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亲爱的小姐,尽量在道德高地上多待一会,并把握每分每秒,以便于痛斥你身边可能存在或实际并不存在的邪恶。”
“当个伪君子,嗯?”帕米拉好像被戳中了笑点,她端起茶杯掩盖自己不那么礼貌的咧嘴笑。
“这通常有好处。”席勒笑着往茶壶里添水,把茶壶的盖子转到合适的方向,然后将面前的杯子摆正,抬眼看了一眼帕米拉之后说:“我们的天性让我们无法发自内心的当个好人,除非这么做有利可图,但很多人太过于重视实际利益,忘记强调会在言语之间带来优势的道德地位。”
“那么具体应该怎么做?”
“首先占领道德高地。”
“要是没有道德高地呢?”帕米拉就好像故意刁难一样说:“就比如面对塔利亚,她气冲冲的来找你的麻烦,而她也确实有理由这么做,你的学生在约会途中给她下药,仅就这一件事来看,你可是站在道德洼地啊。”
“那么就创造一片道德高地。”
帕米拉十分感兴趣的把身体往前倾,她看到席勒用茶壶往自己的茶杯里倒水,倒的很慢,像是在观察水流。
“你可以尝试去‘原谅’别人。”
“原谅?好吧,我懂了,把自己表现的宽容和蔼,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好人,可这应该也不是一种普适性的做法吧?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我们不占理的情况……”
“那也先原谅她。”
“啊?”
帕米拉发出了一声迷惑不解的气音,她满脸疑惑的看着席勒,就好像他在说胡话,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的意思是对方没有犯错,犯错的是我们……”
“对方真的没犯错吗?”
“呃……”
“社交平等的准则是就事论事,社交压制的准则是千万不要就事论事。”
“什么意思?”
“当你认为你犯了错而对方没有的时候,不妨换个角度来看。”席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说道。
“方法有两种,一是拉长时间线,对方可能在短时间内没有犯错,但只要时间拉的够长,没人能不犯错。”
“翻旧账?”
“不一定要翻出来,而是要把他们以前的错误当做一个既定事实,然后原谅他们。”
“第二种方法呢?”
“把范围拓宽的够广,对方可能在这件事上没有犯错,但他们的脾气、性格、处事原则总有毛病可挑。”
“然后也……”
“当做既定事实,原谅他们。”
席勒吹了吹茶水,把身体向后靠,转头看向窗外凋败的花园,然后说:“对方的事实优势就像是土块和石砖,为他们垒起坚实的道德高地,而‘原谅’就像是一根细细的柱子,为我们支撑起诡辩的空中阁楼。”
“听起来与胡搅蛮缠分别不大。”
席勒摇了摇头说:“千万别这么想,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没事找事,这些用来评判不良行为的形容词,指责的通常不是无理这个部分,而是一个人行为当中的攻击性。”
“如果你不占理却破口大骂,人们自然会觉得你是无理取闹,但原谅与之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是没有攻击性的,是一种更受文明社会所喜爱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当你主动原谅了对方,既暗指对方在更长时间或更大范围之内也有错误,也能将对方因为占理而显露出来的攻击性踩在脚底,毕竟如果我选择原谅而对方不,那么是谁在无理取闹?”
帕米拉听得很入神,一些过往的社交经历出现在她的脑海当中。
然后她听到席勒接着说:“在有旁观者的社交环境之下,会出现一种非常神奇的情况,那就是绝大多数旁观者会统一的更关注态度而非真相。”
“这其中有一定从众效应的影响,但一个事实就是,情绪冲击力比逻辑冲击力更强,人们感知情绪也比感知逻辑更快。”
“因此社交对抗的本质不是看对错,而是看谁能更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乃至于将他们磨练成武器,适时的亮出刀刃或是收剑归鞘,引导旁观者的情绪一起变化。”
“很多人认为社交压制的压力来自于自身极强的攻击性,但其实,社会和舆论压力任何时候都要比自身攻击性带来的压力强的多。”
“与其将情绪分配给愤怒来展露攻击性,不如更高效的利用起来,让其转化为社会和舆论压力,从对方薄弱的侧翼击垮他们。”
“听起来……不可思议。”帕米拉评价道,她看着席勒那双涣散的灰色眸子说:“就好像你的情绪是一台精密的机器,你能使它们的各个部分分别转动,而且转的恰到好处。”
“我们都能,小姐。”
“我不明白。”帕米拉的眼神更认真了,她希望能从席勒那里得到眼神的回应,可当那双灰色眸子略微聚焦了一点的时候,她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席勒却笑了起来说:“我指的是天生情感丰富的人会更难做到掌控情绪,而你显然不是其中之一,对吗?”
