐转好,早已霜白的两鬓甚至长出几缕华发。

一年半后,虞品言平定裕王之乱大胜归京,一跃擢升为正四品的广威将军,手握军权十八万,说不上多,却也不少。且他年方十七,有勇有谋,未来不可限量。

军队入京那天,老太太顾忌虞襄腿脚不便并未去城门口迎接。祖孙两依然躲在墙内倾听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这次眼中俱含着满满的笑意。

虞品言一下朝便急急忙忙往家赶,甫一跨进门槛,就见妹妹坐在轮椅上正朝自己灿笑。老太太立在她身后,本也带着笑,却又不知怎的哭起来,怕扫了兴致,连忙低头擦泪。

少年长高了,也长壮了,身上穿着一套绛红的战袍,脸庞还似往昔那般俊美,却又多了几分成熟坚毅,眼眸深处犹带着无法消退的血煞之气。他在战场上的凶名早已传入京城,这日见了才明白,为何叛军都把他唤作玉面阎王。

倘若他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被鲜血和战火磨砺出的锋锐气质便似一把刀,直将周围的人割得遍体鳞伤,不敢靠近。

老太太站在原地,目露恍然。不知不觉间,孙子已成为比他祖父更勇武的将军了!

虞襄却似感觉不到兄长的变化,展开双臂,一叠声儿的唤着“哥哥”,若是她双腿完好,这会儿准似投林的乳燕,不管不顾的扎进他怀里去了。

虞品言低笑起来,嗓音比往昔更为浑厚性-感,眼中倾斜而出的温柔将一身血气尽数驱散,弯腰将越发俏丽可爱的妹妹抱进怀里,置于臂弯掂了掂,随即不满开口,“瘦了!”

十一岁在大汉朝可说是大姑娘了,不该再赖在兄长怀里。但虞襄一点儿也没那个自觉,伸手搂住兄长脖颈,埋怨道,“你不平安归家,我跟老祖宗吃不香也睡不好,怎么能不瘦!你也不晓得每隔一月便送封信回来,我跟老祖宗天天站在门口探看,见着送战报的士兵入京就急忙遣人出去打听。瞧瞧咱们这脖子,都比以前长了三寸……”

直将这些时日的委屈一一倾诉,虞襄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埋头将涕泪全往虞品言身上涂,以泄心头之恨。

老太太哭笑不得的戳她脑门。

虞品言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灌入衣襟落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烫得他止不住颤抖。直到这一刻,那犹在耳边喧嚣的战鼓的咚咚声、拼杀的嘶吼声、炮火的轰隆声、战死亡魂的呐喊声才一一从脑海中消退,被耳畔这脆弱的,蕴含无数委屈与思念的抽噎声取代。

他这才从一柄无心无情的战刀转化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别哭,”他用力揉弄小丫头发顶,哑声道,“哥哥回来了,哥哥活着回来了!”

虞襄慢慢止住哭泣,用衣袖胡乱擦掉脸上的涕泪,将脸紧紧贴着兄长的脸,轻快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用鼻尖蹭蹭兄长鼻尖,与他呼吸同一片空气。

“疯丫头,又哭又笑的成何体统,快点让你哥进屋歇会儿。”老太太嘴上训斥,眼里却满是喜色,上前捏捏孙子强健的臂膀,喟叹道,“壮实了,比你祖父还高了!”

虞品言也惊奇的盯着她双鬓,笑道,“老祖宗看着比以前年轻了。”

“你不知道吧,咱襄儿能耐了,会帮我管理中馈,这府里上上下下全由她说了算,我不用操半点心,每日里只吃斋念佛,养花种草,过得可松快,能不年轻么……”

祖孙三人一路笑一路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