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的问题,其实不难发现。
起初暮晚摇被他压下来、两人一起坐在雨中时,因为他昏迷不醒,她才茫然无措。但是等公主府的人将言尚带回府上,言二郎奄奄一息地卧在床上,暮晚摇立在床边瞅了几眼,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身体那般热,整张俊秀的脸被红得不成样了。暮晚摇掀开褥子,向他腰腹下瞥两眼,唇角轻轻勾了勾。
站在公主身后的其他侍女一边被言二郎的状态骇得羞红了脸,一边也很着急。
侍女们跟在公主身后出了屋舍,关上门后,就忧心与公主说:“殿下,那长公主太狠毒了吧?怎么对二郎下这么重的药?”
她们愤愤不平:“二郎这般清正守礼,要是真顺了那位殿下的意思,清誉就真被毁掉了。”
她们巴巴看着暮晚摇:“殿下,怎么办啊?”
暮晚摇眼睛看虚空,道:“韦树不是去宫城转悠了么?快马加鞭让人去通知他,让他别转了,干脆直接进宫,找尚药局的医司来。就说、就说……嗯,我身体不适,要他们快点派人。”
一个侍女屈膝行礼,听公主的吩咐匆匆出门去了。
暮晚摇行在廊间。
她刚从外面回来,摘了遮挡发容的幕离,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换衣裳。此时的暮晚摇,衣衫仍有些湿,不如平日所穿的衣裳那般华丽,胜在轻便灵动。
她若有所思地走了两步,回头看向还跟着自己的其他几个侍女:“你们还跟着我干什么?”
侍女面面相觑后,派一个代表出来与殿下小心翼翼道:“殿下,我们派人去追韦七郎,再等韦七郎进宫找医司,再等医司回来……这么长的时间,二郎得、得……说不定真的要被弄得不行了。”
暮晚摇说:“这是他的命。”
说完,她就沉默了。
又有些迟疑。
她都救了言尚了……想到要是因为自己的疏忽,真把言尚给弄死了,她也有点不安。
她身为女子,其实是不太理解男人的欲到底有多强。然而她又知道,男人身上的那二两肉,通常不受他们的理智控制。他们的情感和生理有时候是分开的。
男人对女人的迷恋,很多时候他们自己都控制不了。
暮晚摇想,言尚也控制不了吧?
就算他想做圣人,可他到底不是圣人。
她这么放任不管,还真的有可能憋死他……暮晚摇缓缓说:“找两个貌美大胆的侍女进去,他昏迷着不能动,送进去的人,不要……委屈了他。”
侍女们愕然,万万没想到殿下沉思后,说出的话居然是这样的。
殿下竟然让侍女去伺候言二郎……
暮晚摇不再说话,快步离开,将侍女们撇在了身后。回到自己的寝舍,暮晚摇先换衣梳发,又有侍女去给浴斛中添水,安排公主洗浴。
等待的时间中,暮晚摇坐在自己的榻上,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心烦意乱。
她越喝水,越是心乱。
脑中不受控制地去想言尚面容绯红、奄奄一息倒在她怀里的样子。
又去想貌美的侍女红着脸,大着胆子扯开他的衣襟,去亲他,去搂抱他……
暮晚摇难以忍受,“砰”地一下摔了杯子,将屋中服侍的侍女吓了一跳。侍女们来看公主,见地衣上丢着茶水和茶渍,而暮晚摇蓦地起身,拉开门出去。
“殿下!”众女跟上。
暮晚摇推开了言尚所卧的房舍,屋中燃着清新的、调人情绪的冷香,两个侍女正蹲在床榻边,正要向床上的郎君伸出手。
帘子一把被扯开,小风袭来,一只细白的手腕从后抓来,将那个即将挨到言尚手臂的侍女手一把按住。
力气重得侍女当场落泪。
两个侍女惶然回头,见是面如寒霜的公主殿下。
暮晚摇冷声:“不许碰他!”
