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相当幼稚!”
空荡荡的金銮殿内,长公主跪在大殿正前方,望着一步之外的那道背影,咯咯咯地笑着,笑容里有几分凄楚,“可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坐在那把椅子上吗!”
“你应该为了庆国谋划,为了整个朱家谋划,”庆帝背对着长公主,一脸漠然地说道,“就像凌老一般,摒弃一切私心……”
“他没有私心?呵呵……他如果真的没有私心,就不会死在灵瑶宫了。”
“舐犊情深,这是很自然的道理,但他至少长久以来都是为了朱家的子嗣安危而殚精竭虑,不像你……竟害得朕失去了一个儿子!”
“他太像你了,就连看我的眼神都像,难道不该死吗?”长公主眼眶微红,一副娇柔委屈的模样。
庆帝转过身子,眼神冰冷地盯着长公主,轻叹道,“虎毒不食子……十年前,你让朕做了天下心最狠的儿子,而如今,你又让朕做了天下心最狠的父亲,莫非你真要让朕成为孤家寡人才心满意足吗?”
“皇帝本来就是孤家寡人,再说了……你还有我,不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少说这些恶心话,应该听你这番恶心话的人早就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睡到他的床上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忍着恶心让他爬到我身上来?”
这话里的意思只有庆帝能懂,而且此时大殿里也只有长公主和庆帝二人,因此这话音调很高,像是一个耳光在大殿里回荡了许久才消散。
沉默了一小会,大殿里又响起了另一声耳光。
啪!
很清脆,很响亮的耳光。
庆帝收回右手,面色阴沉道,“疯言疯语!说话之前,多想想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长公主捂着微微发红的右脸,癫狂地笑道,“我能有什么身份,我不过是阿爷一时兴起在路边买的野孩子……但是朱历,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要给我一个温暖的家,所以我才跟着阿爷进了家门!”
“你本来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家,但你却害死了大姐。”
“是我害死了她吗?她是被你们出卖的!也对,像她和我这样买来的家人,本来就是准备拿去卖的……”
听着这话,庆帝怒目一睁,举起左手,正要扇下去却又在半途停了下来,终究只是叹息一声,“你走吧。”
长公主愣了一下,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你真要赶我走?”
“朕已经下过圣旨了,”庆帝语气生硬地说道,“难道你想抗旨不遵?”
长公主面色一白,央求道,“我可以一辈子都留在府内……”
“你又不是金丝雀,总关在笼子里算怎么回事……”庆帝微微弯腰,替长公主揩干脸上的泪痕,“我们终究也是一家人,朕不会太过铁石心肠的……那是一块肥沃的土地,虽然不大,但贵在自由二字,不管你将来是想在那边称王也好,还是称帝也罢,朕都会由着你,假装没有看见的。”
长公主原本还想再乞求几句,但看见庆帝眼中那抹寒意,身子轻轻一颤,咬了咬嘴唇,而后趴伏在地,柔声道,“谨遵圣命!”
庆帝又一次转过身子,背对着长公主,挥了挥手,不再言语。
长公主很识趣地起身行礼,默默地退出金銮殿,脸上那股幽怨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见,望着那些正在清洗金銮殿前地面血水的宫女太监,长叹一句,“地上脏了能洗,这要是心脏了可就难办了……”缓步走到自己的座辇前,在踏进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金銮殿,低声道,“皇兄,我还会回来的……下一次,我要你亲自派人用轿子抬我进宫!”
恰巧也在此时,皇帝拾阶而上,站在了金銮殿最高处,站在了那把龙椅前,轻轻抚摸几下龙椅把手,慢慢坐了上去,双眼平视前方,望着长公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妹,朕知道你不甘心,但你若继续留在京都,朕会很不安心……”低头看了看身上明黄色的龙袍,轻嗅着大殿内淡淡的血腥味,自言自语道,“朕终于还是坐上了这把椅子,朕终于还是成为了你……”
身穿红色官服的宋尚天忽然跨进了大殿内,躬身对着庆帝遥遥一拜,脸上挂着冷酷的笑容,“恭贺圣上平定叛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帝微微抬了抬手,“平身吧!这一切全赖宋爱卿筹谋得当,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朕无有不准!”
“臣不敢邀功!”宋尚天依旧躬着身子,诚惶诚恐道,“很多事情办得非常糟糕,特别是郡主……”
“欸!一码归一码,”庆帝摆摆手,打断宋尚天的话,淡淡道,“朕给过她机会,就像在大鸣湖,朕也给过那个人机会一样,只不过他们都不懂得珍惜,非要一意孤行,终究是自己害了自己……其实,她只要表面迎合一下,学得乖巧听话一些,朕又怎么会真的让她嫁给那个马夫的儿子呢,朕又不是那个人,讲究什么有恩必报……可惜,她并不懂得这些道理,而且还妄想坐到这上面来,简直狂悖!”
