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嗣听表妹说是探花郎,他再盯着那被人围着的言尚,对言尚的看法变成了——
一,巴结丹阳公主,也许还主动献身,谁知道呢;
二,巴结成功了,长公主居然改了一次又改了回去,看来暮晚摇对这个人有点上心;
三,张榜前一天晚上,还跑去北里喝花酒,被抓个现行。
总之,是一个花花肠子、自以为风流倜傥却早被人看穿的寒门子弟。
杨嗣对痴痴看着言尚方向的赵灵妃说:“他这种人,配不上你。我们走。”
赵灵妃甩开杨嗣的手,并不关心表哥的看法。
杨嗣看她一改平时骄横的作风,拂了拂耳边发,整了整衣容,还低头对自己的一身骑装露出了懊恼神色。
她气得拍自己脑门:“如那般文质彬彬的郎君,喜欢的都应该是温柔贤惠、如仙子般气质的娘子吧?哎呀,我怎么穿的是骑装啊?我应该穿长带飘飘的齐胸裙出来啊。”
杨嗣:“啧。”
他一个没看好,赵灵妃就刻意娇滴滴地向那新晋探花郎的方向前去了。
杨嗣倏一下沉下脸:“赵五娘,你给我回来!你这样不懂事的话,下次我就不带你一起出门了。”
但是赵五娘赵灵妃,他表妹跟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杨嗣当然不惯她,立在原地,就不再走过去了。
而言尚那边长袖善舞,他这几天应付这些家仆已经应付得很得心应手了。
几十张嘴在他周围绕了一圈,他也抽空回了每个人的话,谢了每个人的好意,感激了每个女郎的爱慕。言尚态度温和,说话不紧不慢,又能够一个人应对这么多人、还不冷落一人,一会儿,周围就静了下来。
一个个满意地被言尚哄走了。
言尚叹口气,看自己周围终于空了,也长舒口气。
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少女笑声:“噗嗤。”
言尚回头,见是一个如长安最潮流那般穿着骑装的妙龄少女。少女躲在一绿藤缠柱的长廊后,一双杏眼含水望来,在他定睛看去时,对方羞得红了脸,赶紧缩到了柱子后。
言尚沉默。
他实在是对人心看得太清楚了,尤其是这位小娘子的姿态,是他这两日来天天面对的。不过这位娘子也是这两日来最大胆的,其他娘子都是让仆从传话,这位娘子自己来了。
然而可惜。
言二郎对情啊爱啊,不是很感兴趣。他离开岭南时阿父希望他早日成亲,但是言二郎却觉得也没必要那般着急。他尚且年少,刚到长安,根基不稳。若是一中探花郎就成亲,未免把之后的路堵死了。
他暂且还不想依附于长安的任何一股势力。
想到这些,言尚便向着那娘子藏身的廊柱方向弯身拜了一拜,转身就要走了。
躲在柱后偷看他的赵灵妃一懵:“……”
寻常套路,不应该是说几句话什么的么?
看言尚走得一点迂回都没有,赵灵妃连忙跳了出来,喊道:“郎君!”
对方没有回头,赵灵妃干脆:“这位探花郎!”
言尚心里叹气,人家都喊破了,他不能再当作不知道了。
他回头对她微笑,适当表现出诧异:“这位娘子是在叫小生么?”
赵灵妃看他向她望来,日光勾勒出他脸部柔和的轮廓,勾勒出他秀雅的长眉、冰啄般的瞳眸。
他是这样这样的好看、这样这样的有气度,和平时所见的那些世家子弟,完全不同。
赵灵妃再是装得柔弱,她本质大胆。
看着这样好看的美少年,她再次看得呆住,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赵灵妃已经脱口而出:“郎君,我倾慕你。”
言尚:“……”
他诧异无比,睫毛猛地颤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
而赵灵妃说完后就懊恼自己太直接了,但已经说了,她干脆更直接了:“郎君,我阿父是当朝国子祭酒,我是赵家第五女,名唤灵妃。郎君,我倾慕你,很愿意嫁你。”
言尚温和道:“然而我身无功名,怕委屈了娘子。”
赵灵妃:“我家清贵,不嫌委屈。”
言尚:“我出身岭南,与娘子家世不配。”
赵灵妃:“我家也是清贫起家,不是所有大家都很富贵的。我们正好相配。”
言尚:“娘子并不了解我……”
赵灵妃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一笑:“郎君,你是在拒绝我么?”
