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向少有主见的殷士谵突然开口说道:“找钦天监,此事后,陛下必然会问责钦天监,他们或许有想到理由,届时我们统一口风,不仅可以化解我们的难题,也会解决钦天监的危机,想来他们断不会拒绝。”
殷士谵的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让魏广德之前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计划变得可行起来。
他一开始只考虑到要把这次的日食现象表述成一件好事儿,但是该如何表述却没有想出脉络。
之前他所说的,近些年日食现象之后发生的事件,主要目的就是要说服其他人,让他们明白嘉靖皇帝似乎和之前的皇帝略有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他似乎对出现日食现象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完全没有其他皇帝所表现出的慌乱,认为是自己施政无方导致的。
嗯,有点习惯性甩锅的味道。
对钦天监,魏广德自然不甚了解。
但是,就是一起日食现象,在他看来就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自然现象发生在古代,却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
但是,钦天监就是专门做这个的,或许他们有什么更好的解释理由来搪塞此事上的失误也说不定。
概因当下,被人们所公认的是“日掌阳,月掌阴,星掌和。阳为德,阴为刑,和为事。是故日食则失德之,国恶之;月食则失刑之,国恶之;彗星见,则失和之,国恶之。”
魏广德知道这些,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翻盘,怎么去完美解释这次的日食现象。
但是钦天监既然是做这行的,他们肯定知道该怎么做,不然,弄不好他们有人要掉脑袋。
“殿下,殷大人所言极是,先前我所说让方士不在御前胡言乱语,却是漏了该如何补救此次日食。
先前我所举两例,其实就是因为当今并不认为自己行为有失,为了不触怒龙颜,当先和钦天监之人商议,统一给陛下一个交代。”
看着裕王直点头,魏广德心中生起一股小小的傲娇之感。
虽然,这会儿屋里众人都是在商议怎么糊弄嘉靖皇帝,传出去当然不是好事儿。
但是,这个时候弄虚作假是为了大义,只要占了大义的名分,私德有亏就有亏吧。
裕王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又看了看张居正,见到他也是抚须含笑点着头,显然认可了魏广德和殷士谵所说之言。
随即偏头对身侧的李芳说道:“快去知会高先生,看高先生是否同意这么做。”
听到裕王说出的话,魏广德心中就是一紧。
火烧眉毛的事儿,裕王却还是当断不断,还要差人请示高拱。
“殿下,此事当然要知会高先生,可我们这边也不能就在王府里干等着。”
魏广德当即开口说道。
“嗯?那依先生之意该当如何?”
裕王随即问道。
“此事我是这么想的,我让李三用马车送陈矩回宫,请他去见高忠高公公,我们无论如何要拦下被宣入宫的那些方士,在我们和他们接触前,绝不能让他们独自入宫见驾。”
魏广德开口说道。
“在皇宫拦人?”
裕王只是低声念道一句,随即点头,他想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了。
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要拦人其实都很难的,因为在皇宫周围几条街道上都有东厂、锦衣卫等衙门的人在巡逻戒备,还是带人进去的还是御前内侍,没有高忠出面的话,那些人可能会引来官兵。
看到裕王点头,魏广德又继续说道:“接下里就是请殷大人,速速去钦天监,和监正等人见面,相处应对措辞,到时候好和那些方士交代。”
不等旁人继续插话,魏广德马上又说道:“还有,不仅高大人那里要通知到,我觉得徐阁老那里也要知会一声,这事儿还要麻烦叔大兄了。”
魏广德说话间,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点头说道:“自然,分内之事。”
“这样就是,殷大人速去钦天监,张大人和李公公去联系徐阁老和高大人,殿下和我要尽快准备好银子。
我们这边做好准备,我就带着银子去皇城外等候,殷大人那里有消息就马上过来找我,我们才好游说那些道人方士。
如果,徐阁老还有高大人那里还有什么高见,就有劳张大人和李公公费力了。”
魏广德开始做出人员安排,说完话就环视众人,等待他们的答案。
不过,殷士谵和张居正都还没表态,裕王却抢先开口说道:“孤也跟着去皇城那里,若是担心走漏风声,我就和善贷挤一辆马车,想来没人会想到。”
裕王也去自然最好,到时候人都在皇城外一起,若是还有突发事故也好及时想法子解决。
魏广德点点头,看向殷士谵和张居正,他们这时候也都点着头,显然都没有意见。
“那好,大家马上分头行动,我先去府外和陈矩商议,请他回宫请出高公公,再回来和王爷清点下府库。”
说着话,魏广德起身,不过在临出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李芳说道:“李公公,此次你去找高大人,重点还是在吴尚书那里。”
“吴尚书?怎么说?”
