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轰!”东京汴梁,闷雷般的爆炸声连绵不断,从金明池畔,一路传入大宋皇宫深处的文德殿。
文德殿内,大宋官家赵恒,烦躁地丢下朱笔,皱着眉头抓向书案上浓茶。
都说天子乃是天下至尊,言出法随。然而,谁坐在这个位置上,谁知道这个差使有多难。
偌大的江山,就没几处安稳地方。
每年不是这里发洪水,就是那里闹旱灾。好不容易遇到一年风调雨顺,党项头领李继迁,又率领铁骑叩关。
好不容易把李继迁那老王八蛋给顶回去了,这红莲教,又在西北造了反……
“哗啦!”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赵恒愣了愣,迅速意识到自己走神,失手将茶盏给碰到了地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特别是在西北出现紧急军情,庆州的治所安化城已经被贼人占据的情况下。
当即,他的脸上就乌云翻滚。
“圣上,大吉,大吉啊!”右班都知,伺候过太祖,太宗和赵恒连续三任皇帝的老宦官刘承珪反应敏捷,抢在赵恒迁怒于人之前,果断高声祝贺。
“大吉?”赵恒的怒火被打断,迟疑着低下头,沉着脸追问。“你说朕失手打碎的茶杯,是大吉之兆?!”
“圣上,岁岁平安,碎碎平安呐!”刘承珪人老成精,满脸堆笑地躬身回应,“老奴闻听,圣明天子身边,就是一片树叶,都意味着一州一郡。如今,逆贼刚刚占了点便宜,您这边茶杯就自己碎了。说明逆贼气运已断,早晚必将粉身碎骨!”
“胡说,这哪扯得上关系?”赵恒被气得摇头而笑,但是,心情却瞬间舒畅了许多。
天子身边一片树叶代表一个州郡,出自周成王用梧桐树叶子封自家弟弟叔虞为唐侯的典故。所以,真的算不上胡说。
而碎碎平安,乃是老百姓失手打坏了碗碟之后的口头禅。意思是厄运也随着破碎的碗碟而去。
对于赵恒而言,无论是贼人气运碎了,还是厄运离自己远去,都是一等一的吉祥话。
所以,他明知道刘承珪是信口开河,心中却巴不得,此人的话能真的附合几分玄妙之理,也好让自己在接下来能在咸平四年没剩下多少的日子里,都过得顺风顺水。
而那刘承珪,接连伺候过三任皇帝,岂能不懂得揣摩帝王心思?
听赵恒随便骂了自己一句,就不再说话。赶紧又上前半步,躬着身子补充:“圣上,您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天下万民身上,所以没空留意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刚才窗外雷声滚滚,随即,茶杯应声而碎。说明是天雷劈碎了那妖邪的气运。那红莲教装神弄鬼,最怕的就是雷声……“
“你这老东西,还越说越来劲儿了!”赵恒瞪了刘承珪一眼,笑着打断,“大冬天,哪来的雷声?那分明是皇城司的儿郎们,在试验李都监派人送回来的火药配方?皇城司就归你管,你这老东西,别告诉朕你不知道!”
“圣上明鉴,老奴当然知道是火药爆炸声。可是,那些装神弄鬼的红莲教歹人,未必知道啊。”刘承珪又躬了下身,脸上笑容愈发的谄媚,“您想想,他们正在装神弄鬼,欺骗百姓之际。忽然听到天雷阵阵,肯定三魂六魄都吓没了,哪里还哄得了人!”
“他们连造反都敢,胆子怎么会那么小?”赵恒又瞪了他一眼,低声反驳。
然而,随即又摇头长叹,“希望如此吧,他们听到雷声,能吓得任何骗术都施展不出。唉,朕本以为,答应了李继迁议和之后,永兴军路那边能有几天时间休养生息,谁料想,红莲教的妖人,又跳了出来!”