言尚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很感谢娘子喜爱我,如娘子这般春晖一样的女郎,是尚万万配不上的。尚怕委屈娘子,更怕让娘子失望。且我此时并无成家的想法,娘子该配更好的郎君才是。”
赵灵妃盯着他。
缓缓叹:“你连拒绝人都这般温柔,不伤人情面啊。”
她道:“我有点了解你了,更加倾慕你了,怎么办?”
言尚愕然。
开始觉得这位娘子很难缠。
他蹙眉时,赵灵妃饶有趣味、又满眼爱慕地盯着他。正是二人一追一躲、很是纠结时,一个女声淡漠打断他们:“让路。”
二人同时回头,见丹阳公主金色裙裾如晚霞一般辉煌,直直向这边走来。身后的侍女们为公主托着长裙,看到言二郎,侍女们刚眼睛一亮想打个招呼,公主就直直走过去了,她们赶紧跟上。
言尚乍看到暮晚摇,眼睛微微地缩了一下。
暮晚摇笔直走来,看都不看这对谈情说爱的年轻男女。但她也不拐弯,走的路这么直,眼看就要撞上两人。那只能是赵灵妃和言尚各往旁边退开两步,给公主让出了位置。
暮晚摇从他们中间擦身过去,她走得也不快,神色仪容都如往常那般慵懒又华贵,香风袭人。
而她这一走路,就迫使一对有情人被迫分成了楚汉之交。
言尚心脏莫名地“咚”了一下。
看到公主走过去,赵灵妃嘀咕:“她还是那么难说话啊。哪有根本不看人家在说话,直接从人家两人中间走过去的啊?
赵灵妃回头:“郎君……”
言尚对她短促一笑,温和又不容置疑:“赵娘子,我尚有些事与殿下说,告辞。”
“哎……”赵灵妃正要追,杨嗣从后走来。
杨嗣:“看不出人家在躲你?”
赵灵妃:“明明是男儿本色,欲擒故纵!”
杨嗣嗤一声,懒得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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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言尚在廊中追上暮晚摇,对方跟没听到似的、等都不等他。
他不得不伸手,拉了她一把。
暮晚摇停了步,看向他抓她手腕的手,似笑非笑:“言二郎,忘了告诉你,在长安,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让人看到了你抓我手,我是可以治你‘以下犯上’的罪的。”
言尚无奈:这不是因为她根本不等他的缘故么?
言尚松了手,道了歉,垂目不看她的面容,怕自己分心:“当日殿下助我得探花之事,一直没有来得及向殿下道谢。殿下看何时有空……”
站在廊中,侍女们懂事地后退数步,避免打扰殿下与人说话。
而暮晚摇侧过脸,看着绿荫葱郁的杏园风景,她漫不经心:“不必了。我举手之劳而已。你现在也帮不上我什么忙,等你日后有成就了再报答也不迟。“
言尚默然。
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沉默弥漫。
暮晚摇不耐烦:“还有事么?没有事我便走了。”
言尚道:“我与赵五娘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原本不耐烦的暮晚摇蓦地向他看过来,冰雪眼眸直刺向他。
她冷冰冰、又几分警告:“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难道是你觉得我在乎?”
言尚看着她,声音沉静、安抚人心:“我只是觉得既然与殿下在一条线上,就不必让不必要的事情影响我与殿下之间的信任度。我是觉得,我如今若是成亲,对殿下没什么太好价值。
“为了让殿下信任我,我自然该让殿下知道,我目前没有成亲的打算。殿下与我谈事时,不必考虑我会受其他不重要因素的影响。”
暮晚摇盯着他。
慢慢的,她露出了笑,有些揶揄。
她缓缓倾身,眉梢轻轻地扬了那么一下,再次重复方才的话时,不再是咄咄逼人的暗示,而是柔情缱绻的呢喃:“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言尚后退,撞上了身后柱子,停下了步。
暮晚摇笑盈盈:“很好,我收到你的诚意啦。不过长安美娇娘这么多,你真的不心动么?若是能入赘哪家,说不定直接飞黄腾达了,不好么?”
言尚看两人之间的误会消除,便松口气,微笑:“我倒是没想过用这种方式飞黄腾达。”
暮晚摇不屑地哂笑一声。
暮晚摇:“真不爱美色啊?”
言尚苦笑:“我在岭南时,不是就说过我志不在此么?”
暮晚摇:“我不信。”
而她忽又调皮靠近,说:“伸手。”
言尚不解地伸出手。
她染着艳红丹蔻的长指,一下子抓住了他修长的手。两手相挨,言尚轻轻地颤了一下,有些难言地蓦然抬头看她。
她低着头,睫毛如翅如羽。
言尚看得怔住时,手心忽然一痒。原是她手指在他掌心慢悠悠地划过一道,丝丝缕缕,如羽毛在手心挠过,那酥麻一下子就窜去了骨子里。
言尚心脏再咚一下。
情难自持,一下子露底。他瞬间反握了她的手,在暮晚摇看来时,言尚又一下子收回了手。
他有些空茫地侧身往后再退两步,声音微乱:“殿下!”
