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婉芸蓦地一怔。
那一瞬,若不是她恰巧对上顾瑾知满目深情,她都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顾瑾知活得清醒,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话已经说出口,他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瞧见魏婉芸诧异的眼神,顾瑾知别过头去,有些不自然道:“那闵楚然就这么好?”
他的声音清冷如常,但语气里莫名的带了几分酸味儿。
魏婉芸两世为人,哪里会听不出来。
可正是因为听出来了,她才越发诧异。
她一直弄不懂,前世里顾瑾知为何对她情根深种,甚至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
魏婉芸猜测,多半是两人成亲之后,在相处的点滴中,让他动了心。
可是,这一世的顾瑾知……
魏婉芸猜不透。
只是,这句话,让魏婉芸哭笑不得。
上一世,顾瑾知误以为她喜欢四皇子顾修文,毕竟两人有了婚约,若不是被德妃破坏,她该是四皇子妃。
这件事一直让顾瑾知耿耿于怀。
之前出现在魏婉芸梦境中的,她差点儿被醉醺醺的顾瑾知强要了的片段,魏婉芸这两日也记起来了。
是因那几日,顾修文在靖王封地,可能是对魏婉芸另嫁顾瑾知的愤懑,顾修文在席间用言语刺激了顾瑾知。
那些话,大抵是说他同魏婉芸两情相悦云云。
魏婉芸同顾瑾知的婚事,是由太后牵头,圣人赐婚。
这让魏婉芸一直以为,这段强加在顾瑾知身上的婚事,他并不愿意,甚至对她排斥。
再加上自两人大婚之后,他从未碰过她。
哪怕不得已时的同床共枕,他也冷静克制。
直到前一日魏婉芸在梦境中,感觉自己犹如一只阿飘,留在他身边,看到他登基,哪怕坐拥四海,却始终冷冷清清一个人。
他的寝宫里一花一木,一枕一被,都是当日在靖王府后宅,她房间里的东西。
他一用,就是数年,直到他去相国寺找明空大师那一日。
她看着他忙完政务,回到寝宫之后,总会对着那些旧物出神。
甚至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梦呓中也是她的名字。
魏婉芸才知道,自成亲后,他之所以不碰她,是担心她中了毒的身子受不住。
亦是担心,她心里还住着顾修文,怕他的冒犯会惹来她的抵触和厌恶。
但他却不知道,她从未对顾修文动心。
自始至终,能走进她心里的,也只有他一人。
只可惜,造物弄人,她至死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而他,亦然。
往事一幕幕,顷刻间涌上心头。
魏婉芸从回忆中抽身,再抬眸看向对面俊美无俦的顾瑾知的时候,只觉得有些好笑。
上一世,他误会她喜欢的是四皇子,顾修文。
而这一世,他误会她喜欢的是闵国公小世子,闵楚然。
魏婉芸的心尖儿又酸又涩,但同时又有止不住的甜意。
她知道,自己应该解释清楚的。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魏婉芸知道,这一解释,顾瑾知的心意,再加上太后的推波助澜……明日的桃花宴,这婚事八成就定下来了。
可是,她心里一团乱麻,根本就还没有想好要再嫁顾瑾知。
前世里,他对她深情不悔,让她动容,而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可是,她放不下前世蓟州赵家的惨烈,放不下自己被靖王妃算计杀害的仇恨。
哪怕重活一世,那些都还未发生,可她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魏婉芸迟迟没有开口,顾瑾知抬眸看向她,“皇祖母已经决定了。”
“今日找我去,就是为了此事。”
“而且,她已经告知了圣人。”
言外之意,他们这桩婚事没有转圜。
魏婉芸眉头一皱。
心头忍不住苦笑,虽然过程不一样,但最后结果还是跟上一世一样,被赐了婚。
见她这般神色,顾瑾知当她不愿,盯着她的目光都沉了些。
感觉到了他的灼灼目光,魏婉芸垂眸冷静道:“世子觉得,我适合靖王府吗?”
