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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很难说清楚。但眼前的好坏一览无余。让恒电的销售多跑跑,上市前做好募股允诺清楚分红,无疑会皆大欢喜一路绿灯。

实际上大多数人都开始这么做了,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做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规则,这有什么不好么?

甚至张逸夫本人,在冀北捞第一桶金的时候,不也让销售伺候好老牛了么?现在不过是要多伺候几个人罢了,怎么就转不过弯来了呢?

其实这个弯,在张逸夫心里,早就转过来了。

自从省煤器研发伊始,他就从未让恒电的人与贾天芸以外的人见过面,否则依他的聪明,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要开始拜山头了。

现在他做的,恒电做的,不再是哪家都能做的小玩意儿,玩的也不是投机的买卖。

坐在办公桌前的张逸夫,开始回溯过往,关于这件事他好像根本没有理性思考过,就觉得应该这样,就觉得不要掺乎进去什么东西,这是为什么?

不觉间,他想到了刚来局里报到的时候,那时候自己受命做一个计算机需求的调研,需要走访几家大电厂。

那时也正是刚刚要离开冀北,人生长路的分叉口。

之所以说是分叉口,因为袁铁志杵在了那里。袁处长不是傻子,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一个前途满满的年轻人,实际上在他的认知中,自己不是反派,恰恰相反,是一位引路人,将张逸夫引入“世间正道”。

这个“正道”怎么开始?从调研考察开始,张逸夫走访几家电厂。出一份胡吹的报告,表示咱们基层电厂太他娘的缺电脑了,不来两百台都没法工作。然后呢。报告提上去,厂商也可以运作起来了。由向晓菲们走那套最“正规”的募股程序,最终促成上市。

是的,这就是袁铁志眼中的“正道”,他想引张逸夫走的道,在他眼里,我是在帮你。

可在那时,在几个月前,张逸夫的本能就已经告诉他。这种事儿,老子这辈子也不沾了。

老子可以不要脸,但得要命。

拿募股来说,顺顺利利确实皆大欢喜,但要不那么顺呢?欢喜完了要是证监发威呢?张逸夫今年才23岁,也许可以干到60岁,甚至70、80岁依然活跃在幕后,他现在没事儿,可前路还长,若是按照袁铁志的路子走下去。在将来的四五十年里,能确保碰不到翻船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张逸夫前世见的太多了,他知道怕。

这也就是现代官场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有政治野心的人。不贪腐。

这种人当官不是为了赚钱的,说白了是为了“江山”,是为了更高一层的野心与理想,或者欲望,他们清楚,跟贪腐沾边了,一辈子也就再也洗不清了,得益爽一时,担惊怕一世。

更何况张逸夫是过来人。他清楚将来有一天会出来一位大哥,让一个神秘的组织好好的跟这些担惊受怕的人喝茶聊一聊。一个一个聊,谁也别急。都有份。您后悔了?那当时干嘛来着?抱歉,没有时光机也没有后悔药,您自己跳楼还是我们帮您?

这是明哲,但看上去总有些牵强,因为世间总有一句屡试不爽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有人让你死,他有一万种方法给你定罪,也许你想方设法拒绝一切贪腐,但总有放松警惕的那一刻,不小心收了一条烟、吃了一顿饭都足以致死。

所以明哲不够,还要保身。

一条绳上的蚂蚱,点把火全烧。

一个窝里的蚂蚁,下场雨全淹。

一旦走上了袁铁志的路,就相当于自己把自己捆上了蚂蚱绳子,自己钻进了蚂蚁窝,想出来?别闹了。都一条绳子一个窝了,谁不知道谁的什么事?谁不知道谁几斤几两?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既然大家都一样,谁也没好到哪去,那咱们就心照不宣的继续做着,老老实实的继续募股上市好了。在这种环境下,独特的官场生态圈也就自然形成了,因为都是一条绳子上的,所以你出事了,我得保你,不然我也倒霉,反过来说,我看你不痛快,我也不敢乱整你,不然我还得倒霉。

谁也不想倒霉,所以大家都这么呆着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规则。

伴随着这些规则,每个人都成了身不由己的人,每个人都会自我辩解——我也不想啊!但所有人都这样!我不这样我怎么混啊?!