暮晚摇看到他的狼狈,掩口而笑。
她道:“刚才赵五娘在你手上这么划一下的话,你也能坐怀不乱么?”
言尚抬头,眼中冰火压抑着:“殿下觉得我是风流花心之人?”
暮晚摇收了笑。
哼道:“我只是提醒你,你也是男子,不要真把自己当圣人。我就划了你的手一下,你就受不了地往后退。十七八个美人赤身站在你面前,你能无动于衷?”
言尚反问:“为何我不能?”
暮晚摇认真道:“你要是能的话,说明你不正常。你还是趁早阉了自己吧,我府上正缺你这么一个内宦能人。”
言尚忍,她这是第二次怂恿他净身了。
暮晚摇道:“所以说,你对女色的见识,太浅薄了。你这种乡巴佬,再练一练吧。”
言尚半晌道:“……多谢殿下的教诲。”
暮晚摇理所当然:“我教得挺好的,你是该谢。”
她向他眨一下眼,几多揶揄调皮,又暗蕴风流。然后她又不管他面容滚烫,转身就潇洒走了。
言尚忍笑,看着她还是那般概不负责的态度,太坏了。看她背影彻底看不到了,言尚才收整自己的情绪,回到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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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西面是杏园,举办状元、探花宴;南面是芙蓉园,芙蓉园中有紫云楼,是皇亲国戚才去的地方。
暮晚摇在杏园绕了一圈后,听说皇室宗亲们都去了芙蓉园,她便也干脆过去打个招呼。
今年这个曲江大宴,皇亲们来得挺多的。暮晚摇上了紫云楼,跟自己的亲戚们打招呼。
她选择坐在了玉阳公主旁边。
玉阳公主是她的四姐,为人温柔,驸马是京兆尹陈述白。玉阳公主和三皇子秦王殿下是同胞兄妹,暮晚摇和秦王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不太好,那和玉阳公主关系自然也一般了。
玉阳公主的驸马今日没来,玉阳公主一人坐在这里,看到暮晚摇来,觉得亲切,邀暮晚摇一同坐下。
然而暮晚摇唇角噙着一丝笑,坐下后就托着腮自己想事去了,没有和有些无聊、不停偷看她的玉阳公主说话。
暮晚摇揉着自己的手,想到方才言尚被她划手心、被她吓住了的样子,她就乐不可支。
该!
她最讨厌看到言尚那副万事在他掌握中的平静和气模样了,好像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预料到一样。
他能预料到她?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暮晚摇岂是他能控制的!
不过,方才握着他的手心,他的修长手指微曲,她手搭在他手心上,其实她也恍惚了那么一下……“砰”,一个东西砸来。
砸到了暮晚摇的脸上。
暮晚摇:“哎呦!”
她被砸得脸痛,低头一看,砸中自己的是一个栗子。而她目中喷火地抬头,越过旁边战战兢兢的玉阳公主,看到了隔着两张案,洒然向后歪靠在柱子上的杨三郎杨嗣。
杨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什么呢,眼含春水的?莫不是刚才去了杏园一趟,看中哪个人了?”
暮晚摇不耐烦:“关你什么事?”
杨嗣呵:“学我说话的学人精,你说关我何事?”
听杨嗣说自己是学他说话,暮晚摇又是心虚、又是恨他直接,她左右看看,抓过自己面前盘子里的一盘栗子,就向杨嗣那边砸去。
而杨嗣武功多高,暮晚摇那么砸过去,他手一捞,就捞中一枚栗子,在嘴里一咬,抬头对她一笑:“蛮好吃的,多谢了。”
暮晚摇:“那你全都吃了吧?”
劈头盖脸地一个个砸过去,枪林弹雨一般。
被围在中间的玉阳公主:“哎哎哎,你们不要吵了……”
太子和秦王、晋王三兄弟说说笑笑地进来,太子一进来,就看到杨嗣和暮晚摇互砸栗子,玉阳公主如一只可怜兔子般瑟瑟躲在了角落了。其他皇亲也躲了开,就杨嗣和暮晚摇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
太子一看,就火气向上冒,被气得想要吐血。
太子怒:“杨三,你又在干什么?!”
不过是打发杨嗣和暮晚摇好好相处,太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不看着杨嗣,一回头,好嘛,杨嗣又和暮晚摇打开了。打得这么热闹,这像是有成亲的迹象么?
