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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着一抹血迹的桃木剑刺穿不化尸蠕动的身躯,膨胀成庞然巨物的不化尸骤然一顿,哗啦一声散作了一堆腥臭污泥,溅在梅逐雨脚下。

暗巷的斑驳地面与墙面,全都沾着这种不化尸彻底死去后留下的污泥,唯独梅逐雨脚下那一块,干干净净。

啪嗒轻响,一滴嫣红痕迹滴在梅逐雨身侧的地上。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掌中那道伤口,反手将桃木剑收了起来,转身离开这处暗巷。

既然不化尸已经处理干净,他就该回去了,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有‘人’过来查探,梅逐雨并不想和他们撞上。

来长安一年,梅逐雨一直低调的与普通人无异,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城中出手。作为道门中人,也算一脚踩在妖物的世界,梅逐雨自然知晓这长安城中有一处妖市,里面供奉着两位守护者。

那两位管辖统领着这里一切的异类,所以像这种处理恶尸邪鬼的事,都是他们的职责,梅逐雨本不该越俎代庖轻易出手,但……

他低头缠着自己手中伤口,想起那个不知落到了何处的不化骨。他之前见堂弟拿着那不祥之物,为了避免他遇害,将不化骨要了过来。在他身上,那东西自然害不了人。可昨日晚上,那不化骨不知怎么的遗失了。因为武祯,他昨夜心绪起伏不定,在房中抄了一夜清静经,结果等到了早上才发现腰间的不化骨不见了。在屋内四处寻找不到,便担心是被武祯捡了去。

若是那样,万一教她遇见危险了可怎么是好,即便她再如何出类拔萃,也只是个普通人,遇上不化尸这种东西,仍是危险的。

担忧之下,他一日都心神不宁,又不好为此事特意去询问武祯。为了避免她真的捡到了不化骨又遇上危险,梅逐雨只能选择出手找出那个藏起来的不化尸,杀了它,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不化尸死了,那些不化骨也很快会变成砂砾,这样不论那个不化骨是不是被武祯捡了去,都没关系了。

雁楼中,武祯正与蛇公柳太真谈到那个不化尸,忽然,她手中正在把玩的那个透明不化骨咔嚓一下碎了,细碎的砂砾从她指缝间落到漆黑光滑的桌面上。

武祯与柳太真二人同时一顿,接着武祯打开手边那个装着其余不化骨的小袋子,却见那几个不化骨同样碎了,一倒出来就在桌面上积了一小堆的沙子。

武祯将袋子一扔,往后一靠,笑道:“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看来那不化尸是死了?”

柳太真轻咳一声,神情肃然:“怎么回事?”

武祯:“那东西自己死了,给我们省了事不是挺好吗,干嘛一脸严肃。”

柳太真却不像她这么随意,拧眉道:“无缘无故,那东西怎么可能自己死了,必定有原因,不论如何,也要弄清楚,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变故,我们也好早做防备。”

柳太真从来认真,认真到有点较真的地步,武祯觉得她可能遗传到了她爹柳御史的臭毛病。但她不敢说,还得配合严厉的蛇公,认命的站起来道:“行,我去弄清楚怎么回事,再回来告诉你。”

柳太真也站起来,“我与你一道去。”

“得了。”武祯又一把将她按着坐了回去,“你不是还没恢复吗,就待在这里休息,这点小事我一个人足够了。”

柳太真还想说些什么,武祯却已经推开窗跃了出去,身影在夜色中一闪就不见了。柳太真起身走到窗边,静静看着外面热闹的妖市,以及更远处,那被黑暗笼罩的普通人世界。

这个时节的夜风还带着几分清凉,武祯站在高处,任由夜风拂面,很快的,她从风中嗅到了一丝腥臭气息。那是一般人闻不到的气味,不过在她来看,实在太明显。

“啧,臭。”武祯嫌弃的单袖捂着自己的鼻子,站在暗巷口,望着里面那一塌糊涂的墙面与地面。光是看着这个景象,她都能猜到这里不久之前发生了些什么,那倒霉的不化尸大约是遇到了一个道门中人,还是修为不错的那种。

空气中除了不化尸留下的腥臭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混合着特殊的桃木香味。这并非普通桃木香,乃是道门中珍贵灵物,乌骨桃木的香味。能执有这种东西的,当然不是一般道门中人。武祯并不意外长安城中还藏着这样不显山露水的人物,事实上她自己就认识好几位道门之人。

不过她肯定这次出手的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位,因为这不化尸死的太惨了,可见这回出手的人极冷酷凶残,不像她认识的那几个惯常用的手段。

斛珠和神棍也被这臭味吸引过来了,斛珠厌恶的捂着自己的鼻子,嫌弃的打量着那些烂泥,“这些东西每次死了都这么恶心人。”

