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高拱在奏报了杜化中的弹劾奏疏以后,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因为今天他还有一个事儿需要隆庆皇帝定下来。
“陛下,如今内阁之中只有臣和叔大二人,政务实在繁忙,还请陛下考虑增补阁臣一事。”
高拱看了眼张居正,就开口说道。
“增补阁臣?”
隆庆皇帝低头想了想,这才抬头看着高拱和张居正说道:“卿二人同心辅政,不必添人。”
听到隆庆皇帝的话,高拱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皇帝把权利托付给内阁的自己和张居正,这一方面显示出皇帝对他们的信任,可另一方面也是把重担压在他肩上。
这段时间处理朝政,已经让高拱感觉有些疲惫。
虽然他一心想要匡扶社稷,可也得身体能支持的下去才行。
虽然这时代没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可意思高拱也深有体会。
更何况,已经上过一次当,高拱对于阁臣的权势已经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看似是他和张居正把持了大明内阁的权利,但是别忘记科道言官这帮人,当初高拱怎么被赶走的,其实一个很重要的步骤就是弹劾。
只要有言官弹劾他,那么按照规则他就要回家写陈辩,解释科道的职责之言。
或者说,如果有人弹劾他,他就要回家写奏疏给自己解释,而内阁的权利就落到张居正手中。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是有预谋的对他发动攻击,除了隆庆皇帝对他的信任,他将暂时失去反制的能力。
往内阁再安插人,只要不是和张居正交好的官员,能够在其中起一个监督作用就够了,限制张居正的权利即可。
增补阁臣,在高拱看来是必须的,现在隆庆皇帝却不想增加,他自然要想法设法让皇帝改变立场。
“陛下,内阁事务繁忙,我和叔大都力有不逮,且我等阁臣,也不能拘泥于只是处理一般政务,还要为朝廷国策花时间考虑。
如宗室问题,粮赋制度,都需要我们花很多时间思考如何完善制度,国朝之初定下来的规矩,多少都有些不合时宜,这从此次黄河大水阻断漕运,朝廷为了保证漕粮被迫选择尝试海运一般。”
高拱对隆庆皇帝说道,言辞也是很诚恳的,他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处理一般朝政上,而希望有更多时间思考在他手里发动的一场改革。
“张爱卿是何意见?”
隆庆皇帝听了高拱的话,双眼看向张居正,问道。
“陛下,如今内阁中仅余高公和我二人,处理政务确实压力很大。”
张居正只是如实回答道。
他以为高拱是打算把自己人弄进内阁,好帮他分担一份压力,所以干脆也不多话。
在张居正看来,你高拱越肆无忌惮越好,这样皇帝才会早早的对你生出觊觎之心,而且百官也会因此私下里对高拱产生恶感。
高拱一向以精明强干自诩,傲视同僚,他越是如此,就会越发自鸣得意,殊不知因此不知得罪多少人。
看到张居正也没有反对,隆庆皇帝这才看着高拱问道:“高师傅打算举荐谁入阁?”