“疥癣之疾而已,圣上不必挂怀!”刘承珪蹲下身子,一边亲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和茶叶,一边笑着安慰。
“希望如此吧!”赵恒又叹口气,眉宇之间的忧虑,始终聚而不散。
几个小太监和宫女,到了此刻,才壮着胆子上前,七手八脚地帮助刘承珪将碎瓷片和茶叶收进木制的簸箕里。然后又快速取来新的杯子,重新为赵恒倒满茶水。
大宋官家肚子里的无名业火,已经被刘承珪化解掉了一大半儿。因此,也没心思再找太监和宫女们撒气。
端起新换过的茶杯,他轻轻抿了几口浓茶,然后柔声吩咐,“好了,让他们忙碌,你年纪大了,以后这种事情,就别亲自动手了。”
“谢圣上挂怀,老奴愿意亲自动手伺候圣上。每天不在圣上身边干点儿活,老奴心里头就不踏实!”刘承珪笑呵呵地站起身,拱着手解释。
“那你有空,就去替朕看看,火药配制得怎么样了?具体威力如何?然后顺便吩咐皇城司的儿郎们,以后试用火药的时候,去远的地方,不要总是在金明池那边折腾。”赵恒知道,能跟在自己身边伺候,对刘承珪意味着权力和信任,所以,笑了笑,继续吩咐。
同为大宋皇家看中的细作机构,皇城司的人员选择,却远不同于控鹤司。
其内部,乃是清一色的太监。所以,素得赵恒信任。一些神兵利器,最早也由皇城司秘密试验过了,才会决定是否配备到军队当中。
火药的配方,由镇戎军都监李继和派八百里加急,送到赵恒案头之后。他一直安排皇城司在试制。包括火药的一些具体应用,也是由皇城司来负责摸索。
而刘承珪作为赵恒的绝对心腹,一直负责皇城司。此人不但有眼色,干正事也是一把好手。听了赵恒的吩咐,立刻笑着向他汇报:“启禀圣上,火药按照李都监送回来的秘方,冒毒烟的和不冒毒烟的,已经各自配制了三千多斤。火药箭,也造了五百多支。奴婢下午时去看过一次,一直没来得及跟圣上汇报。”
“已经配制了这么多?试过威力了么?”赵恒反正也没心思再批阅奏折,干脆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火药上。
“试过了火药箭,的确如李都监所说的那样,几十支火药箭齐射,没有任何战马不被吓得东奔西窜!”刘承珪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补充,“事关重大,老奴没敢让人找太多的马匹来试。但是,老奴相信,李都监在信中说的都是真的。此物如果使用得当,无论是党项鹞子,还是辽国骑兵,今后都很难再向我大宋军阵,策马冲锋!”
“真的?”赵恒喜出望外,瞬间忘记了先前的烦恼,“如果那样,朕,朕就不用再担心李继和言而无信了。”
“老奴从禁军那边,借了一百匹最好的战马。火药箭只发射了第一轮,就把所有战马都吓破了胆子。无论马夫如何招呼,都无法让其再服从命令!”刘承珪拱起手,正色回应,“更多火药箭和马匹,老奴没敢试。总觉得如此镇国利器,总得等官家哪天有空了,亲自到郊外画个地方,看上几眼才好!”
“嗯,你想得周到!”赵恒欣赏的,就是刘承珪这份谨慎,笑了笑,低声夸赞。
“眼下皇城司那边的儿郎们,正在按照李都监前几天刚刚送来的密信,试验如何用火药摧毁城墙。”刘承珪脸上,不见半点儿得意,又拱了下手,继续低声补充,“但是操作实在过于复杂,暂时还不得其法。不过,老奴以为,李都监肯定是亲自验证了之后,才写家书汇报给圣上的。所以,便叫儿郎们继续慢慢摸索,只要有了结果,立刻汇报。”
”嗯,理应如此!”赵恒想了想,轻轻点头。
然而,紧跟着,他又突然将一对肉眼泡瞪了个滚圆,“你说什么?用火药摧毁城墙?国舅在哪封信中写过,朕怎么不记得了?”
“就是三天前傍晚用八百里加急,直接送进宫里的那封。当时,圣上还说,这等大事,国舅应该上折子,而不是写家书。”刘承珪记忆力甚好,立刻给出了具体时间。
听他一说,赵恒立刻想起来了家书的内容。
里边的确提到过,火药可以摧毁城墙,并且李继和还在信中,非常仔细地汇报了具体办法。
但是,他当时更关注的是,自己的舅舅,手握重兵的镇戎军都监李继和,不等他的圣旨,就率部扑向了安化城。却没心思,仔细去看具体如何用火药去炸土墙。
所以,他就随手把家书丢给了刘承珪,让后者去验证相关火药的内容。然后,自己把自己关在文德殿里,生了整整一晚上闷气。
作为大宋官家,而不只是李继和的外甥。比起火药到底能不能将土墙摧毁,武将无旨出兵,在赵恒眼里,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过,第二天,李继和的请战奏折,就通过枢密院转到了他的案头。
看有司接收时的标注,显然是跟家书同时抵达汴梁。只是,奏折要走相关流程,才比家书晚到了他的案头。
所以,让他立刻就忘记了对李继和的不满,同时,也将家书中的其他内容,给尽数忘在了脑后。
眼下,刘承珪向他汇报,金明池那边的烦人声音,乃是皇城司的小太监们,在按照家书中的描述,尝试如何炸毁城墙。赵恒心里,就立刻将出兵和炸城两件事,快速联系了起来。
如果火药真的能将城墙炸毁,那红莲教夺取了安化城,又能守得了几天?
一群临时汇聚起来的乌合之众,没有坚城可守,怎么可能挡得住镇戎军的全力一击?
而如果党项人那边,没等召集起足够的兵马,红莲教便已经被镇戎军剿灭。以李继迁的老奸巨猾,又怎么可能会冒险毁约。
如此一来,所有麻烦,恐怕真的会像他刚才失手碰到地上的茶杯那样,瞬间粉身碎骨!