当然适合。
顾瑾知就要脱口而出,可他蓦地想起他之前看到的她成了自己世子妃之后,还死在了他怀中的画面。
对这句话,他都有几分不确定了。
但他只楞了一瞬,便又抬眸看向魏婉芸道:“适不合适合,他们说了不算。”
他说了才算。
至于他之前看到的画面,既然还没有发生,那一切都还有可能改变。
他以后万事小心,定不会再让人设计她半分就是了。
顾瑾知估摸着,是因为之前在靖王府闹得不愉快,怕魏婉芸因此生了退却的心思,忙道:“不管发生什么,我会护你周全。”
这话,魏婉芸当然是信的。
前世里,他也用实际行动表示了,无论发生什么,他总是站在她这边的。
魏婉芸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别过了头去,看向院墙,“之前,救下三叔的神秘人,是你的人吗?”
顾瑾知点头。
魏婉芸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不过很快又担心道:“靖王府刚归京,这时候若跟德妃和周家那边闹翻了,怕是……”
不等魏婉芸说完,顾瑾知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无妨。”
似是觉得自己的态度显得冷了些,顾瑾知又添了句:“周家你不必担心,他们没几天好日子了。”
闻言,魏婉芸下意识转头看向他。
这是^……要对周家出手?
从回京之后,她也派了人暗中搜集周家的证据,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她甚至还找到了能给周家致命一击的人物。
只是,这还得需要些时日布局。
听顾瑾知的意思……他显然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
她做这一切,是因为知道先机。
那顾瑾知呢?
也是因为前世的记忆苏醒吗?
魏婉芸压下了要追问一番的冲动。
她想着,再忍忍,过几日等见了明空大师,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再来探讨不迟。
正想着,就听到院墙上黑影一掠。
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衫的流风熟门熟路似得翻墙到了院子。
“主子。”
魏婉芸之前就已经听到墙那边的动静了。
估摸着流风是有什么急事找顾瑾知,等不住了,这才主动跳了过来。
顾瑾知面含不悦,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流风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连忙跪在了地上。
魏婉芸也已经站起了身来,“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说着,魏婉芸转头便走。
她走到了门口,才听到流风悄声对顾瑾知道:“王爷请您速速回府。”
一听到靖王,还是这般紧急的语气。
魏婉芸下意识就联系到了明日的桃花宴。
该不会是靖王对冲喜一说,觉得荒谬,要阻拦此事吧?
这念头才冒出来,魏婉芸的心都跟着猛跳了几下。
她下意识捂着心口,觉得自己当真是矛盾得很。
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既放不下那些仇恨,又不想顾瑾知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而不想嫁给他。
可转念,一想若婚事作罢,他娶了别人……
往日里都能看淡看开,今日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心尖儿泛起的酸楚和疼痛。
她想,大约是随着记忆的苏醒,她对顾瑾知的感情也一并醒过来了吧。
她一面拒绝顾瑾知,又一面为此而难受。
这样的性子,矛盾又卑劣。
简直不像她了。
魏婉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明珠阁。
明明几步路的距离,她却失魂落魄的,像是走了几十里路。
浑浑噩噩,懵懵懂懂。
等好不容易才从混乱的情绪中抽离,一抬眼,就见赵金宝来报。
三叔短暂的醒了一会儿,又昏睡了过去。
不过,大夫已经瞧过了,内伤并不严重,主要是外伤,失血过多所致。
好在救治及时,日后好好养着就是了。
魏婉芸也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有件好事了。