侍女们:“可、可……二郎要不行了啊。”
暮晚摇向床榻上扫去一眼,见那少年面上除了红透外,还多了一层青灰颓色。他额上尽是汗,睡着也不稳,身体时而轻颤……
暮晚摇不忍别目,只说:“不许碰他。”
暮晚摇先将担心言二的侍女带出去,她正心烦意乱该怎么说时,一个侍女惶惶地从外跑进来:“殿下,殿下,韦七郎回来了!”
话音一落,暮晚摇一怔。
侍女哭丧着脸解释:“奴婢才安排人去找韦七郎,七郎他就回来了……”
暮晚摇想到韦树,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她跟侍女说:“不许告诉巨源里面言尚的情况。他要是知道我要把你们扔进去伺候言尚,巨源又得跟我吵,说我羞辱人。”
侍女们默默点头。
暮晚摇再对那个哭丧着脸来回报说“韦七郎回来了”的侍女斥道:“慌什么?他回来了,就让他再出门一趟啊。难道因为他才回来,就不请医司了?”
侍女们得了命令,纷纷各自去忙碌。
于是韦树心慌意乱,担心言尚的身体,他匆匆回来,还没见到公主和言二郎的面,就再一次被催着出去了。
而暮晚摇吩咐侍女们去熬点儿汤水、等着医司后,把身边侍女们都派了出去,她在房舍外徘徊两步,左右看看无人候在这里。
暮晚摇一咬牙,自己推门进屋了。
她心虚一般地关上门,就怕侍女们疑惑她为什么要进去。暮晚摇快步掀起帐幔,坐于床畔边,俯身轻拍昏睡中言尚的脸。
她喊了两声:“言二?言尚?言尚……你已经完全听不见外面动静了是吧?”
她俯身,艰难地将他搂抱起来。他滚烫的身体贴着她,急促的心跳声让暮晚摇做贼一般地心慌。
她拿帕子去给他擦脸上的汗,他只虚弱无力地靠着她的肩,颓然无比,气息微弱。
暮晚摇自言自语一般:“我不能把你让给其他女人。因为你好不容易从我姑姑那里出来,你都这样了都没有碰女人,我若是轻而易举将你交出去,岂不是违背了你的意愿?”
她看向床帐上方流动一般的花草,轻喃:“你是见到我才倒下的。说明你放心地将自己交到我手中……就算我不想管你,可是你这般信任我,我也不能害了你啊。”
她低声:“医司还要很久才会到,我不会让其他人碰你……只能我帮你纾解一二了。希望你醒后,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管谁,好不好?”
这般说着,她目中竟有流光浮动,若雾蒙蒙。
想到自己不要再理这个人,理智上她知道这是对的,不见到他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反正她记性这么差,反而她谁都不爱。
可是当她抱着他坐在榻上,当她搂着他的肩,当她低头与他贴额时,看到他的面容……她心中仍生起惨淡感,生出万千倍的不舍来。
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对谁都这么照顾……可为什么不对她最好呢?
暮晚摇忍下心中情绪,攥紧手中帕子。她闭了目,不忍多看,不想多看。隔着一层帕子,她将他的衣襟扯来,将他的衣带拉下。
帕子罩下,贴着他,她的手在另一边,攥着这方帕子。
他控制不住地喘息……听在暮晚摇耳中,暮晚摇闭上的睫毛颤抖,不受控制地红了腮帮。
她忍不住睁眼看了一眼。
又立刻飞快地闭上眼。
只手下动作,任火浆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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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侍女们在外听到断断续续的男子沙哑的喘声,她们站得如木头人一般,不敢多想,也不敢问。
大约半个时辰,韦树冒着雨再次回来后,才有侍女大着胆子请教里面:“殿下,医司来了。”
半晌,少年的喘声停了,她们才听到公主那慵懒的、带着一丝沙质的声音:“让人进来熏一下香,将窗子开一会儿,再等医司进来。”
有侍女呆呆道:“可是二郎不是病着么?开窗好么?”