“圣上乃是真命天子,自然有太上老君庇佑。那些装神弄鬼之徒,在您治下,根本翻不起风浪!”敏锐地猜到了赵恒在想什么,刘承珪笑了笑,又深深地俯首,“老奴提前恭喜圣上了。只要安化城一破,所有麻烦,都必将迎刃而解!”
“希望如你所说!”赵恒听得心情舒坦,笑着挥手。
“老奴相信,圣明天子在位,任何宵小之徒,都成不了事!”刘承珪想了想,继续拍赵恒的马屁,“那红莲教的头目,也不知道脑袋被驴踢过几回,居然敢在圣上治下谋逆!并且,他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赶在镇戎军奉旨班师路过永兴军路的时候造反,还偏偏在寇参知奉旨前往永兴军路的时候反。”
“他不是偏偏赶在这时候反,而是被朕的舅舅,抓住了谋反的真凭实据,不得不提前发动!”赵恒摆了摆手,笑着纠正。
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却隐约觉得,自己的确是有气运加身。否则,一切都不会赶得如此之巧。
“具体细节,老奴就不清楚了。反正,在老奴眼里,这都证明,圣上乃天命之子。全天下,任何胆敢跟您作对的人,都不会好下场!”刘承珪是真的会说话,每一句,都拍得赵恒从骨头里都觉得舒坦。“原本有李都监和寇参政这一武一文,已经能把红莲教压制得死去活来,结果,老天又为圣上,赐下了可摧毁坚城的火药!”
“如果火药真的能摧毁坚城的话,就的确是天佑大宋了!”赵恒这回,没有继续谦虚,而是笑了笑,带着几分期待说道。
“坊间买来的那种,肯定不能。但李都监献上了这种,老奴相信它肯定能。”刘承珪点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随即,又满脸遗憾地补充,“只是儿郎们操作始终不得其法,若是李都监的信上,能说得更仔细一些,或者派个人前来指点一二……”
“朕的舅舅,也未必知道得仔细。火药是韩重贵的孙儿韩青献给他的,摧城之法也是。”赵恒心情正好,想了想,笑着解释,“你也不用着急,既然舅舅在信上向朕汇报了此法,想必他在攻取安化城时,会直接用上。再等上十天半月,估计就有消息送过来了。届时,朕再让他安排韩重贵的孙儿回来,手把手地指点皇城司的那些儿郎。”
“韩重贵的孙儿,圣上说的是前殿前司都虞侯韩重贵?他那个孙儿,听说可是个惹祸精。”刘承珪直接忽略了赵恒后面的承诺,只盯着前面两句不放。
”可不是么,就那个惹祸精。他去年惹了大祸,被贬谪到永兴军路的一个小寨子做巡检。没想到,他去了没多久,便跟红莲教的人起了冲突!”赵恒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老天在照顾自己,笑着继续说道。“红莲教那群人,也是倒霉透顶,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他。结果,被他反咬了一大口,又顺藤摸瓜,拿到了盗卖官粮,图谋不轨的证据。所以,才没等准备充足,就提前造了朕的反。”
“圣上果然洪福齐天!”刘承珪闻听,立刻将头躬到了地上,“老奴听人说,良才有良才的用途,庸才有庸才的用途。那韩重贵的孙儿,原本是个惹祸精。而被圣上这么一用,却化腐朽为神奇……”
“你这老东西,嘴上越来越没把门的!朕当初只是想敲打他一番,派他去永兴军路那边做知寨这等小事,哪需要朕亲自来决定?!”赵恒翻了翻眼皮,笑着摇头。
“那也是。不过,老奴仍然认为,是老天借他的手,来为圣上铲除隐患!”刘承珪却不改口,继续笑着大拍特拍。
“行了,朕饿了,去给朕传一份晚膳来!”马屁话听够了,赵恒就不想再听下去了,摆了摆手,笑着吩咐。“朕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在饭后继续处理。”
“老奴遵命!”刘承珪又行了个礼,快步离去。在走下文德殿的台阶瞬间,却笑着,将手摸向了袖子里的一双玉璧。
韩都虞侯,老哥哥可没白收你的礼。接下来,你那惹祸精孙儿,到底能不能返回汴梁,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正得意地想着,却忽然看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快速奔至。见了自己连招呼都顾不上打,直闯文德殿的正门。
“站住,曹殿直,你要哪里去?”刘承珪大急,从衣袖里伸出手,以与其年龄极不相衬的敏捷,一把抓住了来人。
“大捷,大捷!”右班殿直曹利用猝不及防,差点儿被拉倒在台阶上。踉跄了数步,不待身体站稳,就哑着嗓子叫嚷,“刘都知快松手,末将有捷报,要面呈圣上。安化大捷,镇戎军一鼓破城,红莲教二十万反贼,俱做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