帕米拉却突然有点扭捏了起来,她放下茶杯,抿着嘴说:“很多人说我像块木头,对很多事没什么反应,但……好吧,事实如此。”
“瓶子里的水越少,可以摇晃的幅度就越大,用以找寻平衡的实验也就更容易做,这是一种优势而非缺陷,只要你不在乎自己是否真心快乐,你在乎吗?”
“我不从人身上寻找快乐。”帕米拉直言不讳,她说:“和植物待在一起让我更为平静,我喜欢平静而不是亢奋。”
“那么你大可以利用自己先天的优势取得完全的社交压制,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这是你在做的事吗?”帕米拉还是忍不住继续看着席勒的眼睛问:“你用这种方法压制住了塔利亚?”
“不,这不是我会采取的做法,因为这有点太费力了。”
席勒放下了茶杯向后靠去,他张开肩膀,转动脖子,像是在舒展筋骨,用骨节分明、略显粗糙的手捏住领带结,食指钩在上方然后左右拉了拉。
这让那个巨大的双温莎结稍微偏了一些,原本平整而对称的衬衫领口下方露出了褶皱。
帕米拉的视线不自觉的被这个动作吸引过去,这是很难避免的,毕竟之前席勒的肢体动作很少,每一个动作都在预料之内,堪称循规蹈矩,就像一尊被包裹在华丽的西装布料下的雕像,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言语而非他本人。
可帕米拉却从这个小小的动作当中看到了雕像的一丝裂缝,那其中透出鲜活的生命力,也更像是从刻板严肃的外表下显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亲密感。
那只手一定在她没见过的地方做过很多事,拉扯、抚摸、拆解……
“原谅我,亲爱的小姐,我并不是你的教授,向他人长篇大论的解释心理学或行为学逻辑是个累人的活计,我想我得放松点。”
席勒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帕米拉感觉有一连串信息量巨大的暗示从她的左耳冲到了右耳,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是语言分析学的神。
这一段话在她听来大概是:请完全别原谅并对此追根究底,亲爱的帕米拉,我不是你的教授,因此我们之间没有职业道德约束,向你长篇大论的解释心理学或行为学逻辑非常无趣,我想我们可以做点更有趣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对方是真的在暗示她,还只是无心之失,探寻这个问题所要付出的代价又到底能不能匹配她的收获?
等等,自己刚刚想探寻什么?
帕米拉瞬间寒毛倒竖,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席勒,“砰”的一下把自己贴在了沙发的椅背上,有些惊恐的说:“我不喜欢男人!……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
“先回答我你看到了什么。”席勒微笑着说。
“我……”帕米拉像一张印度飞饼一样把自己死死的贴在沙发里,她的手紧紧的捏着扶手,低声骂道:“我从出生开始就没对异性产生过任何幻想,我通常只会……”
“只会接受到同性传达的讯号?”
帕米拉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一眨不眨的瞪着席勒,警惕的像一只看到天敌的狐獴。
“你再仔细想想,小姐,你对我产生的联想真的是你认为的那一种吗?”
帕米拉有些迷茫的松开了手,现在她又无法从席勒身上感觉到任何事了,雕像的缝隙消失了,他又像是一轮挂在远方的太阳,因为太过遥远,所以没有威胁。
“发生什么事了?”帕米拉不由得微微左右转头,似乎是想找到干扰她的某些化学制剂,但她知道她找不到,她知道,只要她想,没有毒素能够干扰她的感知。
“你联想到了什么?”席勒又问。
“一些……”帕米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是突然她又愣住了,她皱了一下眉说:“等一下,我好像弄混了,那不是性吸引力……”
席勒露出了笑容说:“那么再仔细回想一下那是什么。”
“你在……你的手……”帕米拉保持那种略显惶恐的表情,僵住了大概十几秒钟才说:“你在抚摸某个人的身体……”
“是吗?”
帕米拉吞了一下口水,直直的看着席勒说:“准确的来说,是某个人的脾和胰脏。”
帕米拉努力活动了一下坚硬的肩膀和手臂,一边攥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说:“见鬼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我所采取的方法。”席勒重新端起了茶水,啜饮了一口后说:“只对选择的目标展露出我的危险特质,让他们被我吸引而无暇思考更多。”
席勒侧头去看窗外景象,用余光瞥了帕米拉一眼并说:“……针对喜欢刺激的危险分子尤为有效。”
“太有效了。”帕米拉在心里说,她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和席勒一起转头望向窗外,以及平复她那从刚才开始就狂跳不止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