“臣举荐原礼部尚书高仪,隆庆三年因病致仕,想来经过这些年的调理,应该也缓过来了,正该为朝廷效力。”
高拱开口说道。
就他打听到的消息,高仪在家这几年,日子过得逍遥得很,哪有什么病。
如果说有病,那也是上岁数老人的通病,但是据说精神头还不错。
这小老头胆子小,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想来召回京城入阁,他不敢再和自己作对才是。
不过听到高拱所举荐之人和他所想大相径庭,张居正还是有些奇怪,他还不知道高仪什么时候投靠了高拱,想以此谋求复起。
张居正不会想到高拱为什么会选择高仪,而是以为高仪走通了关系,投靠了高拱,所以才会为他出头,举荐他入阁。
知道高拱举荐高仪,别看两人是一个姓,可根本就没什么关系,一南一北两家人而已,张居正就心知要坏事儿。
高拱举荐高仪,不会让隆庆皇帝反感,也不会让百官私底下议论,而且这位入阁也是有足够资历。
果然,隆庆皇帝听到高拱举荐的是高仪,脸上也不经意带出一抹笑容,点点头,只是略微犹豫道:“就是不知高爱卿现在病养好没有,还能不能回朝理事。”
“陛下可下旨召他入阁,若他身子骨还没好利索,自然会上奏推辞,若是病好,自然就会奉旨到京。”
高拱答道,“这也可以体现边对老臣的恩宠,不使旧臣寒心。”
“可,此事内阁拟旨就发下去吧。”
隆庆皇帝也没多做思考,当即就答应下来。
高仪请辞是为的什么,皇帝一清二楚,只是他当初没想到召回高拱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一下子吓跑几个大臣。
当初,他也不过是为了权利平衡,担心某些小圈子权柄太重而做出的决定。
不过高拱也是厉害,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展起来。
当然,隆庆皇帝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其实还是因为魏广德丁忧的缘故,内阁里是真的缺乏相互限制了。
这样也好,让高仪回来,多多少少也会对高拱有一定制约。
事儿办完,高拱这才和张居正一起从乾清宫告辞出来,直接回到内阁,就亲笔草拟了召高仪回朝的旨意,派人送去司礼监走程序。
内阁要补人的消息,也自然飞速传播开来,朝野上下又是一次震动。
京官们是没有想到,高拱会建议增补阁臣,分担自己的权利,更没有想到他举荐的会是高仪,一个曾经反对过他的人。
散衙后,张居正没有回府,而是先去了杨博府邸。
现在的杨博还是兵部尚书,正好管着核查戚继光的事儿。
张居正的计算里,现在戚继光在朝中能依靠的人,最初是谭纶,后来又多了个魏广德。
但是现在两个人都不在官场上,戚继光正是孤立无援的境地,若是伸出一只手拉他一把,说不好可以把人争取过来。
戚继光和魏广德的交往,其实中间牵线搭桥的就是谭纶。
所以,此时施恩戚继光不是坏事儿。
就算最后没能争取过来,至少也破坏了高拱的打算,也不差。
当然,虽然事关戚继光的前途,对戚继光来说是天大的事儿,但是在张居正心里,其实这一点也不重要,举手之劳罢了。
他真正关心的是高仪的态度,高仪是否已经和高拱勾结在一起,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而和高仪这样的老臣,接触最多,最熟悉的,自然要数杨博。
在京城混了二十年官场,可不是说说的。
等张居正进了杨博府邸,见到人,先把戚继光的事儿说了起来。
“叔大,这事儿我知道了,高新郑已经把公文送到兵部,听你的意思,想要保人?”
杨博其实还打算继续隐忍下去,等高拱自己犯错的。
实际上,就高拱的性格,要不是上面有隆庆皇帝的袒护,都不知道被他们这些官员玩死多少回了。
高拱自认为行为做事滴水不漏,但实际上他的性格就是他致命的弱点。
只不过,这些小错不至于让他失宠,所以张居正、杨博等人才不屑于出手,或者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对他不会有实质性伤害。
“戚继光在朝廷里,现在可没有人可以依靠。”
张居正只是淡淡说道。
这也是魏广德当初没有想到的,实际上他离开的时候,谭纶在蓟辽总督任上干的好好的,就算有事儿,京里不还有朱衡在吗?
虽然他只是工部尚书,不过品级毕竟在那里摆着,大家多少都要给面子。
有事做个和事佬,沟通一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谭纶致仕,他没想到,至于后面,他也不想管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都管不过来。
“你想收服他?”
杨博只是看了眼张居正,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对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说,要保个人也就那么回事儿。
在兵部,别管谁得了高拱的差遣要办这事儿,只要他旗帜鲜明站出来保人,就没人敢和他这个尚书作对。
本来高拱的算计也是杨博不会管这事儿,毕竟不是他那边的人。
只是没算到张居正的想法,至于戚继光会不会接受张居正的示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大人,高仪高大人那边是怎么回事?”