暮晚摇冷声:“反正都成这样了,再开一下窗有什么关系?”
侍女们从公主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恼羞成怒来,顿时再不敢多话了。
而再一会儿,暮晚摇才推门出来。
侍女们偷偷看一眼,见明明还是公主那副典雅的样子,此刻暮晚摇却面若桃红,眸底噙水。
暮晚摇向她们要帕子擦手,侍女们连忙送上。然而擦了手,暮晚摇仍皱着眉,一副厌恶且恨的模样。
她终是道:“你们带韦巨源去照顾言二郎吧。夜已经深了,就让巨源在府上歇下好了。我去洗漱,今夜有事不要再找我了。对了,让医司也在府上歇着,就说……雨夜路滑,我担心老人家的安危,就不让他回宫了。”
丹阳公主转身便走,连医司都不再见一面。众人觉得公主何其任性冷漠,竟都不再理会言二郎了……然而到底是公主,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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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上请的这个医司,没有白请。
前半夜医司为言尚扎了针,让言尚终于能睡下。后半夜,侍女们就将医司再次喊醒,说言二郎发了高烧。
医司摸着胡须,表示理解。毕竟又是下药,又是淋雨……发烧很正常。
且这个郎君忍耐力实在太强,居然熬了那么久……熬了那么久后,身体到底吃不住了。到底是年轻人,这般胡来。
医司也不问这个被下了药的少年为何会在丹阳公主府上,在宫中当医师的,自然早就明白很多事情不必过问,只看病才能保平安。
韦树第二日来看了言尚一眼,言尚仍昏睡着,脸上那层青灰死气却没了。
暮晚摇又催着韦树去读书,别在她府上待着,败坏她的名声。韦树诧异她哪来的好名声,却到底是被暮晚摇赶出了府,赶去弘文馆读书了。
暮晚摇原本想把言尚搬出自己的公主府、搬到对面去,但是那个医司却说言尚现在状态不稳、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挪动。而暮晚摇一提要将言尚丢出去,身边侍从都求她不要这般狠心……
暮晚摇无言,恨言尚人缘太好的同时,也不得不忍着让这个人在自己的公主府中养病。
然后暮晚摇又因为嫌弃侍女们总去看言二郎醒了没,她干脆连喂药的活都自己接手了。
如此在众人看来,暮晚摇亲自照顾病中的言二郎,每日亲自喂药亲自过问……殿下待言二郎,如此与众不同。
可惜暮晚摇也才悉心照顾了言尚两天,她就病倒了,倒是让公主府一阵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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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在长公主那里发生的事、住在丹阳公主府养病的事,这些,春华都是不知道的。
春华早早向公主告了假,去见自己的亲人了。
她幼时家中出了事,成了官奴,又因缘巧合,去伺候丹阳公主。丹阳公主是个对侍女很不错的主人,过了些年,断断续续的,春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家人。
她阿父已经病逝,但阿母还活着;她有一个兄长,整日偷鸡盗狗,不学无术。
这个兄长还娶了媳妇,婚后夫妻俩打打闹闹。也多亏春华时不时的接济,她兄长一家才能过得不错。
原本春华随公主和亲去了,这家人以为再见不到她了,哭了一顿,将长安的房子都卖了,卖的钱财送给春华做盘缠后,一家人失落地离开了长安。
而今春华回来,这家人眼看着,春华所跟的那位公主,眼看着不可能再和亲了,春华应该也不会走了。
一家人商量之后,打算重新搬回长安住,平时也能和春华来回走动。
春华心中感动。
她哥哥是个浪荡不学好的,嫂嫂也势力彪悍,然而哥哥嫂嫂帮着她照顾阿母这么多年,之前她眼见前途没了、哥哥嫂嫂还将家中钱财都赠了她。
她的家人有些小毛病,但这不过是下层百姓都会沾染的一些小问题。待他们过得好了,慢慢就会改正了。
而春华也是需要亲人陪在自己身边的。
这次离开公主府,春华便是去帮哥哥嫂嫂一起盖房子。说是帮忙,她的作用不过是给钱。
她嫂嫂平日彪悍,侄儿也调皮,但是他们见到春华后,都殷勤无比,不让春华干一点儿活,不让春华碰一点儿柴米油盐。
她嫂嫂说:“咱们春华是伺候公主的!在公主府上都好吃好穿,不用干粗活,哪有回来自己家,却干活的?春华你好好歇着吧,这些我们来便好。”
春华分外不好意思,便只好帮着哥哥嫂嫂照顾几天侄儿侄女。
却是这一日,春华领着自己的两个侄儿侄女在乡间田垄间行走时,遇到了一个故人。
那故人驾着车,端坐车中,如世间所有贵人一般,装模作样地慰问百姓。然而他在车中定睛一看,见到了立在田野间、衣袂飞扬的貌美少女。
他一怔,从车中出来,惊讶道:“春华?”