宋尚天小心翼翼地问道,“申小甲未死,那个人也下落不明,接下来臣应该怎么做?”
庆帝拿起先前刻意吩咐太监们清洗大殿时留下的刑部尚书官帽,懒懒地扔向宋尚天,不轻不重道,“你先去刑部履任,那个人的事情暂且放一放,今日之后,不会有人再质疑朕的身份,至于申小甲嘛……给你一点提示,申小甲要找的两个人都还在京都之内,而且其实不止一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内,只不过没人注意到而已。”
宋尚天双眼微微一亮,像是明白了庆帝话里的含义,阴笑道,“好一个灯下黑啊!臣斗胆请圣上准予臣搜查清风馆……若能有锦衣卫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锦衣卫千户江海此刻正在宣武门候着,你过去给他一个惊喜吧!”庆帝闭着双眼,捏揉几下眉心,满脸疲惫道,“朕今日有些累了,很多东西都需要消化消化,你自己看着去办就行……”
宋尚天叩头应诺一声,仔细地捡起刑部尚书的官帽,躬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在彻底离开庆帝视线之后,这才重新挺直腰板,面色一沉,捏着刑部尚书官帽的右手微微颤抖,沉默地在宫城角落里站立了许久,而后缓步走到宣武门前,斜眼看向惴惴不安守在门洞边的江海,寒声道,“传圣上口谕……”
江海闻言立时跪了下去,低垂着脑袋,恭谨地听着宋尚天宣读。宋尚天轻咳一声,继续道,“锦衣卫千户江海,办事得力,诛杀绿丝客芝祝有功,擢升指挥同知……另命其协助刑部捉拿逆贼申小甲及同党,望尽心竭力,再建奇功!”
江海听完宣读,心中震骇得无以复加,不是因为自己被擢升为指挥同知,而是皇帝竟将斩杀老蜘蛛的事情扣在他的头上,他身为锦衣卫千户,这些年也和不少江湖人士打过交道,知道这件事会在江湖上掀起多大的风浪。
最重要的是,自此之后,他就不得不与申小甲等人划清界限,生死血仇不两立,即便申小甲和小芝知道个中内情,也必须要与他保持距离,否则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其他人造谣他还能想办法澄清,可从皇帝嘴里说出来的话,那便是不可推翻的事实,谁敢有别的看法!
还有一点,宋尚天带来的不是圣旨诏书,而是一条口谕,这才是让他最难受的……没有白纸黑字,皇帝随时想要翻脸不认都可以,自己被弄得众叛亲离,最后还落不到实际的好处,实在亏得慌!
宋尚天似乎看穿了江海的想法,冷笑道,“江千户……噢,不对,应该是江同知,圣上之所以没有让我带着诏书来,是因为实在今日变故太多,云玺被摔坏了一个边角,大殿里的圣旨诏书也沾满了鲜血,不便书写盖印……但你放宽心,只要你认真办事,这诏书很快就能补上。”
江海嘴巴发苦道,“可是没有诏书,我也使唤不动锦衣卫里的其他人啊……一个小小的千户,撑不了什么大场面。再加上,今日很多人都知道我是长公主的人,但却不知道我是陛下派去的卧底……”
“这些你不用太过担心,”宋尚天拍了拍江海的肩膀道,“那些知道今天大殿内发生了什么的人差不多都死了,没死的也不会多嘴,你放心去办便是……至于害怕使唤不动人马嘛,那就是对你的考验了,你要是在有了圣上口谕的情况下,还是如此无能,可能陛下也会考虑换一个更得力的助手……江同知啊,你我本就是给陛下解忧的,若什么事情都要陛下帮咱们安排妥当,那你我岂非成了蛀虫、饭桶、窝囊废了!”
江海眼角抽搐几下,这陡然落下来的大饼实在噎人,但又不得不咽下去,只好赔笑道,“侍郎大人教训得极是……”
宋尚天哈哈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官帽,“自今日起,你该称我为尚书大人……江同知,听闻你曾和申小甲是好友,你觉得是他聪明,还是我更有智慧一些?”
“那当然是您更胜一筹!”江海立马躬下身子,毫不犹疑地答道,“逆贼申小甲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已经蹦跶不了几天了,您却是步步高升,一路青云……他哪能和您比啊!”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怪不得陛下还愿意给你机会,确实是个有眼力劲的人,大胆回去办事,若有麻烦,刑部会是你的助力……”宋尚天夸赞一句,脸上的笑意更盛,转身走向宣武门外,在幽深的门洞里看着阳光下的京都,低声道,“申小甲,这一局可算是我赢了,现在一比一战平……马上就要到制胜局了,可别让我失望啊!”
江海看着门洞里的宋尚天,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待到宋尚天的身影远去之后,立马唤来一名锦衣卫,满脸凝重地在其耳边轻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