戚继光的小事儿说完,张居正就要开始今天的重头戏。
“别问老夫,我也正狐疑。”
杨博知道张居正想问什么,可他也没有答案。
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宫里和内阁又都是京官们关注的重点,高拱保举高仪入阁的事儿半天时间就传遍了京城各大衙门。
杨博在奇怪之余,也在嫉妒高仪的好命,就是比他多个翰林院的经历,入阁看似就是这么简单。
“老大人的意思是,高大人那边,可能未必如我想的,和高新郑暗中有联系?”
张居正试探着问道。
在杨博府上,两个人讨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算了,不想了,看他回不回京城吧,到时候我再问问。”
杨博最后只是说道。
说实话,他都回京城继续当官,他不认为高仪也会忍得住诱惑,前头不是还有他吗?
不过按照他对高仪的熟悉,他不认为高仪为了当官会主动联系高拱,高仪好面子,铁定拉不下脸来。
就算想要谋求复出,也会是联系他而不是高拱才对。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月,进入隆庆六年四月。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隆庆皇帝的身子时好时坏,太医院的太医几乎天天都往乾清宫跑,不断调整给隆庆皇帝调理身体的方子。
一大早,清宁宫里。
冯保手里拿着一封信飞快的在宫中奔跑,向着太子朱翊钧的寝宫奔来。
沿路上的太监、宫女都自觉让到路两边,冲冯保行礼。
这位可是宫里的大太监,也是这清宁宫的天。
推门进去,此时朱翊钧正坐在椅子上,有小太监正在给他梳头。
古人留发,所以比后世人稍微麻烦点,那就是早上起来要梳洗一番才能示人,不然看上去就是蓬头垢面的样子。
“冯伴伴,遇到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忙慌的。”
因为梳头的缘故,朱翊钧依旧正襟危坐,没有看向殿门。
“魏师傅给太子爷回信了。”
“师傅怎么说?”
听到是魏广德的回信,朱翊钧小脸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也就是听冯保讲故事或者说书的时候知道,那些文人雅士没事儿就给人写信,好像是件很风雅的事儿,可惜他这么大也没人给他写过信。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写信,小太子在心里感觉到极大的满足感。
“这是魏阁老给太子爷的信,老奴可不敢看。”
冯保假装尴尬的笑道。
“冯伴伴,你好笨,孤都不识字,魏师傅给我写信,还不是要你读给孤听。”
朱翊钧一听冯保这蹩脚的理由就笑了,“你们快点给孤梳头,孤还有正事儿要办。”
两个小太监一阵手忙脚乱,总算很快把太子的头疏好,带上一顶“爪拉帽”。
这点也和后世人的印象不同,其实在明朝的小孩子一般是不留发的,都是剃光头,皇子和民间小孩也是一样。
明代儿童有剃发习俗,皇室子女也不例外,宫中设有“篦头房”,有近侍十余员,专门负责为皇子女请发、留发、入囊、整容之事。
凡皇子、皇女诞生,到满月剪胎发,百日命名后,便按期剃发,谓之“请发”。
皇子女们和民间的儿童一样,将头发全部剃掉,一根不留,“如佛子焉”。
皇子平时戴玄青绉纱制作的六瓣有顶圆帽,名曰“爪拉帽”,到十岁时开始留发,留发一年后,又选择吉日“入囊”,即将头发总束于脑后,纳于特制的囊中,垂在身后。
囊宽二寸许,长尺余,冬天用玄色纻丝制作,夏天用玄色纱。
直到皇子选婚纳妃时,才择吉行冠礼,以示成人。
朱翊钧因为要出阁读书,嫌剃光头不好看,所以已经留发一年了。
不过也正是因此,头发要长不短的,打理起来还更加麻烦。
梳好头,从冯保手里接过魏广德的信看了眼,封口完好还盖着魏广德的私章,心里大是满意。
“冯伴伴,给我读读师傅都写了什么。”
朱翊钧把信交回冯保手里,就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