春华回头,一愣后屈膝行礼:“晋王殿下。”
她道:“晋王殿下怎会来此?”
晋王叹:“孤管着工部,最近太子让工部造水车,孤只好亲自来乡间看看选址。”
他望着春华,道:“幸好孤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能见到你。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丹阳那丫头居然跑来这里玩了么?”
春华礼貌地回答了殿下,然后因为晋王殿下在这里,她只好领着自己的侄儿侄女,跟着这位殿下在乡野间行走,并回答晋王关于此间地形、土壤的问题。
晋王时不时看春华一眼,唇角含一丝笑。
尚书省六部之中,工部其实是最弱的。毕竟士农工商的地位自古如是,士人们向来不把工部放在眼中。只有没什么地位前途的,才会被扔到工部去。
晋王管着工部,也是因为自己两个兄长斗得太厉害,他插不上手,当然只能在工部养老了。谁知道工部这么无聊的一部,竟然能让他再次遇上这位春华娘子……晋王心中蠢蠢欲动。
他性情温善偏柔,然而再偏柔,也是男子。现在只觉得在乡野见到春华是自己的缘分,千万不能错过了。
当夜,春华在无奈下将晋王带去自己哥哥嫂嫂家,一起用晚膳。
晋王亲切温和,让她哥哥嫂嫂少了很多害怕。而晚膳中,晋王不断地看春华,让这家人若有所思……
饭后,春华被迫陪晋王坐在外面说话,嫂嫂在院中洗碗,与丈夫说:“那个晋王看着喜欢咱们春华。若是成事了,春华入了晋王府做妃子,不是比跟着一个公主当侍女,更前途远大么?”
她丈夫犹豫下,说:“可是……”
嫂嫂说:“春华又识字,又有文化,还长得好看。你放眼看看,咱们认识的人,哪里有配得上你这个小姑子的?平白让人糟蹋了去。既然如此,不如和晋王做亲家。我看晋王和善可亲,是个十分知礼的。”
她丈夫问:“可这事咱们也做不了主……”
嫂嫂笑道:“下点儿迷药,把两人关一间屋子。我不信那个晋王不喜欢咱们小姑子。等到天亮,小姑子就能进王府了!”
丈夫问:“哪来的迷药?”
