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才成功剿灭王直残部的俞大猷要被锁拿进京受审,这条消息极大的冲击了魏广德的大脑,让他有点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仔细翻看后面的内容他才大概明白在浙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切都是那股突围而出的倭寇惹的祸,还有整个福建籍官员,以及胡宗宪的小人之心。
徐邦瑞也是有心了,在得知朝廷最新动向后就搜集了有关的消息一起发给魏广德,毕竟他知道魏广德离开京城已经几个月了,多多少少对京城现在的情况不了解,多提供点消息对魏广德重回京城后还是有帮助的。
突围南下的倭寇再次荼毒福建,而其他倭寇也趁势而起大肆抢掠让整个沿海府县沦为人间地狱。
面对这样的局势,胡宗宪急得如热锅蚂蚁一样,但是却于事无补。
由于不少倭寇侵掠福建,许多福建人就声称是胡宗宪故意纵倭南遁,想把倭患引出他自己所在的浙江一带。
因为这个传言的关系,在朝中的福建籍言官李瑚上书劾奏胡宗宪纵倭。
有了第一个开炮的,自然就不会缺第二个,第三个,对胡宗宪不满的江南籍官员也趁机上奏弹劾。
或许,这就是政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什么事儿也敢做出来。
气急败坏之余,胡宗宪怀疑手下的总兵俞大猷和外面通气,联合了福建老乡一起弹劾自己,就首先出招,上奏说俞大猷治军不力,纵倭南逃。
胡宗宪早已收到京城严世番的书信,对此也有一些布置,只是没想到自己手下有人居然出卖自己,所以参奏胡宗宪的奏疏那是非常不客气。
至于为什么胡宗宪会怀疑是俞大猷背叛自己,还不是因为俞大猷既是领军主将,又是福建人,对他所做的一些布置可能有所察觉也说不定。
俞大猷也是倒霉,数年来出生入死与倭寇血战,其中有胜有败,时常要替上官背锅遭到斥责不说,官职也是起起落落,这次倒好,落得个被逮入京城拷问的下场。
魏广德已经写好的书信自然是不能送了,当初还想着回北京城的时候,顺道去南京魏国公府上再发出去,现在还怎么发,人都已经被锦衣卫锁拿了。
不过锦衣卫老大陆炳和俞大猷关系不错,想来这一路上也不会吃什么亏才是,应该还是很安逸的。
魏广德对俞大猷丝毫不担心,甚至还在坏坏的想到,像俞大猷这样一直统兵作战的将官来说,这段被锁拿的经历说不好还是他最放松,最惬意的时间。
大明朝堂上这段时间的风云变化实在太快了,昨日还在军营中接受各方来贺,庆祝着剿灭一股庞大倭寇,今日却沦为阶下囚。
这对俞大猷内心的打击是巨大的,也完全不是魏广德能感受到的。
不过正如魏广德所猜想的,被锦衣卫逮捕进京的一路上,俞大猷还真没遭什么罪,即便他没银子去打点押解的官差,这些人也没人敢给他甩脸色,不仅因为他曾经是统兵一方的大将,更有京城来的条子。
抓人,那是嘉靖皇帝下的旨意,陆炳也不敢不从,只是过程可以在他控制范围内,自然不会让好友一路上受委屈。
俞大猷被抓的消息,受冲击最大的还是老爹和舅舅,毕竟他们和俞大猷相识,还被他邀请过,此时自然是庆幸当初没有答应下来留在浙江抗倭。
老爹还专门跑回九江府看了那封信,才感慨世事无常,“朝中无人难做官呐”。
俞大猷朝中无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他的人既在朝也不在朝。
锦衣卫,除了给皇帝打小报告还能做什么?