累了一天,她晚上也没什么胃口,洗漱了一番就上了床榻。
明空大师给的安神香最后一点儿已经在昨日用完。
虽然香料没了,但奇怪的是,这两日她再想起顾瑾知,无论前世,还是此前的种种,头都不那么疼了。
只是,这一夜无梦。
隔天一早,因为要进宫赴宴,她不得不起了个大早。
翠珠取了昨日里她挑的那件粉色含烟纱裙,要给她穿上。
魏婉芸迟疑了一下,最后摆手道:“还是换那件崭新的浅碧色对襟襦裙吧。”
翠珠不解,明明昨日小姐才说要穿那裙子惹靖王世子不喜,今日却又改了主意。
但既是魏婉芸的意思,她也没有任何异议,连忙转身去找了魏婉芸说的那套浅碧色的对襟襦裙。
魏婉芸生得美艳,若用绯红或粉黛,会越发衬得明眸皓齿,明艳动人。
但她不大喜欢张扬,所以,平日里的穿着都以素色为主。
这件浅碧色对襟襦裙已经是她众多衣裙里,为数不多的亮色了。
待一番穿戴整齐之后,魏婉芸先是去了兰芳园看了赵兰心。
顾瑾知开的方子很管用,才一晚上的功夫,赵兰心的气色都跟着好了许多。
只是,一想到她咳血的症状,魏婉芸还是有些担忧。
赵兰心不放心魏婉芸一个人去赴宴,拉着魏婉芸的手说了许多,还让人去给淑妃那边带了话,让她好生照顾魏婉芸一些。
只是不曾想,淑妃今日并没有参加桃花宴。
许是因着顾毓秀这两日往外跑得太频繁了,本就病弱的身子有些受了凉,从靖王府回去之后,就病下了。
淑妃这两日都衣不解带的在旁边照顾顾毓秀。
说是怕把病气渡给太后,这桃花宴也就不来了。
德妃也找了个由头没来。
宫中妃嫔众多,但有身份和资历能入得了太后设宴的,也就那么几个。
最后,除了太后之外,只有皇后和姚贵妃参宴。
魏婉芸已经算是起得早了,等到了承德门,才发现,那些姑娘们来得更早。
魏家的马车排在了长长的队伍末端。
她原还想着,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没曾想,站在承德门口的姜嬷嬷眼尖的看到了她。
不知道姜嬷嬷跟守卫说了些什么,在其他姑娘还坐在马车上排队等着检查入宫的时候,姜嬷嬷已经亲自来到了魏婉芸的马车边上。
“魏四姑娘。”
姜嬷嬷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对打起帘子的魏婉芸颔首道:“这日头起来了,有些大,太后怕你身子弱,撑不住,让奴婢先接您去湖心亭纳凉呢。”
姜嬷嬷的出现,已经让一众贵女伸长了脖子。
这时候,她一番话,更是让她们睁大了眼睛,再看向魏婉芸的目光里,已经带着或嫉妒或不屑或不甘的眼神了。
魏婉芸一点儿都不在意她们的目光。
只是,太后的意思已经这般明显了,今日这婚事……怕是跑不掉了。
这念头才冒起来,一时间,她心里既欣喜,又酸酸涨涨的。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欢喜多一些,还是怅然多一些。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魏婉芸暗叹了一口气,对姜嬷嬷点了点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有劳嬷嬷了。”
姜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
这件事瞒着外人,她身边的心腹却是知道的。
不然的话,以魏婉芸的身份,也不至于得姜嬷嬷如此恭敬有礼的对待。
她含笑,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是奴婢的本分,魏四姑娘,请吧。”
魏婉芸也就不矫情了,她下了马车,跟上了姜嬷嬷的步子,入了承德门。
宫里头的规矩,除开皇子皇孙一类,其他人都不得带丫鬟小厮,只能只身入宫。
魏婉芸不想让翠珠宝珠在宫门口干等着了,所以也就没带着她们。
趁着今日得空,她让宝珠先去探查一下王家。
她总觉得王家和翠玉的态度有问题。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周家和王家的事,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姜嬷嬷带到了御花园。
魏婉芸抬眼看去,御花园里春色盎然,百花争妍。
不远处的太液池,碧波粼粼,光影摇曳。
本是美极的画面,却因为她脑子里那段痛苦的记忆而显得狰狞了起来。
她忍不住蹙眉,才提起步子要跟上姜嬷嬷,却听鹅卵石铺就的花径那头传来一声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