看丹阳公主盯着杨嗣的眼神,恐怕撕了杨嗣的心都有了。
杨三郎身上被刁蛮的公主扔满了栗子皮,他吊儿郎当地逗着暮晚摇,太子那么一吼,吓得他一僵,侧过头,看到太子正怒瞪着他。
杨嗣顿一下,道:“怎么了?我在和六公主交流感情啊。殿下你不是说我和公主好久没见,多坐坐交流交流感情么?”
太子:“……”
恐怕这感情越是交流,自己看中的婚事越是要吹了。
三皇子秦王在旁边看太子一副快被杨嗣气死的表情,忍着心中的狂笑。幸好自己身边没有这种专拉后腿、还打骂都没用的人。太子心机深沉,什么都好,可谁让太子身后没势力,无法丢开杨三郎呢?
三皇子是武人出身,道:“我手下人这么不听话,早乱棍打死了。”
杨嗣眼中还带着三分吊儿郎当的笑,闻言,看向三皇子,眼中的寒气和不逊桀骜,丝毫不掩饰……
太子叹气:“承之,今日曲江大宴,父皇一会儿还要过来,你就不要在今天给我惹事了吧?”
承之,是杨嗣的字。
只是太子平时很少这么叫,一旦这么叫,杨嗣就知道自己太过分了,太子要到忍耐边缘了。杨嗣收回了自己面对秦王的不羁目光,没有让火点燃。
太子无奈地向杨嗣勾了勾手,道:“收拾收拾,跟我一同去杏园,见见今年的新科进士们。”
杨嗣:“我还要跟摇摇联络感情……”
太子:“不用你联络了,你给孤出来!”
暮晚摇看杨三郎被太子骂着出去了,而其他两位皇子也跟着太子去杏园了。她心知肚明那几个人都是去拉拢新科进士了,忍不住笑起来。
太子平时一副老成样,总是训暮晚摇不听话,难得看到太子快被杨三郎气死的样子……挺解气的。
玉阳公主挪了回来,有些敬佩地看着暮晚摇。
她小声:“六妹,你好厉害,我好羡慕你。”
暮晚摇愣住了。
她扭头看自己这个总是温温柔柔、没有存在感的四姐,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羡慕我什么?”
玉阳公主:“杨三拿栗子砸你,你就敢砸回去。我却不敢,我怕给我哥惹麻烦。而你敢砸,可以这样任性,真好。”
暮晚摇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姐姐。
玉阳公主低声叹:“你以前和亲前,所有人宠着你、让着你,都对你好;你现在回来了,还是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你总是可以不受约束,真好。”
暮晚摇欲言又止。
她不受约束?
她要是真的不受约束,她怎么不砸玉阳公主,却砸杨三郎?难道不是因为玉阳公主身后站着秦王,而杨三身后的太子,正好也是自己效忠的,所以自己不怕么?
自己这种有选择的任性,居然让玉阳公主羡慕。
……自己四姐平时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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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行人,去了杏园。杨嗣收整了一下自己,重新成为了听话的太子跟班。太子让他闭嘴不要说话,杨嗣就仰着头,打算随便应付应付。
太子慰问了一番新晋进士们,就如储君那般收拢人心,大家都很给太子面子,大家其乐融融。
不过日后如何,等到了官场再看吧。
太子也知道这些都是世家子弟,各有算盘,不到官场不好说,便只是做个面子上的功夫。不过转了一圈后,回到探花郎言尚那里,太子目中一动,再次敬酒。
言尚以茶代酒。
太子直接放过言尚旁边坐的那位年少状元韦树,想也知道,韦树就算不跟韦家干,也要代表金陵李氏干,这种人根本拉拢不来,不用费心。
而太子再盯着言尚,心中想这个人,可是庐陵长公主折腾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上位的人啊。可是丹阳公主在自己面前提过的人啊。
这种人,没有背景,若是有能力,很适合为自己做事?
太子与言尚说话时,态度就比面对其他人时更亲切:“言素臣是吧?虽然中了探花,但朝廷一时之间也分不出这么多官给你们,恐怕你们得等几年。你日后有何打算?”
言尚道:“不过是读书,继续考试罢了。没有其它打算。”
太子颔首:“可愿入我东宫做一幕僚?”