真的不怪我,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所以张逸夫也是,他不跟袁铁志上一条绳,他怎么混啊?

不是过来人,没有种种奇遇,张逸夫还真就没法混了,就得跪着上绳进窝,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官儿,在洪流中摸爬滚打或是醉生梦死,争取往绳子更上面爬一爬,窝的更深处挤一挤。

但他不是谁,他是张逸夫。

他也不打算平凡,撒尿都被电飞的人还能平凡得起来么?

我上你的绳?别闹了,绳上的蚂蚱太多太杂,哪个引来火了,把绳子给点着了,我也逃不了,你袁铁志玩过头了被人盯上了,一开心再把我也给点了?我犯不上!

要同流合污,也得分人,要狼狈为奸,也得找个靠得住的不是?

欧炜老子都给骂回去了,你袁铁志何德何能?

反思与自省之中,张逸夫也想得愈发明白了。

如果自己的最初目的是捞一票走人,那么走老路子,上绳进窝,皆大欢喜,这是没错的。但他是要做大事业的人,要做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眼光必须长远,莫要让眼前的罂粟,误了一生的前程,这事就像毒品一样,但凡一沾,一辈子都逃不出去了。

所以,当他站在那个岔路口的时候,没有丝毫怀疑与疑虑,选了另一条路,另一条几乎没有人走过的路。

可以这么说,就算没有贾天芸,甚至没有穆志恒,他也会在另一条路上走下去。天下之大,总有实事求是的地方,总有不募股不上市的企业,恒电选择的第一个扛把子产品就是省煤器,也早就考虑到了许多事情,有锅炉的地方,就需要有省煤器,谁说必须电力系统才有锅炉的?不给你募股我就卖不出去?

最最最最后,张逸夫还是藏有一重私心的。

他不想让向晓菲冒险。

有人贪腐,就要有人行.贿,风险都是对应的。让向晓菲走上了那条路,她这辈子要冒多少次险,说得清么?作为商人,她的境遇还要更差一些,首先她要被绑到很多绳子上,而且任何一个绳子出事了,她都会是第一个牺牲品。

她说过,她的梦想是拥有一座城堡。

出事的话,也不用做梦了,监狱也是一座不错的堡垒,武装齐备。

当官的互相保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向晓菲,恐怕就没人去保了。

因此,于情于理,于义于利,张逸夫都要走另一条路。

他要在此时此刻就跟99%的人划清界限,我不跟你们玩,我的路很长很远,你们没能耐跟我同行,我也没心思跟你们喝酒。

幸亏是99%,还剩下了1%,不然跟所有人都划清界限就疯了,也没人跟他玩了。

这会儿,文天明照例去了二修厂,秦玥去部里国际司办出国手续,正好给张逸夫时间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中,想想谁是那1%。

“咳……”

一声粗重的咳嗽打破了他的思考。

转头望去,一个熟人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办公室,回身把门关上。

“方便么?”牛大猛问道,“他俩都不在?”

“哦,都忙去了。”张逸夫本能起身相迎,也本能地想到了他要来聊什么事,“牛局长,有事儿你打我电话我过去啊,怎么好让你来。”

“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事。”牛大猛尴尬地叹了口气,自己抽了把椅子坐到张逸夫办公桌对面,下意识掏出烟来,可找遍了桌子也没见到烟灰缸,想了想,便又收了,“袁处长,刚刚找过我。”

“嗯?”

“呵呵,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我跟向总认识,想让我约一下。”牛大猛摇了摇头,“可毕竟,你跟她更近不是?”

“嗯。”

“逸夫啊,这次可是大工程,不是咱们冀北小打小闹的事情。”牛大猛见张逸夫不表明态度,进一步说道,“几百万的项目啊,不能草率,袁处长,巴局长都没见过供货商的人呢,怎么能就这么定了?”

张逸夫想了想后,抬头答道:“要公开会议谈一谈,还是私下见?”

“……”牛大猛沉默片刻,用沉默回答了他。

那么情况很明显了。

由于贾天芸做主,往日的大股东们已经没有了选择产品的权限,因此局面反转,变成了他们求着要见销售的局面。偏偏,这中间,最最最末端的张处长就不让他们见。没办法,他们只有选择让张逸夫的老上司来做思想工作。

跟老牛混了这么久,张逸夫对这个人已经看的很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