自然是不能参与政务的,事实上如果和文官集团走的太拢也会遭到皇帝的猜忌。
而对于当朝首辅严嵩来说,胡宗宪踢出来的人,自然也不怎么可靠。
实际上,俞大猷之名,严嵩是早有耳闻的。
当初他亲戚,现任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在两广任总督时,俞大猷就是他手下大将,在平灭两广暴乱时出力甚大,但是却有功无赏,因为功劳都被挂到了欧阳必进身上,助他平步青云,这其中自然是严嵩的手笔。
现在胡宗宪也把俞大猷踢出来出气,在严嵩看来此人怕是真的不会做人,两任上官都不怎么待见他。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儿一直让严嵩耿耿于怀,因为这都是好几年前的旧事。
嘉靖三十一年俞大猷奉命剿倭,当倭寇以柘林为巢穴时,作为直隶、金山等处地方海防副总兵官的他,柘林为其辖地,经过一番考察研究,俞大猷写下《论柘林用兵十难》,并将这篇文章寄给内阁大学士徐阶。
其时,严嵩与徐阶明争暗斗十分激烈,当时徐阶还未完全看清楚严嵩的实力,所以并未向严嵩服软。
俞大猷献策徐阶,严嵩知道此事后,心里责怪俞大猷不将文章呈献给他而是送给徐阶,不禁怀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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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俞士徐阶,没有半点巴结之意,只因为松江是徐阶故乡,对所论情形比较了解,让他提提意见,以作修正。
不过不管怎么说,俞大猷是把严嵩得罪的有点狠,当胡宗宪的弹劾奏疏上来后,严嵩在条陈上自然是落井下石,这让嘉靖皇帝很快就对俞大猷作出了押解进京的批示,陆炳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俞大猷是被嘉靖皇帝下旨逮捕进京受审,陆炳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捏在自己手里,所以俞大猷一被押解到京城并没有交到刑部大狱中,而是被陆炳直接提到了诏狱。
俞大猷为人正直,做官清廉,被逮时,身上钱财不足百两白银,倒是这一路被押解进京途中反而小发了一笔。
俞大猷的性格为官场不喜,因为他不会逢迎巴结上官,更没有银钱贿赂,自然常常受到排挤,可是他的性格却也让他有了不少钦慕者。
在得知俞大猷剿倭立功却被朝廷锁拿进京问罪,不少好友纷纷康慨出手,在途中给俞大猷送来钱财供他在京城打点之用。
俞大猷到京时,身边的馈金已有数千两。
陆炳对这些银子当然不会看在眼里,而押解的官兵倒是想可却不敢出手。
锦衣卫的人因为陆炳的关系自然不会做什么,而浙江按察使司的差役却在临行之时被谭纶警告过,所以也只能红着眼睛看着那些金银财物。
只是到了京城,陆炳和俞大猷见面后,俞大猷就把这些钱财交给了陆炳。
他现在深陷牢狱之中,自然没办法去活动,只能把上下打点的事儿请求好友帮忙了。
因为俞大猷官至总兵,已是朝廷二品武将,自然不是刑部一个衙门可以审理的,只能又是启动三司会审,这样需要打点的除了刑部官员外,都察院和大理寺也是少不了的。
就在陆炳为俞大猷的桉子奔走的时候,一只船队靠上了通州码头。
码头旁几辆马车也被牵了过来,踏板搭好后,魏广德从船舱里钻了出来,看了眼岸上的马车,这才转身扶住刚走出舱门的女子。
这女子年龄不大却也是妇人打扮,头上梳着此时流行的桃花髻,用金丝挽结,且将发髻梳高,髻顶亦装饰珠玉宝翠。
这是这个时代江南,特别是南京、苏州那边流行的样式,也是魏广德比较喜欢的。
这桃花髻其实现代人并不陌生,它是古装剧中经常出现的一款经典发饰。
这女子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实是一个绝丽的美人。
她还只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婀娜,披着鲜丽璀璨的绫罗衣裳,戴着耀眼华美的碧玉耳坠就那么俏生生的站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的城郭。
自然就是魏广德刚过门的妻子徐江兰,魏广德回京做官,当然要带上她一起入京。
徐江兰虽然是魏国公徐鹏举的女儿,但因为不是嫡女,所以并未上奏求取封号,在府里也只是被称呼为大小姐。
“官人,这是到京城了吗?”
