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胡媛走进延禧堂,正看见几个未出阁的堂妹侄女,围在表兄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祖父共育有四子三女,其中大伯、三叔还有陈庆之的母亲都是老夫人嫡出,三人的年龄差最大能有十三岁。
大伯家的堂兄成亲那会儿,这位二姑甚至都还没出阁。
因此,今日堂上有些看上去岁数和陈庆之相差不多的,或许还得喊他一声表叔。
“媛儿,怎的还不与你表兄打招呼。”
见女儿终于姗姗来迟,胡志翰伸手捋捋美髯,有些嗔怪说道。
陈庆之这位二舅,是祖父胡仲卿几个子女中唯一没有武道天赋的,兼之又是庶出,自幼便如透明人一般不受父亲重视。
清楚自己的处境,这位胡二爷倒也是个知趣的主。
不争不闹,不偷不抢,只是一门心思的读圣贤书,就连娶妻都是寻常的小门小户。
这种情况一直到胡媛出生,胡志翰冷不防一鸣惊人考中秀才,方才有了些许起色。
“媛儿见过表兄。”
先问候过祖父祖母,胡媛这才朝陈庆之使了个万福,抬起螓首,细声细语地打过招呼。
“二舅这回却是错怪了表妹,其实先前在演武场时,侄儿与表妹就有过一面之缘。”
陈庆之虚手将胡媛扶起,然后才向胡志翰耐心解释道。
少女偷偷用余光瞥了眼对方的方应,见陈庆之依旧面色如常,丝毫不为自己的妆容所动,难免心中有些失落。
“庆之难得来家中做客,你非得给媛儿脸色不成?”
主座上的胡仲卿眉头微皱,沉声呵斥了老二一句。
“孩儿不敢。”
听见自家老子的训斥,胡志翰也不辩解,低头认了个错,便眼观鼻鼻观心的闭口不语。
“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喜欢怎么相处,你这个当爹的只管随她去罢,这么严厉作甚?”
责备完胡志翰,胡仲卿又笑着岔开话茬。
“只可惜你三舅还需要坐镇泰和武馆,祖父我老胳膊老腿的撂了担子,如今全凭这孩子一己之力担起武馆的开支。”
胡老太爷口中的老三志勇,正是陈庆之生母的嫡亲哥哥,同时也是兄弟几个中根骨资质最好的,离成功蕴养真气只差一步之遥。
随着胡仲卿年事已高,精力一年不如一年,索性一并将胡府产业交给几个子女打理。
老大志禄热衷于权势,胡府的关系如今都是他在经手打理,日后家主的宝座不出意外也合该是这位的。
老三志勇沉溺于武道,武馆交到他手里老爷子也能放得下心。
至于那些个庶出,庶子在朔国是没有继承权的,分家时能不能得些家业全靠当爹的心软。
虽说尚未分家,姑且还能一笔写出个胡字,但那也只不过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
父母在,不分家。
只怕等胡老太爷百年作古,便是胡府分崩离析之时。
“祖父老当益壮,隔着十步外都能听见孙儿的动静,怎么能说是老胳膊老腿呢?”
陈庆之摇摇头,却是矢口否认。
“你这猢狲,一张嘴倒是和雪媺学了个十成,惯会讨人欢心的。”
老夫人一张脸也是笑出了褶子,伸手拍拍少年郎的手背,对自己这个外孙是越看越满意。
“庆儿,你娘亲可曾给你说过亲事?”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老夫人冷不丁开口问道。
“孙儿这些年专心练武,对成亲并没什么想法。”
愣了一下,陈庆之一五一十地老实作答。
二世为人,他早没了那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态,作为一个成熟立派的穿越者,他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只有少数几个要求:
第一,不能长得太差,最起码也得是中等偏上。
第二,性格脾气要好,不能胡搅蛮缠。
第三,家境最好能对自己的事业有所助力。
上一世他费尽心思追求小师妹,不就是图师父师娘并无子嗣,一身医术家业,到头来还是要传给女儿女婿的嘛。
如果外祖母给他介绍的合适,他也未必非拒绝不可。
至于感情什么的,在这个成亲全靠父母之言,媒妁之约的世道,自然可以婚后慢慢培养。
“你这孩子,娶妻生子乃是人伦常事,况且你们陈家三代单传可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你爹老子还指望着你开枝散叶呢!”
胡仲卿眼睛微眯,竟是不由陈庆之分说,转头直接问向自己夫人。
“常氏,我记得明儿似乎就是佛诞日?”
“可不是吗,”常氏一下子就听懂自家夫君的话外音,“正好老身这些日子在府中呆的身子骨都快要生锈,出去城外的定光寺烧香踏青,想来也是极好的。”
“不知庆儿愿不愿意陪外祖母这把老骨头出门转转啊?”
老夫人看向陈庆之的眼神有些慈祥。
登州府西去十里外的定光寺,人烟鼎盛,香火灵验,每逢佛诞日,这城里世家大族的贵妇嫡女都不免来寺中上一炷香,祈福平安。
届时那么多富贵人家的好姑娘,也不担心自家外孙找不到中意的。
母亲是登州府的,媳妇也是登州府的,对方自然免不了隔三差五回登州看看。
胡仲卿百年之后,念着这一份血浓于水的恩情,对方想必也会对胡府多照顾一二。
“祖母您都发话了,庆之要是再回绝,回去母亲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意识到自己被老夫人摆了一道,陈庆之倒也并不生气。
只是看见身旁胡媛落寞的神色,心中突然一动,对胡仲卿夫妇提议道。
“家中姊妹想来也许久未有出门,不如这回一并去那定光寺散散心,解解闷,有孙儿在,祖母也不用怕有不长眼的狂蜂浪蝶上前纠缠。”
闻言胡媛眼神顿时一亮,怔怔看向自己这位表兄。
陈庆之则是不动声色,悄咪咪朝对方眨了眨眼睛。
朔国男女之防,甚于防川,寻常女子除了逢年过节随家中长辈外出踏青,几乎一辈子都被囚在府中那一亩三分地界。
即便是像胡府这样以武起家的新贵,为了掩饰自己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草莽意气,也是一个赛一个学的有模有样。
“好你个猢狲,心眼都耍到我这个老人家的身上!”
白了陈庆之一眼,老夫人哪还听不出外孙的意思。
“难为你还记得要带上这些表姐表妹,咱这个做祖母的能亏待自己孙女不成?”
当真是个懂孝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