李芳诧异问道。
“日食关乎礼,是礼部职责范围内,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吴尚书以日食之事说事,指责当今失德,你要知道,这吴尚书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我最怕的就是高大人说服不了吴尚上奏要陛下修德行政。”
魏广德解释道,这会儿殷士谵、张居正也在一边,听到魏广德提到吴山都是微微皱眉。
魏广德担心的可不是危言耸听,吴山还就是朝中一个头铁之人。
前几年,严嵩势力遍布朝野,权柄遮天的时候,他都敢不卖严嵩的账,不仅拒绝和严府结亲,而且经常针对严家。
“李公公,你去高大人那里,可一定要提醒他这点。这日食之事,礼部肯定是要上奏章陈情的,一定不能让吴尚书犯傻,坏了王爷的大事。”
张居正急忙开口说道。
算算六部九卿诸人,也就是这吴山比较拗,比较坚持死理,其他如杨博等人,其实都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坚持,可也知道转圜,唯独就是吴山不是。
就好比这次的《朝辞仪注》,吴山不知道嘉靖皇帝不喜欢繁文缛节吗?
他当然知道,明知道嘉靖皇帝不喜欢这些程序,不愿意按部就班去做藩王辞京仪式,可上奏的文书依旧严格按照前朝仪制进行,若是杨博等人的话,肯定会有选择其他方式先行试探,弄清楚皇帝的心意再最后成文。
“我知道了。”
李芳点点头,答应一声。
魏广德这才转身走出屋子往王府外走去,去寻陈矩。
“叮叮咚咚.”
一串清脆的马铃声由远及近,一辆簇新的朱红色马车正从大路一头向着这边缓缓驶来。
马车车架上雕梁画栋,看上去甚是好奢。
车前车驾位置坐着三人,除中间一个是车夫外,两边还各有一人坐在那里,悠闲的晃着腿。
三人都是一副宫里内侍打扮,不过两侧坐着之人身上的衣服明显比宫里普通内侍新的多。
“看得出来车里坐的是谁吗?”