嫂嫂说:“常日婆婆崴了脚怕疼,那野郎中不就给了咱们一包迷药么?放心,没事的。春华会感谢咱们的。”
丈夫迟疑半天,终是拗不过妻子。而他想到妹妹若是成了晋王府后宅的人,自己一家成了晋王的亲家,也确实是好事……
他妻子见他点头,立刻也不洗碗了,擦擦手,就回去找药,安排这桩美事。
人一生了贪念,自会被诱惑,又自会自我说服,觉得自己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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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公主府上。
在昏昏沉沉、时醒时睡了两日后,言尚的烧退了,终于能从病榻上起来。
醒后的言二郎温文尔雅,礼貌询问侍女们如今状况。
侍女们十分喜爱清醒后言二郎的脾气,自然争先恐后地回答,将他昏倒在路上、被公主带进府后的事情如数家珍说出来。
言尚刚醒来,仍半散着发坐于榻上。发丝贴面,又因大病一场,他面容清瘦了很多。
看上去,少年衣袍宽松,款款起身时,恍如神仙中人一般,比平时更好看。
言尚问:“殿下……因照顾我,而病倒了?”
侍女们:“是。不过不碍事,殿下只有一点儿头晕,喝两日药便好了。”
言尚问:“我能去看望殿下么?”
侍女们面面相觑半天后,敌不过言尚清润明朗的气度,点了头:“……殿下在睡着,二郎看一眼便好。二郎不要做什么,不然殿下醒后怪罪我们。”
言尚温声:“几位娘子放心,尚还是知礼的,不会让你们为难。”
侍女们红着脸道:“二郎的品性,我们自然是信的。也盼着二郎让我们殿下脾气好一些……我们怕殿下醒后找理由跟我们发火。”
言尚颔首。
他温雅如玉,卓然生辉。比起昏睡时那个奄奄一息的言二郎,众人自然更喜欢这个对所有人都礼貌体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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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隔壁自己的府邸换衣洗漱后,言尚重新回来了公主府。
住得近便是这点好,拐几个门,就能见到人。
言尚在外敲了门,里面没人应。他自己推门进了公主的寝舍,坐于她的床榻边,俯身看那尚睡着的少年公主。
言尚俯眼看她,轻声唤:“殿下?”
暮晚摇果真睡着,她安静乖巧,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臂,一头青丝铺床。言尚伸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烧,他才微微放下心。
言尚便坐在她床边出神,就这般看着她。
他专注地审视着她,审视着自己和暮晚摇的交情,审视着两人结交的一幅幅画面。
他那日硬撑着走回府邸,在府门外遇到暮晚摇。那会儿心神已经恍惚,他倒下去的时候……却是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然后她果真救了他。
她既去长公主府上要人,之后又没有把他丢开、而是将他带回了公主府。言尚并不记得这几日自己昏睡中发生的事,但他起码知道,暮晚摇是因为看护他而病倒的。
因为他。
可是为什么?
如他这种拿圣人当目标的人,去无缘无故地帮助任何一个人,都是可以理解的。看到有人倒下,就出手相助……这是他言尚才会做的事。
这不是暮晚摇会做的事。
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对他这样?
言尚缓缓伸手,他将手搭在暮晚摇的手上,俯眼看着。
言尚轻声:“我与殿下相交一场,一半是因为殿下确实活泼可爱,一半是因为野心和利益。
“我不与殿下断交,不与殿下交恶,一半是因为我怜惜殿下的不易,一半是因为我不愿放弃和殿下相交的好处。
“我纵是对殿下好,也带着功利之心。殿下却是、却是……为什么要一次次地帮我,一次次地对我好?
“殿下这样的大恩,让我如何才能相报?”
