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并不是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都是一脸喜色。
比如说随军出征的大王子,裴本济。
世子的出生,也就意味着裴妙德继承大位的最后一块短板被补上。
在这个注重子嗣的世道下,不孝者有三,无后为大,一个没有子嗣的君主,注定很让大臣有所保留与顾虑。
过去有不少大臣首鼠两端,就是出于这种顾虑。
毕竟三王子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便是继承大统,百年之后王位依旧会交到宗室旁支手中。
便是考虑家族的延续,他们也不敢将赌注压在一个无所出的王子身上。
即便这位王子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王孙的出生,不单是意味着嫡系一脉后继有人,更是给众大臣的改旗易帜提供了一个完美借口。
裴本济可想而知,如今国都内又有多少人向自己那位好弟弟点头哈腰,露出投诚的意愿。
偏偏自己只能被困在军营之中,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善勇这位大将军手下的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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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深受车陀王信任的大舅子,善音王后一母同胞的嫡兄,裴妙德的嫡亲舅父,站谁的队简直不要太一目了然。
本该是他掌握军权的大好机会,却在善勇的刁难下,连个中层的将领都见不上。
还白白给了三弟在朝堂安插亲信的机会。
裴本济也算看明白了,父王哪里是要栽培自己,分明是在给他的好儿子提供磨砺的机会。
思及此处,裴本济眼中的红光越发妖艳。
“你也是这么觉得吗,狸姑娘,不是我对不起父王,是父王对不起我这个儿子……”
一杯一杯的美酒下肚,裴本济面目狰狞,对着大帐一角喃喃自语,仿佛在对人诉苦一般,端显得诡异无比。
殿下又犯病了!
只是裴本济的内侍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自家王子的喜怒无常。
安安静静地送上美酒,接着又悄无声息屏蔽退下去。
原本英明神武的大王子自从三王子大婚后就有些不太正常,对手下也逐渐开始刻薄寡恩,有时甚至还说那位三王妃是他的青梅竹马。
这等狂悖之言,若是传出去怕不是要引起宫中骚乱。
只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能做什么,敢于劝谏的都已经被侍卫乱棍打死,剩下的也开始学着明哲保身。
不该管的事就少去管,这是宫里人生存斗争的法则。
最是无情帝王家,希冀大人物们的友谊与善心,本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车陀王自然不知道自家长子心中的小九九,或者说,便是知道了,也只不过一笑带过罢,他的野心可是要在有生之年,成为贺牛州共主。
儿女情长什么的,从来都没有放在这位王者的心上。
对于善音王后的独爱,是因为王后有三位英勇善战,替自己开疆扩土的兄弟。
就连表现出来的对裴妙德宠信有加,也不过是他觉得这位佛子是最有智慧继承自己事业,百年之后达成车陀国历代先王夙愿的明君。
如今嫡子又有嗣,彻底了断去弃家出尘的心思。
他也可以放心大胆的放权给裴妙德,不再扶持一个备胎,以免王室后继无人。
车陀王当中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并杀羊宰牛的犒劳三军。
是日,士气炽盛到极点的车陀大军再度向穆辽王城发动攻城,在叛徒和强军的双重压力之下,这座百年坚城终于赢来终末。
贺牛历一千三百五十二年,穆辽破,穆辽王牵羊袒露以为降。
久攻不克,本该屠城以示威厉,同时也奖赏奋勇杀敌的将士。
只是念在王孙的出世,有意为小王孙添福,车陀王下军令严禁士卒扰民,为了安抚人心,又将穆辽王室数百年的积累取出,全部分与众多将士。
如此,人心既定。
似乎是觉得孙子的出声给自己带来了好运,车陀王一时兴起,当即宣布将穆辽王城更名,自此唤作懿文城,为庆贺懿文太孙的出世。
此话一出,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何为太孙,乃太子之子也。
车陀国尚且未有太子,却先有太孙,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裴本济本就阴翳的面色变得更晦暗。
只是车陀王这回似是铁了心要断绝另外两个儿子的念头,更是令善勇勒石为碑,记录下懿文城的前因后果,端是要将此事做成一件板上钉钉的铁桉。
……
“父王万万不可!此乱命,恕儿臣期不敢奉诏。”
班师回朝,本是一桩喜事,奈何车陀王行在回宫中的头一天,父子俩就产生了矛盾。
如今车陀灭穆辽,疆域也从原先的四郡变更为七郡之地,便是在贺牛州诸国中也能算得上庞然大物了,车陀王一时起了建朝称帝的野望。
怎料他只是将这个念头微微和自己的嫡子透露,却未想遭到裴妙德的强烈反对。
“寡人扫灭穆辽,立不世之功,太子为何觉得寡人不配为帝?”
被自己最看好的儿子扫了兴致,车陀王的面色有些不善,左看右看,似乎在打量是不是持日旷久的监国让这个老实的儿子,也产生了不该有的野心。
“父王选用贤能,扫灭不臣乃是旷世之功,便是史书也当有一席地,只是父王若是图一时快,当然可以建朝称帝,若父王欲立百世不灭之功业,则儿臣私以为此举不妥。”
裴妙德有些心累。
华夏千余年的帝王史,可是告诉他自古以来第一个称王的可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太子有何见解?”
车陀王也是一时在兴头上,陡然被自己的儿子背刺,有些不悦罢了。
冷静下来,见裴妙德似乎真有一些不同的见解,不免又来了些兴致。
“如今贺牛大州诸国林立,纷乱不止,分分合合乃是常有之事,看似是火中取栗的机会,可若是父王贸然称帝,父王觉得那些与车陀国差不多强盛的国家可会警觉,日后再想行攻伐必是困难重重。”
裴妙德此话一出,车陀王登时紧蹙眉头,默默不语,显然也是想到了自己一时头热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