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马索在泥土中绷紧,缠住马腿,将一匹慌不择路的战马绊得横摔出去,发出轰然的巨响。
紧跟着,就是第二匹、第三匹、第四匹……
马背上的将士,被摔得头破血流,还没等他们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有新的战马连同其背上的主人一道砸了过来,令他们的伤势雪上加霜。
“有埋伏,有埋伏——”
“宋军,宋军!”
“救命,救命——”
第一轮爆炸声刚刚减弱,尖叫声和惊呼声已经冲天而起。所有还在马背上的叛军将士,一边努力控制各自的坐骑,一边寻找退路,各不相顾。
他们弃营逃走之时,总计将近四百多号。虽然沿途不停地有人悄悄溜走,眼下的总兵力仍旧不低于两百。
然而,突然遭到袭击,他们竟然连看一眼对手是谁的勇气都没有,只管想方设法逃命。
如此一来,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张帆和窦沙都来自永兴军路,当地人长期受党项鹞子袭扰,因此,早就总结出了一套隐蔽且实用的绊马索布置办法。
今天用在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叛军身上,绊马索立刻收到了奇效。
转眼间,就又有将近二十匹战马连同其背上的叛军将士,一起摔成了滚地葫芦。
而绊马索居然还没有被扯断,只是一根接一根从泥土里弹出来,以倒下的战马为“暗桩”,横纵交错形成了一小片“蜘蛛网”。
“叶女侠、窦沙、窦蓉、张帆、王武,你们几个用弓箭掩护,其他人,带着手雷跟我上!”不肯给叛军更多反应时间,韩青大吼一声,双手持枪,迈步冲出了堡寨。
武又带着其余二十三名镇戎军老兵,答应着紧随其后。一个个,左手握着火折子,右手握着火雷弹,额头、手背等处,青筋根根乱跳。
他们当中,将近一大半儿人,都已经担任了八品以上职务。另外一小半儿,也是官身。
然而,当听闻韩青准备辞职,与张环一道去替李继和老将军讨还血债。他们立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追随。
没人指望朝廷会替老将军报仇。
在被雍王从后背捅了一刀的情况下,大宋朝廷,能够守住黄河防线,避免辽军继续南下,在大伙看来已经是创造了奇迹。
而毒死李继和老将军的凶手,肯定会去投奔耶律隆绪。届时,更不用指望大宋朝廷,能先击败辽军,然后再逼迫辽国将凶手们交出来!
官家没那份本事,也没那么重情重义。
虽然,李继和是官家的舅舅!当年为了保住官家的太子之位,曾经跟太宗皇帝据理力争!
脚下的土地有一定坡度,因此,大伙冲得极快。七八个呼吸功夫,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到了三十步之内。
几名反应较快,并且没受到绊马索干扰的契丹“行人”立刻举刀迎战。还没等他们重新促动坐骑加速,数支火箭已经凌空而至,虽然没有造成多少杀伤,却阙发出了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战马再度受惊,悲鸣扬起前蹄四下乱踢。马背上的契丹“行人”们努力安抚,却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韩青长枪前指,再度发出一声断喝,“手雷,掷!”
最早接触火雷弹,也是使用最为熟练的武又等镇戎军老兵们,立刻点燃了火雷弹的引线,借助跑动的惯性奋力前投,“嗖,嗖,嗖——”
二十三枚火雷弹,陆续腾空而起,带着风声落入乱作一团的叛军队伍,随即,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轰隆隆——”
黑火药手雷威力有限,波及范围也很难超过落点附近五尺。然而,二十多枚黑火药手雷同时爆炸,仍旧引发了一场灾难。
当即,就有四五名叛军和契丹“行人”,被直接炸上了天空。残缺不全的尸体,向下洒出一片血肉之雨。
更有七八名叛军连同其胯下的坐骑,一道被手雷掀翻于地,浑身上下,血肉模糊。
比伤亡更可怕的是战马失控。原本就受到了连番惊吓的坐骑,在霹雳般的爆炸声刺激下,彻底陷入了疯狂状态。
无论平时多温顺,此时此刻,都只要还活着的战马,都拼命前窜后跳,努力甩脱背上的主人,给自己寻找活命之机。
慌不择路之下,很多战马彼此相撞,嘴里不停地吐血。而被甩落在地的骑手们,没等来得及呼痛,就又遭到了一轮马蹄的践踏,要么当场惨死,要么筋断骨折。
“杀张庭玉,无关人等不要找死!”伴着火雷弹的爆炸声,韩青继续迈开大步前冲,手中长枪带起一串凛冽的寒光。
一名叛军指挥使,在受惊坐骑的带动下,被迫迎向了他的枪锋。被他一记狮子甩头挑下了马鞍,随即,就被另外一匹受惊的战马踩了个正着。
