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接触脸颊发出来的清脆声响,让屋子里的几人心都跟着一颤,容妤话刚撂下,脸上笑容立马一收,深深看了殷玠一眼,震惊失望愤怒等种种情绪飞快的从眸中掠过然后回归于平静,径直越过他目不斜视就往门口走。
眼睁睁看着娇美小娘子往殷玠脸上糊了一巴掌,扔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开阳他们一个个脸色刷白缩着脖子跟鹌鹑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讲心里话,这一刻他们对容妤报以十二万分的敬佩,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个胆子敢直接往王爷脸上招呼的,要是换个场景开阳没准还能暗地里啧啧两声给鼓个掌,但现在只恨不得自己耳聋眼瞎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阿妤!”被人迎头糊上了一张纸条,殷玠也愣了一下,但随即全部心神都被她的话给吸引去了,被容妤那满是复杂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慌,殷玠赶忙伸手想去抓她,却只碰到一片衣角还没来得及拢住就从掌心滑走了,眼见人出了书房,殷玠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慌乱无措,在原地怔了半饷才猛然惊觉,直接大步就追了出去。
容妤闷头大步往外走,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不断的深呼吸,指甲嵌入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中的激动,原来殷玠就是团哥儿的生父。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难怪口口声声说团哥儿是他的亲子,难怪从一开始就对团哥儿这般爱护,难怪堂堂广平王会纡尊降贵与她周旋,难怪......容妤狠狠咬了咬牙,只觉得腮帮子都在发酸,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叉,真的!
皇室血脉多尊贵啊,她居然还傻乎乎的以为殷玠真的是为了她爱屋及乌心甘情愿的接受团哥儿,结果呢,人家是为了名正言顺的认回自己的崽,要不是她还顶着国公府嫡女的这个身份是不是就该上手明抢了,再来个去母留子还不耽误他找第二春。
容妤啊容妤,亏你自诩聪明人,还不是被人当傻子哄被卖了还倒帮人数钱,一想到昨晚被感动的不要不要的高高兴兴允婚以为自己找了个绝世好男人容妤就怒上心头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她很想揪着殷玠的衣领问是不是就因为孩子,子嗣血脉传承当真就这么重要?
容妤越愤怒脑中的思路越是清晰,一桩桩一件件自打相遇后的每一次会面的场景在脑中走马观花似的掠过,从前因为他对团哥儿的亲近爱护而升起的欣慰欢喜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一场笑话,自己的亲生子如何能不疼爱有加?
被欺骗的愤怒与心中涌起的浓浓的失望交织在一起,容妤只觉得心肝脾肾都在疼。
“阿妤!”焦急的男声响起,容妤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拽住了胳膊,像是怕她跑了,来人的力道很大抓得她生疼,“阿妤,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殷玠急忙开口,却在看见她隐隐有些泛红的眼睛后瞬间噤了声,似乎是想伸手去摸她的脸,但又不敢,抓着她胳膊的手不断用力手背上都冒起了青筋。
“误会什么?”容妤忍着胳膊上传来的痛意,对上他紧张慌乱的眼眸,平静反问,“是误会你并非团哥儿生父?还是误会你并不知道我们母子的身份?你敢说你不是刻意隐瞒?你敢说你没有想认回团哥儿?”
一连几个反问让殷玠哑口无言,见他沉默,容妤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随即泛上一丝嘲讽,“殷玠,你是不是觉得哄得我对你死心塌地感激涕零很有意思?你想要孩子那......”那我呢?容妤心中轻嘲了一声,若是没有团哥儿,他还会不会这般待她?
“放手!”容妤心中酸涩的厉害,怕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哭出来。
“不放。”殷玠牢牢扣住她的胳膊,喉结滚落了一下,声音有些晦涩,“阿妤,我并非有意要瞒你,我只是......”
“只是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对吧,”容妤劈头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问,“你觉得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机会?是不是等团哥儿上了皇家玉碟一切皆成定局再也无法反悔?还是打算一直瞒到我死让我对你感激涕零一辈子?中秋灯会之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殷玠沉默了一下,点头,迎上她嘲讽的目光又急忙道,“我不是......”
