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絮絮叨叨的说着,随即又摇了摇头。
“前几年的时候,我那孩儿音信还未断绝,孩子托人送来书信,说是因为平叛有功,已经升任军司马了,还特意捎回来了一匹蜀锦,说是上官赏赐的。说是叛军已经平息,很快就会归家。”
“只是还没多久就传来消息,泾原兵变,又随军北上,自此一去就再无音信。”
“老婆子也不想着他光宗耀祖,马上封侯了,只想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再让老婆子见上一面。”
说完又摇头叹息道:“可是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一天乱过一天,当兵更是凶险,老婆子想着再见我那孩子一面,如今看来却是老婆子妄想了,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就好。”
“唯一可惜的是涛儿吃不上我做的胡麻糍粑了。”
老妇人说挤出来一个说不出是笑还是哭的表情:“老婆子絮絮叨叨,让道长见笑了。”
陆凡摇摇头:“老居士思子心切,乃是人伦天理。”
老妇人继续领着陆凡去了旁边的房舍,这房屋破旧,院墙乃是用泥土混合茅草堆积,许是时间久了,不少地方已经脱落坍塌,有些地方则是长出了蒿草,院门则是用一些干柴编织而成的歪歪扭扭的柴扉,房子也破败不堪。
推开院门,院中落叶满地。
“老婆子年迈体衰了,没力气搭理这些,倒是让道长见笑了。”
老妇人带着陆凡走进屋子,屋子中光线昏暗,房间中只有几间破损陈旧的家具。。
“房舍简陋,怠慢客人了。”
“无妨,方外之人四海为家,有片瓦遮顶即可。”
道士挽起袖子,将那桌椅扶正擦拭干净,又取出一盏油灯点上,这才让昏暗的房间亮堂了些。
老妇人冲道士笑了笑道:“道长且歇息片刻,老婆子去准备些饭食。”
说着从旁边一个有些破口的米缸之中取出一些带壳的粟米,又在房间中翻出一个陶罐,几块黑乎乎的盐巴,再去院子中薅了些青菜,就通开灶口的泥封做饭起来。
陆凡没有去帮忙,只是四下观看这村落,院子中空地不大,马儿被留在屋后的老树下吃草。这村子并不算大,此时已然荒废,有不少屋舍已经倒塌,粗略一算,这个村子鼎盛时期也不足百户。
像这样的村子,在这大齐国中随处可见,只是眼前这座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天灾人祸,又逢乱世,原本这乡野村庄也大多成了这般模样,只有少数的一些坞堡苟延残喘。
陆凡心中感叹,身处这般乱世,就算是他身为真人,也没有那扫荡寰宇平息乱世的办法。身为修行中人,虽然神通了得,但是也受到人道龙气的制约,也幸好现在是朝廷威严日衰,人道龙气衰微,若是王朝盛世,对于修道之人的压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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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为何,修炼有成之人大多在名山大川中修行。当然若是加入朝廷,非但不用受人道龙气制约,还能借助其修行,只是这其中因果牵扯颇深,一旦朝廷衰落,大厦将倾,对其也是一个麻烦。
陆凡正想的出神。
“道长。”
老妇人已经做好了食物,端了一陶罐粟米粥放在桌上,随后又将碗筷放下。
“可以吃饭了。”
桌子上摆放这两个粗瓷碗还有一个陶罐,旁边还有一碟水煮青菜。老妇人笑了笑说道:“乡野之人,只有些粗茶淡饭,还请道长不要嫌弃。”
说着就颤巍巍的盛起了汤饭,粟米粥熬制的很有火候,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老妇人为陆凡盛了一碗之后,这才又为自己盛饭。
陆凡看着眼前这饭菜,却是叹了口气道:“老居士,你这饭菜贫道却是吃不得。”
老妇人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也是,山野粗人,饭菜的确是粗陋了些,道长有所嫌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
陆凡摆摆手,然后叹息了一声道:“老居士,该醒了!”
老妇人茫然的看着陆凡,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金光从陆凡额头绽放,转眼间整个房间光华大放,金光透过屋舍,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去,而村庄里面之前还环绕的雾气也在这一刻如同冰雪消融,快速消散一空。
刹那间,原本这乡野村庄就像是去掉了滤镜一般,显露出来了真实的场景。杂草重生,屋舍倒塌,以及那荒草间无人收敛的骸骨。
而就在这屋舍当中,墙角处斜躺着一堆白骨。
老妇人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模样大变的屋子,神情很是慌乱。而就在此时,老妇人眼前一阵恍惚,她想起了当年的时光,那时候世道还好,家中有良田三十亩,是村中里正,她也是天真烂漫,最喜欢的就是隔壁李家的那颗梨树,每到秋天就会结下数百枚梨子。
那梨子清脆香甜,咬上一口汁水四溢,邻家那李家大郎也总是围着她转。
又是一阵恍惚,她想起了少年时光,那时她已是豆蔻年华,出落的楚楚动人,村中其他少年径相追逐,只是都不和其心意,唯独中意那李家大郎。后来就是让那李家大郎来家中提亲。没过多久就是洞房花烛,她也为其生下一个孩儿。
接着她又想起了婚后的日子,结婚之后,男耕女织,自是甜蜜。只是没过几年,世道开始不稳,天灾频发,日子也日渐清苦。接着丈夫忽然得了重病,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只余下她和几岁的孩子相依为命。
时光流转,转眼之间孩子就已经长大,生活的重担压的她已然衰老,可是这世道却是更加纷乱,朝廷税收日重,各地盗匪蜂起,儿子执意从军,要为她讨一个诰命夫人出来,这一去就是数年。
她又想起了儿子托人送回来的蜀锦,那布可真是漂亮,她没有听儿子的话做衣服穿,而是准备用着蜀锦为儿子说上一门亲事,等儿子回来后就去完婚,那家的闺女她也去看过了,长得不错,性子也好,是个良配。
火光流转,血色染红了地面,她看到那森冷的刀光,一队乱匪冲进村子当中,见人就杀,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这血泊当中。
老妇人眼前一阵恍惚,口中喃喃道:“原来...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