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时候还好,上个月除服后,就开始在宫里挑选美人,让孟冲这些人帮着张罗,李公公劝了几次还被陛下责罚了。
另外皇爷还很喜欢小玩意儿,都是滕祥和孟冲采买的,之前想要采买珠宝的事儿也是他们出的主意,就是内库银子不多了,想从朝廷那边拿点银子花。”
陈矩叹口气说道。
以前没在裕王府不觉得,现在裕王做了皇帝他才发现,和嘉靖皇帝比起来,隆庆皇帝的德性真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这么说来,陛下进宫后不久就开始沉迷美色了?”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紧皱眉头起来,他也没想到裕王到隆庆皇帝身份的转变,也让他整个人都彻底变了,有些陌生。
以前做裕王的时候也好色,可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现在呢?
他不得想到去南京的老太监梁钿,还真应了那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他们都没有看出来,可人家早早的就发现了,还很果断的退出了这个漩涡。
陈矩这时候低着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还是沉默比较好。
“皇后呢?皇后就没和皇上说点什么?”
魏广德记得陈王妃是个很知书达理的人,面对皇帝现在的情况,不应该坐视不理才对。
“娘娘劝说过了,不过没什么效果,皇爷有段时间没去坤宁宫了。”
谁知道陈矩很直接的就说道。仟仟尛哾
陛下不去坤宁宫,不去皇后那里休息,那还能去哪儿?
魏广德一下子坐直身子,这个时候是真的惊讶起来了。
其实早前在王府的时候,陈王妃就劝过隆庆皇帝不要纵欲过度伤了身子,那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上面还有个皇帝老子在,貌似还是比较听劝的。
现在是真的翻身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陛下处理奏疏的时候你在不在?”
“你问这个做什么?”
面对魏广德连续追问,陈矩吃惊的问道。
“你先告诉我陛下是怎么批奏疏的。”
魏广德不可能告诉陈矩,他想知道外廷对皇帝的影响到底还有多大。
之前的隆庆皇帝可是很听他们这些人的话,不是说一味的听信,而是会思考,然后才做出决定。
现在皇帝明显变了,魏广德也要及时掌握皇帝现在的状态,这样下次上奏疏或者谈事的时候他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进行交谈。
“皇爷批阅奏疏和先帝没有太大不同,如果一定说有的话,那就是除了针对王府旧人的奏疏,一般都会选择用内阁的票拟。”
“什么意思?你是说陛下批阅奏疏大多还是同意内阁的票拟,只是奏疏涉及高拱等王府人,才会有自己的主张?”
“是的,高阁老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弹劾他的奏疏。”
“为何会如此?”
“六科的弹劾,若是想在朝廷上制作一定声势才会走通政使司,否则是直接送司礼监交皇爷手里的。”
“这个我知道,我是诧异科道为何会集火攻击高拱,高拱之前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科道的事儿啊。”
魏广德说到这里也陷入回忆,他想要知道科道和高拱恩怨的开端在哪里,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啧啧.善贷啊,你莫不是忘了严世番当年所说‘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的话了吧?”
陈矩讶然笑道。
“三才子?”
严世番说的天下三大才子的话,他当然听人说过,就是他自己和陆炳还有杨博,如今二人已去,只剩下杨博一人还在朝中。
吏部尚书,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你是说杨博和科道之间?”
魏广德似乎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那还是去年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科道有段时间也和现在类似,逮着杨博咬,就是不断弹劾。
而事件的起因,则是因为京察过后,科道发现当年被贬黜之人甚多,但偏偏没有一个山西籍官员。
自然而然,他们想到了主持此次京察的官员杨博,他就是山西人。
“当时,身为吏科给事中的胡应嘉也参与了弹劾杨博,后来的事儿你应该也知道吧。”
起个头,陈矩就不再说下去了。
魏广德当然知道这事儿,内阁看实在闹得厉害,就由高拱出来说和。
而当时高拱怎么说的胡应嘉,那自然是胡应嘉他们最大的失误,做为吏科,他们在京察的时候本就应该是监督作用,可是他们没有做到,所以才出现这样的事儿。
胡应嘉还能怎么说?