“你不用解释,”容妤很冷静,甚至还轻笑了一声,“这些天逢场作戏还真是委屈您了。”
“你觉得我是逢场作戏?”殷玠一呆,敏锐的察觉到容妤话里的意思不对,赶忙道,“阿妤,我是真心爱慕你想娶你为妻的,你若是不信我立马就传话让皇兄赐婚迎你入府。”
“这算是你对我们母子的补偿?那我是不是还得感激你愿意收留我一个残花败柳没一脚踹开?”容妤语气冷漠,心脏仿佛被人紧紧的攥住,愤怒不甘无措许多情绪一道涌了出来,容妤仰头望了望天,将即将要涌出来的眼泪又生生给憋了回去,“不必了,高攀不起!”
补偿?如何补偿?
容妤现在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一抹异世孤魂,还是在孤苦愧疚中悄然逝去的慕容妤,两世记忆在脑中交错,容妤只觉得头疼欲裂。
“阿妤,你应过的,一年之约,”殷玠眸光一紧,急急道,“你昨晚应过的,一年后你嫁我为妻。”
容妤伸手去掰他扣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语气冷漠,“谁说的?谁能作证?”
殷玠没想到她当众反悔,一时找不出话来辩。
一直在旁边充当隐形人的开阳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弱弱举手,“我,我听见了。”说着还不忘捣了小六一下,后者忙反应过来,咽了咽口水,也跟着小声道,“对,我也听见了,还有守夜的兄弟们也听见了,是不是要叫他们出来作证?”最后一句话是问殷玠。
容妤扫了他们一眼,开阳被她眼中的冷意吓得一个激灵,也不敢掺和了,赶紧按着小六的脑袋就又缩着回去老实装死,乖乖,万万没想到平常看起来和气的不得了的容娘子竟然还有这么杀气腾腾的时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这两人谁都得罪不起。
殷玠手指扣的紧,容妤硬是一根根给他掰开,殷玠只觉得手指生疼,但再如何疼都比不上心中的恐慌。
“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从现在起,我不喜欢了,还有,”容妤脸色很淡,对上殷玠难看发白的俊脸,笑了一声,“别上赶着看谁都像你儿子,团哥儿他爹早死了。”
赶在殷玠跟上来之前,容妤低喝了一声“别跟着我!”才转身疾步离去。
殷玠当真就没动,呆呆立在原地看着那道妙曼身影转出了拐角瞬间就不见了人,清冷黝黑的墨色眸子里满是茫然无措,就在今早他还在准备说要给阿妤坦白就算是她要打要骂也认了,不过就是迟了一会儿,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呢?
外头艳阳高照,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殷玠却半点暖意都感觉不到,只觉得身上寒津津的仿佛堕入了冰窖,一想到方才阿妤离去时的眼神,殷玠周身气息开始不稳,眸光一变再变最后竟隐隐泛起了一丝猩红。
开阳看着殷玠孤零零站在院中显得格外孤寂冷清的背影心中也跟着颤了颤,与天枢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发白,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凑巧,偏偏就被容娘子给听去了,看这样子容娘子暴怒要把他们王爷给甩了啊。
“王爷,您还等什么,还不快追上去。”开阳决定冒死开口,“您现在追上去好好解释没准还能压下容娘子的怒火,这要是就这么让容娘子走了......”那可就真玩完了啊!
话没说话,殷玠抬步就走。
看着殷玠走了,开阳长舒了一口气,闭眼双手合十在胸前嘴中不住的小声念叨。
“你做什么?”天枢疑惑。
“求神拜佛让容娘子能原谅咱们王爷。”开阳十分虔诚,睁了一只眼瞥了天枢一眼,“你最好和我一块儿求。”
“嗯?”
“别忘了方才是谁起的话头。”开阳冷笑,要不是天枢一回来就咋咋呼呼的至于被容娘子听去么?容娘子要是追不回来也不用王爷动手扒皮了,自个儿找根绳子上吊去吧。
话落,天枢还没反应,小六已经学着开阳的样子念起了佛,他再傻也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人可是他带到书房去的,这锅想甩都甩不掉。
天枢,“......”
