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来多次入山打猎,韩青对定安县周围的地形非常熟悉。
因此,没花费多少力气,他就在距离县城四十里远的位置,找了一处无主的山洞,带着窦蓉躲了进去。
此刻天色将亮未亮,正是一天之中温度最低时候。
担心感冒,韩青熟练地找来一堆干草和树枝,点起篝火,然后与窦蓉分别坐在火堆两侧,利用火焰的温度,驱赶各自体内的寒气。
山洞不大,里边却曾经被其他猎人收拾过,颇为干净。
火光很快就将洞内的温度给升了起来,也将山洞照得如白昼般明亮,一时间,竟然让人心中平添了几分安全感,很快就抱着膝盖昏昏欲睡。
然而,眼下绝不是睡觉的时候。
就在额头与膝盖相碰的瞬间,韩青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果断抬起手,朝着自己大腿外侧狠狠掐了下去,用刺痛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下一个瞬间,他因为手指用力过大,疼得倒吸冷气,“嘶——”
正如磕头虫一般,拿脑袋不停地与膝盖相撞的窦蓉,立刻被吸气声惊动。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着韩青,柔声询问,“韩大哥,你怎么了?有蚊子么?”
“没,没有!”看到小姑娘困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韩青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怜惜。笑了笑,低声回应,“你睡一会儿吧,我去看看周主簿。免得他醒过来之后,偷偷磨断绳子逃走。”
说罢,忽然又意识到,的确应该留意俘虏的情况。连忙将头转向山洞一角,朝着被捆在那里的周主簿仔细观察。
后者在半路上曾经醒来过一次,因为大声呼救,被韩青又用拳头给硬生生砸晕了过去。
故而,此刻后者的脑袋,已经肿得宛若猪头一般,浑身上下也沾满了泥巴,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然而,韩青却不敢掉以丝毫的轻心。
半个多月之前,正是此人,差一点儿就将他逼得走投无路!
五天之前,也正是此人,差一点儿就害得他被冷箭穿喉!
如今,替他挨了一箭的小胖子李源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韩青自己和窦蓉,也还都没脱离险境,他怎么敢再给姓周的任何可乘之机?
冲着窦蓉摆了摆手,韩青快步走向周崇,用脚替后者翻了个身。一块扁平的石头,瞬间露出。而捆在后者手腕上的绳子,已经被磨得起了毛,随时都可能被彻底磨断。
“救命——”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周崇不敢再继续装昏迷。大叫着打了滚儿,远离韩青。
随即,蹭着山洞的石壁,他用胳膊肘将自己的身体支起,拔腿就逃。
“砰!”一根带着火星的粗树枝,迎面拍落,正中他的脑门。周崇嘴里发出一声闷哼,仰面朝天栽倒。
“别……”追过来的韩青想要阻拦,哪里来得及?只好伸手扶了一把,避免周崇后脑勺着地,彻底被摔成一个白痴。
“我,我来不及找别的东西拦他!”窦蓉拎着还在冒烟的树枝,喘息着解释,疲倦的面孔上,写满了紧张。
“没事,这厮只是又昏了过去,没死!”不忍心责怪窦蓉下手太重,韩青用手背探了一下周崇的呼吸,柔声安慰。
说罢,又一边快速重新将周崇捆结实,一边低声补充道:“亏得你及时给了他一下,否则,一旦被他冲出山洞去呼救,还真有点儿麻烦。”
“嗯!”窦蓉虽然年纪小,见识却不差。知道韩青是在安慰自己,红着脸轻轻点头。
韩青还想再安慰几句,却赫然发现,自己上辈子哄女人的那些经验,除了为了签委托合同,就是为了骗对方上床。
无论哪一种,若是用在窦蓉身上,都未免有失地道。愣了愣,果断闭上了嘴巴。
二人忽然间没了话说。却是谁都不困了,也没法审问俘虏,只能对着火堆,默默看火焰跳跃。
火光将他们二人身影,投射到岩壁上,一个修长健壮,一个婀娜多姿,竟是说不出的般配。
“韩大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窦蓉忽然偷偷看了韩青一眼,低声呼唤。
“嗯!什么事情?”韩青扭过头,笑着询问,“是饿了么?你看好俘虏,我出去想办法套只野兔回来烤。”(注:宋代是不称呼人大哥的。但小说,就不那么讲究了。否则又得解释半天。)
“不是!不是!我不饿!”窦蓉脸色瞬间又开始发红,连连摇头,“我,我是想,我是想……”
她的声音渐渐变低,低得宛若蚊蚋。却很快又咬了咬牙,努力将目光转向韩青,看着对方的眼睛追问,“接下来,接下来,你,你准备去哪?”