如果杨博真的利用京察徇私舞弊,包庇山西官员的话,那么他们吏科自然难辞其咎。
只能说这个时候的胡应嘉有点得意忘形,忘记了此事别人可以弹劾,唯独吏科不能掺和。
因为高拱的话,科道对杨博的弹劾到此结束,估计高拱也没有想到,他会因此被六科的人给记恨上吧。
“而且,内阁之前的情况,朝野都在盛传,高拱恃才傲物,刚愎自用,对推荐他入阁的徐阁老全无半点恭敬之意,反而处处为难,凡事有所忤,必与自己强争”
陈矩还待再说,魏广德已经摆摆手。
那些私底下的话他当然听人说过,这也是裕王府人许多也对高拱不满的原因。
“这么说,徐阁老已经聚集了一大帮看不惯高拱的人了,他们这是打算直接把高拱搞倒哇。”
陈矩能说出这话,想必知道的,看出来的人更多。
就算朝中和高拱素无瓜葛的人,这个时候怕也会跳出来在高拱身上踩上两脚,希望能引起首辅徐阶的关注,或许自己有机会飞黄腾达。
至于为什么现在只是科道在弹劾,而没有其他人参与此事,应该还是摸不透隆庆皇帝的心思,所以还按兵不动。
只是一旦反高拱成为朝野共识,成为政治正确的时候,怕也没多少人还会顾忌皇帝的感受了。
胡应嘉这次的行动,应该是和徐阶暗中达成某些协议,有徐阶在幕后推动吧。
魏广德心里这么想。
不过高拱以后进晚辈身份却负气凌人,如此不知好歹,也着实令人不可忍受。
陈矩难得从宫里出来一趟,和魏广德很快就坐在酒席间开怀畅饮起来,醉了直接被魏府下人送入客房休息。
不过魏广德因为感受到压力,所以并未直接回后院休息,而是又一个人坐进书房里思考起来。
想的,自然是高拱倒台后朝廷的局势又会如何?
白天的时候他就有这个猜测,虽然吃不准此事背后是否有徐阶的参与,可是就目前来看,魏广德宁愿相信徐胡二人应该是达成了交易的。
若是高拱真的被挤兑走了,内阁剩五人,徐阶和张居正肯定是一派的,其他三人各成一派。
陈以勤肯定向着皇帝,李春芳就是个摆设,处事优柔寡断,只会循规蹈矩,郭朴呢?
有高拱在,郭朴还可以和高拱联合对抗徐阶。
高拱倒台,郭朴大概率也只能夹着尾巴。
好吧,有陈以勤、张居正在内阁,想来自己的日子应该还是很好过的。
魏广德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显然在他内心里不认为高拱能躲得过徐阶的谋划。
此役,高拱必败无疑。
按照陈矩所说,南京的弹劾奏疏隆庆皇帝并未驳回,全部留中,都懒得拿回去让人看了。
如此,倒是有点息事宁人的味道。
至于高拱,隆庆皇帝自然不会让他在家里歇着。
第二天就下诏让高拱回内阁当差,好言宽慰,对弹劾之事只字不提。
不过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发引渐近,朝中官员也都被此事吸引,似乎暂时把弹劾之事放下。
书稿交接完毕,校录馆众人也各自分道扬镳,返回各自衙门。
魏广德第一次到吏部报道,紧接着迎接他的就是斋戒。
太常寺已经行文六部及在京各衙门,文武百官宿于本衙门,致斋三日,京城内外禁屠宰至葬毕止,禁音乐至祔庙止。
三日后又是连续两天哭临,魏广德都是随大流,现在还只是开始,之后他这个三品文官还要跟着去永陵。
发引前在京官员全部都要到场,那真是声势浩大,甚至远超大朝会的规模。
十一日启程,十七日到永陵,全部仪式完成已经是二十二日的事了,可以说整个三月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朝廷都在围绕世宗肃皇帝下葬运转。
跟着去永陵的,只有朝中五品以上文官和四品以上武官,大部分官员都还是留在京城里,至少还能保证朝廷最基本的运转。
当然,正事也耽误不少。
世宗肃皇帝下葬后,朝廷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终于可以重新回到正轨了。
魏广德这段时间也开始学习吏部的运作模式,对于低品级官员,大多是下面人根据考察选定,最后呈文交到他手里,而对于五六品官员,则大多要吏部主官们讨论后才能决定。