她说话声音婉转,神态娇媚,让一旁的魏广德不由得心中一荡。
对这个媳妇儿,魏广德还是很满意的,长得漂亮,气质也好,还温婉恭良,面对徐江兰的问话,魏广德笑笑摇头,“这里是通州,距离京城还有半日路程,很近了。”
徐江兰虽然是国公之女,可是古代的规矩太多,她其实也没去过太多地方,在和魏广德成婚前也只是在南京城附近逛过,再远就没有去过了。
九江府,还是徐江兰这辈子去过的第二个地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家门,还十分不舍,也很不适应,毕竟是出嫁。
幸好是大哥徐邦瑞送亲,才让她不至于抑郁,总算还有能说话的人,但是一路上还是十分拘谨的,几乎都是闷在船舱里。
而跟着魏广德来到京城的一路上,徐江兰才彻底释放出少女的天性。
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可毕竟还是少女心性,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就不时跟着魏广德出了船舱透气,欣赏沿途美景。
这一路坐船到了通州也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旅途疲劳的症状,反而很轻松享受的样子。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定国公府上拜访?”
徐江兰想到离开南京的时候,老爹徐鹏举的叮嘱,让小两口到了京城还是去定国公府上走走。
虽然名义上南京的魏国公府和北京的定国公府都是徐达后人,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在永乐时期就已经闹崩。
直到那两代人不在以后,南北两京的徐家人才开始有了少量的来往,不过也都非常有度,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派人送上一些礼物和一封书信,走动还是很少。
现在女儿要随魏广德进京,不管现在定国公府在京城是什么地位,总归还是国公家族,底蕴在,影响力还在。
虽然没有实权,可是不管是在京城官场的底层还是在朝堂上,定国公还是能说上话的。
实际上,大明朝的皇帝们,对这些勋贵,不管是开国勋贵还是靖难勋贵都还是很优容。
所以徐鹏举还是给远在京城的当代定国公徐延德写了一封信,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书信的内容自然是希望徐延德能够看顾一下魏广德,至少别被人欺负了。
现任定国公徐延德是嘉靖八年袭定国公爵,禄二千五百石,初任左军都督、神机营中军都督等职,嘉靖三十年改领中军都督府,任大都督。
虽然五军都督府早已经被兵部架空,可是定国公在京城多年深厚的底蕴,护一护魏广德这个小官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以前,徐鹏举自然是希望魏广德能够被调离京城,不管是去哪里都比留在京城强。
可是现在又和当时情况不同,现在两家已经结亲,魏广德成了他的女婿,自然还是希望魏广德仕途顺畅点,对自己家里也是一层臂助。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徐鹏举觉得诰命已下,一切其实已经尘埃落定,不用担心再起波澜。
“明后两日再说吧。”
魏广德看看天色,已经快到晌午。
午饭只能在通州用,晚上城门落锁前可以赶回京城家中。
下了船,和商会的人告别,魏广德坐着马车没有直接上路,先带着徐江兰进了通州城。
这次回京城,只是多了徐江兰身边的人,前院后院空房间很多,倒是够住,所以在晚间车队进到北京城后,徐江兰就掀开车帘看着大明朝的帝都。
街上的繁华程度自是不亚于南京城,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两侧店铺酒楼林立,倒是蛮符合徐江兰对京城的想象。
对于魏广德在京城的宅子,之前小两口闲聊的时候也说过。
虽然宅子价格不低,可魏广德越住越觉得值。
而徐江兰则是对价钱没太多概念,对于她这样的人家来说,只知道自己想不想要,而不会去管价钱的。
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儿自然是回翰林院销假,之后除了拜访定国公府外,魏广德还要去一趟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北镇抚司。
去北镇抚司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要去看看俞大猷,这也是魏老爹和舅舅的交代,如果可以他还要帮忙走动走动。
其实魏广德在九江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对策了,救俞大猷不难,主要就是看舍不舍得花银子。
现在的魏广德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把银子送进严家,俞大猷只要不是造反,什么罪都能脱身。
所以,魏广德对俞大猷那是丝毫不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