“接下来?”韩青被问得微微一愣,苦笑着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想。总得先审出周主簿的口供,给小胖子,还有李巡检夫妇一个交代再说。”
“你要把口供送到转运司衙门么?”窦蓉的眼睛忽闪忽闪,好像夜空中的两颗寒星,“那边会秉公处置么?会不会有人包庇他,反倒怪你不该劫持朝廷命官!”
“应该不会吧!”韩青上辈子做离婚咨询师,虽然心黑,却始终在借助法律行事。因此,习惯性地对窦蓉的推测表示否定,“毕竟,是这厮先派的刺客。我也是被逼无奈。”
说罢,忽然心里又觉得很不把握,想了想,又继续补充,“如果真的被你说中了,那我就只能自己给自己寻个交代了。总之,不能再躲下去,让他牵连更多无辜!”
后半句话,已经带上了浓重的悔意。
因为他在子午寨养伤之时,的确就是打算待自己身体康复后,一走了之。彻底远离定安县这个是非漩涡,也不再去管粮草库失火的闲事。
而他却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躲到数百里外的子午寨了,县令张威和县尉周崇等人,还要派刺客前来追杀。
仿佛彼此之间,仇恨不共戴天。
仿佛大宋朝廷,根本没有律法的存在。
“应该没那么黑,我是在瞎担心。韩大哥你别难过,李源的事情,真的不怪你!”敏锐地感觉到了韩青的情绪变化,窦蓉迅速改口。
“他终究是因为我受的伤!”韩青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双方立刻又没了话说。对着火焰,各自发呆。
终究是成年人,韩青知道眼下什么事情更重要。很快,他就将对未来的担心,抛到了一边。笑着站起身,低声吩咐,“你看着姓周的。如果他醒了之后敢乱动,就拿棍子敲他的后脖颈。放心敲,你的力气,轻易敲不死他!”
说罢,又低声解释,“趁着天还没亮,我出去下几个绳子套。野兔最喜欢在太阳出来之前觅食。如果侥幸能够套上一头黄羊,咱们俩返程的干粮,就彻底解决了!”
“别!”向来胆大的窦蓉,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目光中充满了不舍。
“没事,我不会走得太远。野兽怕火,肯定不敢进来!”怜爱地摸了摸对方的头,韩青笑着安慰,仿佛对方是自己的亲妹妹。
“韩大哥——”窦蓉的脸,瞬间又红得几乎滴血。却努力仰起头,目光再度看向韩青的眼睛,“等,等讨还了公道之后,你准备去哪?还,还回定安县当巡检么?”
“应该不会了吧!”韩青弯下腰,笑着解释,“我想四处去走走。也许就不再当官了。况且,能不能那么容易把公道讨回来,还不一定。”
这是他的真心话。
虽然两辈子加起来,只做过一次从九品芝麻官。
虽然在从九品芝麻官的位置上,他做得有滋有味,并且没少捞外快。
但是,他却对大宋官场,无比地失望。
他不想把第二次生命,都浪费在与张威、周崇这种人的钩心斗角上。也不想,再稀里糊涂地,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所以,四下看看,做个闲云野鹤,对他来说才是最佳选择!
然而,他的话落在窦蓉的耳朵里,却完全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韩大哥!”少女忽然变得无比勇敢,拉着他的衣袖,站起来,仰着头,与他正面相对,明亮的眼睛里,仿佛跳动着两团火焰,“带上我,行么?不管你到哪里,都带上我,行么!我,我跟你一起走,这辈子,不离不弃,福祸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