相比之前在校录馆的差事,无疑现在的日子是轻松了许多。
和杨博接触多了,又能看到许多吏部公文,魏广德也逐渐认同了那帮科道最初的话,杨博确实偏袒了山西官员。
不过这都是过去式,现在杨博处事上也注意了许多,自然不会再闹出去年那样大的事。
对这些动作,魏广德只是冷眼旁观,在心里暗暗记上一笔。
经过这两年的风浪,魏广德可不会再想之前那样得过且过,发现的把柄他都会单独记下保存,以备来日可以随时拿得出来。
当然,前提是他和杨博闹崩的情况下。
转眼到了四月,隆庆皇帝讲经的日子。
之前皇帝已经下达经筵事赐之敕,曰:朕惟帝王修齐治平之道具在经史,然必讲明之,无疑,庶几推,行之有效,肆我祖宗列圣法.
御经筵,命尔希忠阶知经筵事,春芳朴拱以勤居正同知经筵事,詹事府掌府事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赵贞吉,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魏广德,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掌院事潘晟,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殷士儋.
对于隆庆朝的第一次经筵,虽然是时隔多年后的再次开讲,但实际上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不过就是为了向天下传达一个皇帝博学好问的形象。
只不过让魏广德意想不到的事,在经筵后隆庆皇帝赐宴于会极门,并赐知经筵同知、经筵侍班大臣及进讲展书执事等官员的宴席上,就在他眼前又发生了精彩的一幕。
席间,高拱当面向徐阶发难道:“近来,下官常常夜不能寐,按剑而起,想起陛下登极以来这几个月间徐公您的所作所为,心气难平。
先帝在位时,徐公拟写了无数的青词,向先帝邀宠献媚。
先帝甫一晏驾,公立刻转变态度,拟定《遗诏》以诋毁其斎蘸之事。
我记得,那些事情不都是你支持的吗?
现在,公又广结言路,势必要驱逐裕邸旧臣的下官,这些事真亏你做得出来啊!”
听闻高拱居然在御宴上说出这样的话来,当时就让旁边的李春芳、陈以勤等人面色难看起来。
内阁里的争斗,按照惯例也只会在内阁里进行,就算做些小动作也绝对不会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起。
魏广德也皱眉看着那边侃侃而谈的高拱,不明白这是喝醉了还是怎滴,居然翻起当年斋醮之事来。
被这样尖锐地指责,徐阶沉吟良久,方才徐徐作答:“高公这样讲话,可是大误。
公说我广结言路,可是言路人多口杂,岂是那么容易操纵的,又怎能唆使他们攻击你?
果真那样容易,我能结好言路,难道你就不能了?
至于遗诏的事,我并非背叛先帝,实在是为了先帝的身后声名考虑,以先帝名义示恩天下,本是出于好意。
高公指责我曾经为先帝写青词以媚之,这确实是我的过错。
但是,你难道不记得了,当你还在礼部做事的时候,先帝曾拿着一件密函问我:‘高拱上疏,希望为斎蘸事宜效劳,要不要批准他?’
这封信函,现在还在我手里呢。”
确实,高拱其实也是做青词的高手,曾多次得到嘉靖皇帝的赏赐。
魏广德把两位阁老的对话听在耳中,只能心里感叹,高拱应该是被徐阶逼到绝路上了,才会如此不智,在公开场合说出“驱逐裕邸旧臣”的话来。
想来,六科的弹劾还在继续,只不过没有被朝廷公开。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突,他现在有点怀疑欧阳一敬是否也上奏弹劾而没有事前告知他了。
这老小子可是有前科的,虽然也是形势所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