这边,容妤几乎是疾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暗骂无耻,你吃完拍拍屁股走人爽完就完了,有没有想过人家含辛茹苦拉扯大一孩子容易么?就贡献一小蝌蚪还有脸上门来抢孩子?你是王爷你了不起啊,王爷就可以为所欲为欺骗人感情?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这种黑心黑肺人模狗样的玩意儿谁爱要谁拿去她还真就不稀罕了!
容妤几乎是将殷玠在心里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还记着杀人犯法扑上去捅两刀的心都有了。
在踏出府门的刹那,百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容妤眼眶一热,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砸了下来。
阳光和煦,轻风飒飒,顶好的一个艳阳天,容妤却觉得身上冷得厉害,精神不觉有些恍惚,因为走得急,没注意脚下,被地上的石子给绊了一下脚一崴,只觉得脚踝一阵剧烈的痛感传来,身子一晃直接摔在了地上,幸好及时用手撑了一把才不至于摔的太狼狈。
地上的砾石嵌入掌心容妤只觉得手掌火辣辣的疼,真的是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走个路还能把脚崴了,容妤暗骂了一声,想起身却又提不起力气,好不容易站起来额头上已经浸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略动了动脚,明显感觉到脚踝处撕裂般的疼,容妤心中一个咯噔,别不是骨折了吧!
“阿妤!”殷玠刚出来就看见容妤一瘸一拐的往回走,顿时心中一紧,赶忙三两步追了上去,神色着急,“阿妤,你怎么了?”看见她脸上还残留着的泪痕,殷玠心狠狠的抽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被砾石磨破的手掌上,眸光立马就变了,“你受伤了?疼不疼?跟我回去给你上药。”
“跟你没关系。”容妤不理他,推开他要扶她的手,一瘸一拐继续走,背脊挺得笔直,虽然有些狼狈但气势不能输。
殷玠捏了捏拳,目送她走了两步,闭了闭眼,直接上前不由分说的将她搂在了怀中牢牢固定住,“再怎么生气也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脚受伤了,让我看看。”
见殷玠就要蹲下去去碰她的脚,容妤挣扎,不小心踹了他一下,墨色的衣裳上顿时多了个鞋印,“你别碰我!”容妤低吼。
殷玠薄唇紧抿,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将她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肢,力量之大差点让容妤一口气没喘上来,“阿妤,你要打要骂都可以,能不能别不要我。”男人声音压得极低,薄唇印上她的发顶,神情近乎执拗,“你想怎样都可以,不能离开我......”
扒着门缝看门口纠缠的两道身影,开阳忧心忡忡,“王爷一定要加把劲啊,可千万不能...”话没说完,开阳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向这边走的几个人身上,顿时消声,犹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差点将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了,“天,天天天枢。”
“好好说话。”天枢没心思搭理他。
“不是,”开阳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使劲拍了拍天枢的胳膊,“你瞧那是不是林老大人?”
“什么林老大人?”天枢皱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陡然沉默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开阳扯了扯嘴角,脸上神情如丧考妣,喃喃道,“完了,这下是真完了!”
王爷,您自求多福吧!这属下实在是没法儿帮了!
祁大夫一大早就去接林老爷子了,阿辛老实跟在身后听两人打嘴炮。
“林老头儿,不是我吹,我那闺女的手艺可不是一般的好,有间食肆就是她开的,那名声可响亮了,今日听见你要来还专门给你准备了大餐,你瞧瞧够意思吧。”祁大夫背着手走的雄赳赳的,满脸得意,嘴上叭叭叭个不停,十分自豪的跟林老爷子吹嘘自家闺女。
林老爷子听他唠了一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悄悄撇了撇嘴,瞧这小样儿,有个干闺女了不起啊,他有个亲的呢!
