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旗最后被挂在阁楼的天窗下,纪晨风说那里阳光好,躺在床上的时候也能看到。
我不是很明白一面破旗子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每天起床扫到那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都会太阳穴跳痛的程度。但因为纪晨风喜欢,也只好随他。
让唐必安把小王八送了过来,由于楼下经常有猫狗活动,玻璃缸被摆放在阁楼的角落。
“哥,你缺钱你就跟我说。”唐必安走时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和许汐一样,以为我是没钱了才会委屈自己住在阁楼上。
“我有钱。”我慢条斯理掏出手机,翻到自己的基金账户。
“你别逞强了。你以前每季都有品牌直接寄衣服给你挑;一顿外卖就要好几百,只吃五星级酒店大厨做的菜;从来不打扫家务,连被子都不会叠……”唐必安每说一样就如数家珍般伸出一根手指,“你要是还有钱怎么可能过这种穷光蛋的生活嘛?”他总结道。
当然是因为纪晨风喜欢当穷光蛋啊。
事实胜于雄辩,我将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他起先还没仔细看,嘴里仍在絮叨让我放下自尊接受他人的帮助,说着说着声音弱下来,眼眸逐渐瞪大。
“个十百千万十万……哥你这个持仓收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的?”唐必安询问的语气小心翼翼。
“就上个月吧。”轻轻一点app右下角的按键,我给他看了私募账户,“这是我的理财账户,一个月的累计收益差不多也有六位数,所以我真的不缺钱。”
虽然不能和以前比,但普通人一个月几十万收入应该算不错了吧?
“我操!”唐必安立即飙了句脏话,“你为什么能赚钱啊?我买什么跌什么,账户里绿到人发慌。哥你怎么买的你教教我吧?”
我张了张口,想教两句,然而一对上唐必安那张看起来智商不怎么高的面孔,又迅速改变了主意。
太麻烦了。跟他解释的话,感觉会花费很多力气,而且他还不一定听得懂。
“需要场内外频繁操作,你学不来的。”
唐必安眼眸微黯,失落地“哦”了声。
“你把钱转给我,我直接帮你买。”拿回自己手机,我说。
唐必安闻言整张脸都亮了,露出傻笑:“嘿嘿我就知道哥你这人嘴硬心软!”
他忙不迭掏出手机给我转了二十万,我只跟他保证不赔钱,不保证赚多少。他表示就算放我这里一动不动,也比放他自己那里天天少一点强。
送走唐必安,我反身推门进屋,被后头的人撞着肩膀挤到了一边。
“医生!医生救救我的猫!”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怀里抱着一床血迹斑斑的毯子,进门便朝医生和护士焦急地叫喊起来。
护士小敏上前安抚她:“您不要着急,小猫怎么了?”掀开女孩怀里的毯子,一只银白色的小猫静静躺在里面,口鼻处流出鲜血,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呼吸起伏。
女孩哭泣着,讲话跳脱没有逻辑,一个劲儿地哀求小敏救救她的猫。
“求你们救救我的猫!求你们想想办法……我不知道它跳下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没关窗的……求你们救救它……”
纪晨风听到哭喊的动静从诊室出来,一见这个情况,立马从护士手中接手了那只疑似跳楼伤的小猫。
“准备手术。”说着他快步上了二楼。
几乎是话音才落下,一楼剩下的人便跟着动起来,准备药剂的准备药剂,跟着上楼的跟着上楼。训练有素,稳中有序,一看就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呜呜……对不起……我怎么办啊……毛毛你千万别有事……”女孩目送小猫远去,整个人彻底瘫坐下来,就这么坐在大堂正中哭得撕心裂肺。
另一名护士娜娜捏着纸巾上前,想劝两句,可对方完全听不进去,始终处于一种极度崩溃的状态。
“哎呦,这是干吗啊?”新进门的客人直接就被女孩的声势震住了。
看娜娜一副搞不定的样子,我走过去,食指扫向一边,示意她让开。
娜娜仰头看了看我,站起身,乖乖退回前台后头。
尽管简行介绍我,只说我是纪晨风的朋友,但有眼睛的人这些天都能看出来我和纪晨风不止朋友那么简单了。
无聊的时候,我会帮忙做一些前台登记的工作,虽说总是被投诉态度不好,却也因此与医院的其他人熟悉起来。四舍五入,勉强可算是康康宠物医院的一名编外人员。
拎了拎裤子,我蹲下身,面无表情道:“别哭了。”
女孩停顿了一瞬,之后虽然哭得依旧厉害,却没再大喊大叫。
我也不认为一句话就能让她安静下来,叹口气,用疗养院学来的那套平复情绪的方法,耐心地让她跟着我做深呼吸。
“深呼吸,对,再来……”我一遍遍重复着让她深呼吸,直到她冷静下来。
“好了,现在我们站起来。”我抓着她的胳膊,施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女孩啜泣着,在娜娜的搀扶下坐到了等候区。
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当中还让医院里养的两只猫供了血。等纪晨风走出手术室时,外头的天都暗了。
“情况怎么样了医生?”女孩带着哭腔急急上前。
“情况还不是很稳定,这几天都是危险期,随时可能救不回来。”纪晨风说话间,身后做完手术的小猫咪被抱出来,很快送进了另一间屋子的吸氧舱观察。
小猫从十一楼摔下,浑身多处骨折,内脏不同程度的受损,情况不容乐观。