血浆从伤口处喷泉般涌起,让惊马的半边身体染得猩红一片。惊马背上的叛军都头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双手却死死抓着缰绳和马鞍不敢松开。
韩青没心情听他在叫嚷什么,也没时间判断此人是打算投降,还是腾不出手来去拿兵器。只管挺枪斜刺,给此人来了一个透心凉。
尸体落地,惊马有了选择,本能地躲开韩青和武又等人,落荒而去。
韩青对逃走的战马看都不看,迈动脚步奔向下一个目标。
对方身上的铠甲很精良,背后还有一件脏到了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披风。看情况,没背叛李继和之前,其官职应该很高。
不过,宋军的铠甲,官职等级辨识度很差。不看腰牌,韩庆很难分辨出此人到底是军一级都指挥使,还是厢一级。
无论是哪一级,对他来说,其实都一样。对方选择与毒死李继和老将军的人一道投奔辽国,肯定不是无辜。
快速挺枪,韩青刺中了此人的胸口,将此人挑离马鞍。随即奋力拧身,将尸体砸向了从左侧冲过来的一名叛军,不管对方是主动前来迎战还是受坐骑拖累。
武又丢下火折子,从身后拔出钢刀,快速追上来,护住了韩青的左翼。另一名出身于镇戎军的老兵李方,则高举着钢刀,紧紧护在了韩青的身体之右。
几名契丹“行人”艰难地做出反应,试图向韩青靠近。被武又和李方一刀一个,砍于马下。
另外几名叛军将士认出了武又的面孔,尖叫着求饶。却被跟上来的其他镇戎军老兵大卸八块。
给李继和下毒的时候,他们没想过手下留情。
为了控制镇戎军右厢对不肯追随者大开杀戒的时候,他们没考虑过袍泽之谊。
此时此刻,到了穷途末路再喊什么“昔日并肩而战情分”,又能打动得了谁?
“结阵,下马结阵,他们没几个人!”终于有人发现了偷袭者的兵力单薄,哑着嗓子高声喝令。
韩青循声眺望,恰看到对方身上颇为华贵却布满尘土的铠甲。此人应该就是张庭玉,他在心里迅速做出判断,随即加速向对方扑去,长枪挥舞,将挡在面前的敌军,无论是宋人还是契丹人,尽数刺翻在血泊之中。
“结阵,结阵拦住他!”被韩青的目光吓得心脏猛然抽紧,张庭玉继续哑着嗓子大呼小叫,“下马结阵,坐骑不受控制,不如用来当障碍。”
他的亲信们习惯性地选择了服从,纷纷冒着被踩死的风险跳下坐骑。不再受主人拉扯缰绳的坐骑,立刻自行逃命,逼得韩青等人不得不闪避。
这一招效果可谓立竿见影,但是同时,也将张庭玉自己胆小怯战的事实暴露无遗。
跟在韩青身后的镇戎军老兵们迅速上前,超过韩青,用刀刃和枪锋对准惊马的眼睛,逼着惊马主动绕路。而周围原本束手无策的其他叛军将士,也跟着跳下了坐骑,然后迈开脚步远离战团。
“别跑,他们没几个人。”张庭玉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使出了一记昏招,扯开嗓子冲着正在脱离队伍的叛军将士叫喊。“一起上,一起上杀了他们,拿着他们的脑袋去向大辽皇帝面前做投名状。”
话音刚落,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画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是镇戎军的进攻号角!
当年李继和老将军带领大伙与党项铁骑作战,每次吹响号角,便意味着全军将士即将向对手发起总攻。老将军会带着亲兵,策马直扑敌军帅旗之下,而大伙则舍命追随,宁愿战死也不肯旋踵。
众叛军将士本能地扭头看向角声来源处,一面熟悉的战旗和都虞侯张环的身影,瞬间映入他们的眼底。
“冤有头,债有主,还记得老将军相待之恩的,就自行散开!”张环猛然扯开嗓子,用尽全身气力呐喊,也不管到底有多少人能够听得清楚。
宛若热水浇上了残雪,原本就不怎么整齐的叛军队伍,瞬间四分五裂。除了张庭玉和他的十几个铁杆爪牙之外,其余叛军将士,心中立刻做出了最后决定,迈动双腿,以最快速度逃向了旷野。
“站住,他们没几个人,没几个人!”张庭玉又气又急,一边叫喊着,一边将目光转向给自己领路的南面行人司都头耶律齐,希望此人能带领其麾下的那些契丹武士,帮自己稳定队伍,诛杀临阵脱逃者。
然而,令他无法相信的是,先前曾经对着他大吹契丹男儿在战场上如何勇猛,如何宁死不退的耶律都头,竟然正在牵着战马离去。从始至终,没向他打过一声招呼,也没向“刺客”们发一箭一矢。
‘他们在拿我当诱饵!’刹那间,一股寒气直冲顶门,将张庭玉冻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辽国南面行人司都头耶律齐,明显感觉到了张庭玉的目光,竟然向他摆了摆手,然后跳上坐骑,带着一部分率先缓过神来的辽国“行人”,如飞而去!沿途被堡寨上射过来的火箭又伤到了好几个,却坚决不做任何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