不过林老爷子识趣的没有反驳,毕竟今儿是去人家家里吃饭,别说,有间食肆的吃食那是真不错,他这几日天天在那儿吃就没碰到过重样的,走了那么多地方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合他心意的店,林老爷子都有些后悔应下圣上了,满打满算只能在淮安停留上半个月,半个月哪儿够吃啊!
见祁大夫嘚瑟的样子,林老爷子突然有些羡慕,难怪这从来都精瘦的跟根竹竿似的祁老头如今也跟吹了气球似的宽了几圈,好吃好喝的待着能不胖么。
顺了顺胡子,林老爷子瞧见了前头纠缠在一块儿的两人,突然“哟”了一声,“光天化日郎朗乾坤,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随意了么?当街搂搂抱抱的啧啧啧,哪想我们当年......”
话没说完就被祁大夫堵了回去,“你当年?”祁大夫乐呵呵的,十分不屑,“你忘了你当初钻狗洞扒人家姑娘的窗户被狗追的屁滚尿流的事儿了?”祁大夫反思了很久为什么不是他抱得美人归,现在恍然,全是因为自己脸皮不够厚。
林老爷子斜了他一眼,不服输的怼回去,“也不知道是谁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喊着让我将人姑娘让给你。”
“要不是你卑鄙下流无耻净使些下作手段容娘能看上你?”祁大夫恼怒。
“得了吧,你也不想想你自个儿,将一根银针看得跟命根子似的,有本事抱着你药箱子睡去吧找什么媳妇儿啊!”林老爷子冷笑。
“......”
眼看两人居然就这么争起来了,在后头跟着的阿辛有些无语,都好几十年前的事了至于念叨到现在么?
轻咳了一声,阿辛无奈开口,“还在外头呢。”一个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一个是曾经的内阁首辅如今的太子太傅,都是有声望的人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要吵关起门来吵不行吗?
“老夫大量,不与你计较。”林老爷子摆摆手,乐呵呵的摆出一副十分大气的样子。
“呸,”祁大夫啐了一口,“我看你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死不要脸。”
两人吵吵闹闹走近,还在拉拉扯扯的一男一女的模样也撞入了眼里,听到这边的动静,容妤与殷玠同时抬头,然后瞬间僵住。
“容丫头,殷小子,你俩干嘛呢?”祁大夫没想到方才还感叹世风日下的对象居然是自家闺女小子,摸了把脸,赶忙上前就想将殷玠还死扣着容妤不放的手给拽了下来,可这小子扣的太紧硬是拽不动,祁大夫回头看了一眼,低斥道,“大庭广众拉拉扯扯像什么话,还不赶快松开,来客人了。”
林老爷子也看见两人了,身子晃了晃,甚至还揉了揉眼睛,偏头问老仆,“阿,阿辛,我老头子眼睛没花吧,怎么好像看见幼幼了呢?”
祁大夫没发觉几人的不对,见实在是掰不开,唾了一声小兔崽子干脆给挡住,乐呵呵的朝老友招手,“来来来,真是缘分呐在这儿就给遇见了,我来介绍介绍,”指了指容妤,“容丫头,我闺女”,又落在殷玠身上,顿了一下,“殷小子,我未来女婿。”
嗯,女儿女婿孙子都有了,人生圆满呐!
容妤看着朝她走来的面容十分熟悉的白胡子胖老头,只觉得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只能听见胸腔中传来的急促心跳声,忍不住死死攥住了自己的手,似乎用尽了全力才勉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殷玠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突然看见林老爷子,脸上满是错愕,几乎是下意识就去看容妤。
林老爷子目光从两人身上划过,在殷玠还拽着容妤胳膊的手上停顿了几秒,脸上还带着笑,指了指面色发白的容妤,问,“这就是你说的容丫头?”
祁大夫笑呵呵的点头,瞅他,“林老头,怎么样,我家闺女是不错吧。”
林老爷子笑了一声,点头,“是不错,”顿了顿赶在祁大夫嘚瑟之前,幽幽添了一句,“祁老头,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家外孙女成了你闺女了?”
“啥?”
弹了弹衣袖,林老爷子淡淡道,“别的先不说了,叫声爹来听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