女孩对着尚未苏醒的小猫又哭起来:“妈妈给你买的罐头还没吃完呢,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啊。你才两岁不到,你还要陪妈妈好久好久呢。”
主人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最后在护士的陪同下,女孩抹着眼泪下了楼,观察室内只剩我和纪晨风两人。
注视着吸氧舱里身上绑满石膏,舌头吐在一边的小猫咪,我食指轻轻点了点吸氧舱的透明盖子,道:“我以为猫都有九条命。”
“没有的,猫也只有一条命而已。”纪晨风沉痛地注视着那只伤重的小猫,转身出了门。
那一晚虽不是纪晨风值班,但他还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从阁楼上下去看看那只叫“毛毛”的银渐层。
我陪他下去了两次,后来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他又起来了,努力想要睁开眼,被他盖住眼睛按回了枕头上。
“继续睡吧,我很快回来。”
我含糊地答应着,蹭了蹭枕头,不用几秒就再次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床铺轻轻塌陷下去,纪晨风回来了。就像蚂蚁总是知道它的巢穴在哪里,我一点点蹭过去,回到属于我的“巢穴”中。
“怎么样了?”打着呵欠,我强撑起精神问了一句。
纪晨风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不太好,可能活不下来。”
我一怔,昏沉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仰头看向他。黑暗里当然是看不清他表情的,但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一定又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了。
如果我来选,是绝不可能让他再做宠物医生的。心肠硬一点,只把这当一门生意就算了,可他显然做不到。无论对人还是对动物,他都太容易心软。
每当有小动物离开,就会在他心口留下一道伤痕。人的心就这么点大,他靠信念支撑,又能坚持多久呢?
舍不得他老是伤心难受……
“没关系的,你已经尽力了。”我更紧地搂住他,亲了亲他的喉结,道,“死亡带来的痛苦,是活人的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
“寿终正寝和意外离世,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唯一不同,是针对活人的。前者的亲友已经能坦然接受死亡,后者却还没有做好‘失去’的准备。”后者的典型就是桑正白那样,一辈子走不出丧妻之痛,甚至可能出于“失去”的痛苦迁怒旁人。
“可为什么死亡就一定不好呢?为什么活着就一定好呢?既然大家最后都会死,又分什么先来后到呢?”我问。
“因为人都是自私的。”没有等纪晨风回答的意思,我很快给出了答案,“死亡的所有痛苦和遗憾,都来自于人类个体的情感需求,以及人类群体发自内心地觉得‘有我们的世界才是最好的’这一傲慢的认知。”
本以为纪晨风听完我对死亡的一番感言后,会和我一起探讨下这方面的问题,暂且忘记小猫的事。结果没想到他在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开口:“所以这就是你总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原因吗?”
我:“……啊?”
我跟他谈自私的基因,他跟我谈不爱惜身体?
“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你对自己的健康一点都不在乎。你是不是觉得,死了就死了,反正痛苦的是别人,跟你没有关系?”
我以为他是指我被许汐他们送进医院洗胃那次,辩白道:“那次是意外,我发誓没有想自杀。我如果想死,怎么可能只有自己死?”
朦胧的光线下,我翻身跨坐到纪晨风身上,撑着他胸膛直起身。手指危险地流连在他的脖颈处,我半开玩笑道:“……再怎么也要找个人陪我啊。”
两手掐住他的脖子,只是虚虚做个样子,根本没想收紧。
“我知道你没有自杀。”纪晨风的声音不含一丝紧张和惊讶,直接忽略了我潜在罪犯的发言,没有被我带偏,“可你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不就是因为没有好好爱惜身体的缘故吗?”
被他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不会好好地呵护伤口,也没什么爱惜生命的概念,之前以为对纪晨风的心动是缺觉导致的心脏问题,想着找时间体检,然后就抛到脑后了。
“你来爱惜我的身体不就好了?”我俯下身,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吻他的嘴唇,“有纪医生的照顾,我一定能长命百岁的。我会做那个……陪伴你到最后的小动物。”
宽大的手掌揉捏着我的后颈,五指插进发里,在发根的微微刺痛中,纪晨风咬住我的下唇,缓慢而温柔地攻占我的口腔。
“我很会照顾小动物不错,但我讨厌看到你们受伤的样子。”纪晨风吐着灼热的呼吸,道,“非常讨厌。”
能让他说出“非常讨厌”这几个字可不容易,看来以后要小心些,不能让自己总是受伤了。毕竟,我是真心想要伴纪医生终老的。
“要做吗?”亲吻的间隙,我伏在纪晨风耳边沙哑地询问。
既然醒了,就做点改善睡眠质量的运动吧。
纪晨风没有说话,吻着我,直接将手探进我衣服里算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