神棍则摸着白胡子道:“看来这回是某位好心道者帮我们解决了问题。”

既然确认没有变故,武祯也没多探究这究竟是谁做的,她手中一动,在掌中升起一团暗紫色火焰。将火焰往前扔在烂泥上,让火焰顺着烂泥蔓延,不到一刻就将所有烂泥全部烧了个干净。这火焰只会烧尽秽物,等它熄灭,暗巷中没有任何变化,唯独不见了四溅的烂泥。

空气中的腥臭消散干净,武祯放下袖子,“行了,回去了。”

解决了这事,武祯心情颇好,一连几日都没闹什么幺蛾子。豫国公近日因为她的婚事,没有回寺,一直住在府中,他还不太习惯二女儿如此乖顺不惹事的状态。从告知武祯婚事那天开始,豫国公就时刻准备着面对武祯又闹出事来的消息,谁知这次六礼都过了三礼了,武祯还好端端的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既没有去找那位梅家郎君的麻烦,也没有表示坚定拒绝这桩婚事,竟然像是默认了一般。

“不是默认,我只真的同意了,难道我没说过?”武祯对着老父亲摊了摊手,“那小郎君我看着挺好的,为什么不同意?”

做好了不论如何都要促成这桩婚事的豫国公简直老泪纵横,他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等到女儿这么乖的一日,感动之下,他直接又将婚事的日期往前提了好大一截。不趁着女儿现在好说话早点坐实婚事,还等什么!

武祯与梅逐雨的婚事,在豫国公和武皇后的大力支持下,进行的异常顺利。日子定下后,先是武祯身边那些朋友,然后几乎整个长安都知道,那位常在乐坊妓馆里留恋,常做男子装扮,行事放浪没有丝毫礼数的武二娘子,终于要嫁人了。

竟然要嫁人了!

二十六岁出嫁,她也算是长安城贵族圈中唯一一位。武祯本就朋友众多,这消息一放出去,她每日都不得清净,一堆熟悉的不熟悉的狐朋狗友全都来找她,说是贺喜,但他们大多数都是对她这桩婚事充满了好奇,来打听消息的。面对各色问题和探究目光,武祯一概视而不见,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至于梅逐雨,他也体现出了异常的冷静,上值认真做事,回家安静闭门,极为低调。不过,饶是他再低调,因为武祯的名气之大,让他也好生体验了一回万众瞩目的感觉。

借故去刑部的人多了许多,都是为了去围观武祯未来郎君的,骑马走在大街上,也有不少好奇的目光不停打量他,就连回到家中,也清净不了,他收到了许多不认识的人送来的拜帖与邀请,在这之前,他这宅子根本没有客人来过,也没有人会邀请他去参加什么酒会诗会。

还有五日一次的朝参日,基本上一直作为透明人的梅逐雨,竟然被皇帝陛下叫去,好奇的围观了一番。

似乎所有人都对‘武祯真的要嫁给某个男人’表现出了不敢置信与惊叹。这惊叹细分一下,主要是两个方面,分别是“武祯怎么会看上这种普通的男子”和“怎么竟然会有男子敢娶武祯”。

作为距离梅逐雨最近的一群人,刑部众官吏这些天以来,只要空闲就有人聚在一处谈论这事,人人都是一副‘这事太不可思议了’的语气神情。

“我真是完全没想到,那位武二娘子,竟会嫁给梅郎中,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凑到一处去的?”

“是啊,梅郎中来咱们刑部这么久了,你们看他有跟我们去过一次妓馆吗?我都没见他笑过,年纪轻轻的,做派却这样古板无趣,咱们刑部最爱玩闹的杜侍郎都不敢跟他开玩笑,你说这样的男人,能忍得了那位常年混迹妓馆的武二娘?两人成亲,日后怕是不能长久,说不好三天两头就要吵架。”

“可不是,那武二娘子哪里是好惹的人,听说她还曾在妓馆打死过一位郎君呢,要是惹她不高兴,梅郎中怕是要挨打,偏偏我瞧着梅郎中也不是个会服软的主,哎哟,想想就觉得他日子难熬了。”

几人唏嘘着,忽然都讪讪的安静下来。

梅逐雨面无表情,端着一堆处理好的公文穿过一众尴尬的刑部官吏,好似根本没听见他们那些话。不过,就在他将要进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看向人群中某个小吏,淡淡道:“武二娘子并未打死过人,刑部存档没有相关记录。《典律》诲言篇第三十五条,无故诽谤他人,严重或可入刑,下次注意,不可再造谣生事。”

门被关上,门外几人脸色忽青忽白,那位被梅逐雨盯得头皮发麻的小吏低声道:“我也是听说的,大家都如此说……”终究是没敢继续说下去,几人沉默一会儿,都灰溜溜的回去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