太子身后那个正在发呆、思绪已经飞出去的杨三郎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看向言尚。杨嗣皱着眉,从后撞了太子的胳膊一下,示意太子不要让这个人进东宫。
太子当作没察觉杨嗣的作怪,继续温和等言尚回答。
言尚一愣,然后露出和正常人听到这般招揽后、又激动、又慎重的神色,掩饰了半天,却还是有些欢喜地拱手:“愿为殿下效劳。”
站在言尚旁边的韦树诧异地看了言尚一眼,觉得这好像不是言尚会说的话。
太子那边却很满意。
太子有兴趣道:“那孤便考考你吧。”
太子说了一个书名,问了其中一个古策,请言尚辩解。
言尚:“……”
言尚有些惭愧:“这……小生刚刚才开始读这本书,还没读到殿下问策的地方,见解恐怕粗陋。”
太子:“……”
太子愕然,回头看杨嗣。杨嗣挑眉,示意:我早说过这个人不学无术,你非要问。
太子确实没想到丹阳公主推举的人,这么无才!
那……可能就是只会诗赋?
太子对言尚失去了兴趣,敷衍鼓励道:“你有机会,将这本书仔细读一读……多读一读。”
这次也不亲切唤对方“素臣”,也不再提“入东宫当幕僚”的下一步了。
敷衍几句,言尚怅然若失地看着太子一行人走了。
言尚落座,周围人纷纷安慰他。
待言尚应付完了大家的热心,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旁边的韦树看他:“你不是五天前就开始看这本书了么?到现在还没看完?”
言尚抬目微笑:“最近酒席多,耽误了读书。”
韦树别目,说:“太子不是傻子。”
言尚无辜:“可我也确实在看那本,确实没看完啊。大家都能证明我是向巨源你借的书。”
言尚再笑:“似乎方才我刚进杏园的时候,帮巨源你挡过一次……”
韦树道:“你读什么书,读到什么程度,我怎么知道?此事与我无关,我也不关心。”
言尚笑:“那就麻烦巨源遮掩了。”
韦树“嗯”一声,揭过此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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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驾到,众人回紫云楼。
太子和杨三郎与其他人分开走。
太子问杨嗣:“言素臣方才那般作态,你看着像是做戏,在拒绝我么?”
杨嗣:“我觉得他就是花花肠子、不学无术,你不要把人想的太深了。殿下你整天阴谋来去,你累不累?”
太子盯他两刻:“……我倒是求你什么时候能稍微用点脑子。如果六妹推举了此人,此人却并不站我这方,或者背后有其他人指点呢?”
杨嗣默半天。
说:“可他只是一个探花郎而已。”
太子若有所思。
道:“也是。终究只是个探花郎而已。无论是真是假,此时都不重要。”
太子放下这事,重新打起精神,登上紫云楼,去拜见自己的父皇了。而杏园那边,听说陛下驾到,众位进士激动不已,商量一二后,也试探着过来,看能不能登楼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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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是个瘦而寡的中年男人,他身上有帝王之势,然神色恹恹,今日摆驾紫云楼,本就是见一见今年的新晋进士。
不过紫云楼这边,倒是家宴的成分更高些。
难得见到子女们都在,皇亲们都在列,庐陵长公主、丹阳公主、玉阳公主,太子、秦王、晋王……皇帝坐在高处,神色疲惫,叹口气。
太子和秦王正在争论一些钱财的问题,听到皇帝的叹气,都停下,向皇帝看去。
皇帝厌烦道:“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能不能让朕安静两日?”
众人一顿。
暮晚摇笑道:“我也不耐烦总听你们说政事,我还听不懂。父皇,今日咱们就该有约,只谈风月,不谈政务。谁先犯规,罚酒三杯!”
皇帝看向自己这个最小的女儿,神色有些恍惚,好像在幼女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幼女窈窕,都已经十八了……
皇帝掩下目中哀色,点了头。
秦王在旁坐着:“只谈风月?六妹妹难道要跟我们谈男人?”
暮晚摇反唇相讥:“你脑子里只有这点儿内容了!”
秦王:“你倒是一贯牙尖嘴利……”
皇帝头痛:“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也别吵了……摇摇,朕记得你以前乖巧可爱,如今怎么脾气这么大?”
暮晚摇一静。
她微笑:“脾气大有什么不好么?”
殿中气氛蓦地滞住,都想到了她是因为什么而变成这样。
太子打圆场:“摇摇其实还是很乖巧听话的,今日就当家宴,我们都不要吵了。摇摇,我记得你箜篌一绝,我们也很多年没听过了,你今日愿意为大家奏一曲么?”
暮晚摇看眼她的父皇,微微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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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树、言尚等进士被内宦领着登楼,听到了奏曲声。内宦领他们站在门口,不要打扰。言尚看去,见殿中的灯烛都灭了,黑漆漆中,月光从楼阁外投入。
只有暮晚摇独自跪坐在幽暗中,手抚箜篌,垂着秀眉润目。
如神女般,悠远娴雅,静美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