他拉着她的手,自言自语,已是情绪有些不稳。不然如他这样滴水不露的人,他怎么可能在一个病人的床边拉着对方说心事。
他的心事,本是一句话都不会说出口的。
言尚望着暮晚摇发怔时,见暮晚摇睫毛轻轻颤抖。
她大约是要醒了。
言尚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移开,不再握着她的。他又将被子为她盖好,将她散在脸上的长发拂开。
昏昏帐中,暮晚摇睁开眼,便看到言尚坐在自己床边。
暮晚摇:“……”
他安静地坐着看她,这么平静,让暮晚摇一下子恍惚,还以为她二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居然坐在她床边。
因为言尚太淡然了,暮晚摇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扶着她坐起时,暮晚摇居然乖乖地被他扶了起来,懵然安静。
言尚低头看她,道:“殿下因为照顾我,生病了,所以我来看看。”
暮晚摇眨眨眼,明白过来现在情形了。
她一下子别过脸不看他,漠然道:“看完了你就走吧。既然病已经好了,就不用在我这里坐着了。”
言尚望着她,缓缓道:“殿下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总是轻易生病。”
之前在岭南也是,同样在林野间走了一日,其他人都好好的,只有她中了瘴气倒下去了。
现在又是这样。
她不过照顾了他两天,就病倒了。
暮晚摇诧异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连这种别人注意不到的小事都能察觉。然而她再想到他可是言尚啊,他心思之细之多,发现这种事,并不困难。
哪怕自从她和亲回来,除了言尚,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个问题。
暮晚摇敷衍道:“一些旧疾而已,不碍事。”
言尚温声:“那殿下该好好休养才是。”
暮晚摇有些烦了。
他坐在她这里,就很影响她;他轻声细语的说话声,也让她心烦;就是他垂目时纤长的睫毛,都让她想到那晚他靠着她肩膀时的零落模样……她真的受不了这些。
暮晚摇开始赶人:“关你什么事?你就不要再虚情假意装模作样了吧?你整日这样累不累?我知道你的好心了,我也很理解,你赶紧走,回去休息吧。”
言尚静默看她。
半晌后他道:“殿下现在似乎很不愿见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暮晚摇说:“没有。你很好。”
言尚轻声:“我哪有殿下好?”
暮晚摇:“……”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他,见他目光盯着她,她却心里毛骨悚然,说:“你没事吧?你居然觉得我比你好?你问问世人对你我的评价,再不要说这种惹人发笑的话了。”
言尚微微笑了一下。
他说:“其实这次大病一场,让我想了很多事,我有些话想告诉殿下。”
他看她一眼。
暮晚摇顿时后背僵硬,因他这一眼中的力道,让她直觉他要说什么可怕的话。
言尚说:“我先前待殿下不够好,我打算从此以后改了。请殿下给我这个机会。”
暮晚摇看他倾身,看他拉住她的手。她已经被他弄傻了,只顾着呆呆看他的眼睛,心慌无比——
他这副样子。
温情似水、目若含情。
他不会是要跟她告白吧?
不会是因为她看顾他两日,他感动不已,要以身相许吧?
不、不用这般客气,不用待人这般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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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握着她的手温声:“先前我待殿下总是不够上心,因只将殿下看作是多见过几次面的朋友而已。我又心中迟疑,不愿背上尚公主的名声,就总是刻意与殿下保持距离,也许间接伤害到了殿下。”
暮晚摇面无表情,忍着心中恐慌——
他这是真告白啊。
她心跳砰砰,面红耳赤,想拒绝,又想听他怎么说。想将手抽出,又不忍心。
她纠结万分,看他的眼神便一言难尽。
言尚道:“然而日后不会这样了。从前我帮殿下,是为了一点儿道义。从此后我帮殿下,除了道义外,还会有情谊。”
暮晚摇将“情谊”听成了“情意”。
她脸已经红透,手心开始出汗。她不安至极,紧蹙着眉,垂着眼都不敢再看他。
她不想接受他的告白。
可是、可是……他人这么好。
毕竟这么好。
言尚松开了握她的手,撩袍,在她床边跪了下去。在暮晚摇震惊的目光下,他说:“我愿从此投靠殿下,为殿下出谋划策,真正帮助殿下。我愿做殿下的家臣,对殿下再无保留。”
他看着她的目光温和有力,又情谊真切,出自肺腑:
“愿为殿下弩,从此为君驱。”
暮晚摇:“……”
她沉默半晌,快跳出胸膛的心跳回去了。
说:“……就这?”
跪在她面前的言尚,抬眼疑惑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