在拐角处也停着一辆马车,此时车帘挑起,两双眼睛正盯着对面驶来的马车。
车上之人,正是魏广德和陈矩,而在他们身后大路的去处,就是西苑大门。
他们这里,自然是看不到对面车里有什么人,但是陈矩也是永寿宫里的老人了,黄锦吩咐人出去请人的时候他也在,自然通过坐在马车上的内侍就能猜出车里坐的是谁。
之前,裕王府诸人分成几路办事,魏广德和裕王这边自然是最快的。
王府里有多少金银,都是有账可查的,不过这次不能带去现银,只能是使用会票,王府的会票不够,魏广德又叫人去找乡人拆借了一些来顶上,才算凑足了这次所需,之后两日叫人把现银送回去就好了。
至于张居正那边也是很顺利,徐阶知道此事和王府的应对后就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王府的打算。
之后,张居正自然就赶到了西苑外和裕王、魏广德等人会和。
而李芳那边则稍微耽误了点时间,高拱知道此事后,有详细琢磨了一番才点头认可了魏广德的提议,之后自然是高拱去见吴山。
要知道,此时礼部还正在讨论此事如何善后。
当时日食发生之时,礼部就派人前往太常寺召集乐师,布置救护仪式,但是无论再怎么赶,肯定也没派上用场。
救护失当,这可是要治罪的。
不过好在,这次的日食钦天监并没有预测到,更多的责任最后还是只能推到钦天监那边。
只是可惜,钦天监其实也归礼部管辖,所以最后其实还是礼部承担下全部责任,只是分摊一下而已。
高拱知道了西苑发生之事,又知道了裕王府的应对,自然知道接下来礼部该怎么做才能更好的配合,安抚嘉靖皇帝的情绪。
而魏广德认为最难办的差事,其实是殷士谵所承担的,和钦天监如何合谋,找到一个完美说辞解释此次突发的日食现象,居然完成的异常顺利。
钦天监的人当然不知道嘉靖皇帝那边所发生的事儿,面对裕王府上门询问,以为因为他们工作失当触怒了裕王殿下。
钦天监监正当即把在观象台上定下的说辞告知了上门的殷士谵,本来以为这样的说法很难忽悠住裕王府的人,只是没想到殷士谵听了他们的解释后,马上就予以认可。
当殷士谵知道钦天监监正正在书写奏章陈情时,竟然愿意帮助他们澜色。
殷士谵是什么人?
当朝的进士,在诗坛颇负盛名。
有他这样的人帮忙澜色奏章,自然是好的,钦天监监正忙不迭的感激称谢。
殷士谵知道这份奏章的重要性,钦天监才是解释此次天空异相的最权威衙门,毕竟涉及到神神怪怪之事,朝廷哪个衙门敢说自己在行的。
所以,殷士谵一边派人回报裕王,一边留在钦天监,亲自帮忙书写这份奏章,力求做到圆满,不给朝中其他人一丝漏洞可用。
有了殷士谵送来的消息,在西苑外等候的裕王和魏广德才有了解释这次日食现象的理由,而他们自然就是要拦下那些被嘉靖皇帝召入西苑的方士,告诉他们该怎么说。
进出西苑的大门主要有两座,一座是正对着紫禁城西华门的西苑大门,这里是嘉靖皇帝进出西苑的主要通道,另一个则是西安门。
西安门那边,是裕王和先期回来的张居正以及高忠派来的一个内侍在那里守着,而西苑大门这边则是魏广德和陈矩两人。
紫禁城和西苑,全部属于明皇家园林,只是在紫禁城和西苑之间还建有内廷二十四衙门中的一部分衙门,包括御马监、印绶监、尚衣监、司设监等,还有火药局,内织染局等。
西苑大门外不远,左右两边分布的就是御用监和尚宝监,为了方便货物运输,这里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直通西长安街,现在的魏广德和陈矩就在街角处,看着对面驶来的马车。
“是他们的话,里面坐着的应该是蓝道行。”
陈矩开口回答了魏广德的问话,道出车里是谁。
“蓝道行?”
听到陈矩说出这个名字,魏广德记忆中当初在灵济宫里看到的那个颇有卖相的道士形象就出现在他脑海中。
好像那次见面后,魏广德这几年都没和这个道士打过交道了。
记得那次,蓝道行还知道自己,不过是托了当年殿试和宣府之战的宣扬,这么多年了,前两年又有了新的殿试,状元榜眼三年就是一茬,怕是蓝道行已经记不得自己了吧。
“我先过去把人叫开?”
这时候,陈矩开口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
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步骤,宫里的内侍,自然是陈矩去把人叫到一旁,方便魏广德和车里的方士交流说服。
这些被派出去的内侍,要么是高忠的干儿子,要么就是黄锦的干儿子,陈矩也意识到打一开始黄锦就在给他们行方便了。
陈矩跳下车,站在道中央,随后缓缓朝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