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妙德的话令毗末难卢一愣,不仅如此,就连僧我禅师也是若有所思。
“空门也时有施粥之举……”
只不过还没等他弱弱地把话说完,裴妙德就毫不客气地打断。
“空门施粥,那粥水薄的连快子都竖不起来,一锅粥里能捞起两碗米都已经是我佛慈悲,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也叫善举?”
“本宫观那玄因寺,寺中僧人喝酒吃肉,每日倒掉卖与屠户的泔水都是成车成车地往山下拉,可即便这样,他们也不肯舍给山下的饥民半块面馍。”
“这些和尚,也配在我佛面前念经诵佛,只凭两句经文,就想抵消自己身上的罪孽,未免也想的太美了吧!”
裴妙德毫不留情地揭开空门最后一块遮羞布。
“那毕竟是——”
毗末难卢想说这样的和尚毕竟少数,毕竟以他这二十年来的阅历,自家佛寺有僧我和尚这位大德坐镇,寺中僧人到底不敢随意隐瞒。
倒也还算得上规矩。
平日去其他寺庙访友问道,这种事对方自然会有所保留,不会让外人看到这些丑事。
可僧我和尚又岂会不知呢?
“毗末难卢,佛子说的都是大实话,这样的寺庙在空门才是多数。”
僧我和尚的话让两个弟子瞪大眼睛。
随着裴妙德的叙述,寺庙不是清修之地,反而成了藏污纳垢之所,僧人们也不再是济世救民的活菩萨,而是扒皮吃肉的众恶鬼。
二人三观几尽毁去。
“若非空门实在太过腌臜,本宫又岂会使雷霆手段,如此粗暴酷烈地对待。”
“积重难返,重疾还须得下虎狼药。”
裴妙德感慨了一声。
他又岂会不知****的危害,只是大元朝如今的情形,已经到不得不如此的地步,不过即便是这样,在此之前,他也须将空门好好整顿上一番。
免得到时候除掉一颗毒瘤,又长出一颗毒瘤。
“这些事情贫僧也都知道,只是过去总觉得,不能因噎废食,若是担心良莠不齐而闭塞门户,或许会使真心向佛之人被拒门外,故一直想着妥协。”
“现在看来,一味的妥协没有结果,只会使那魔佛波旬的子孙遍布寺庙中。”
僧我和尚的神色有些歉意。
自己身为后景高僧,为了弘扬佛法,对于这些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凡事都考虑再三,却没有裴妙德这般大勇气,推倒一切重新来过。
“所以,本宫才会替空门立下百丈清规,僧人不得吃酒喝肉,这样才会助长怜悯心,不得着装华丽,这样才能够助长简朴之心。”
“当所有人都意识到修行不是一件美事,才会大浪淘金留下真正一心向佛之人。”
裴妙德正色对僧我和尚道。
“可是出家人化缘,若是遇到主家食肉,那岂不是破了戒律……”
迦文叶沉默了许久,默默吐出一个疑虑。
“空门有三净肉可以食用,即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我而杀,况且以师侄所见,如今的平民百姓,当真能够吃得起肉食吗?”
“便是地主家,半旬能沾肉荤就已经颇难得,哪来那么多的荤腥,让僧人破戒。”
裴妙德的话让迦文叶哑口无言。
太久在寺庙中生活,本身又是出身大族,难免会让他犯起不食肉糜的低级错误。
“贫僧回去后,也会在寺庙中推行佛子的百丈清规。”
僧我和尚慎重地朝裴妙德一礼,认认真真地保证道。
“师兄有这份心思,已经是我空门大幸。”
裴妙德对僧我和尚的感觉一直不差,这是个知错就改的,也是个有大气魄,大毅力的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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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开误会,裴妙德将三人请到殿中。
各自跌坐,毫无保留地交流起佛法,裴妙德自幼便饱览佛经,开口便口若悬河,每每发言则发人深省,令迦文叶毗末难卢两人叹服不已。
僧我和尚的一些精妙佛论,也是让裴妙德大开眼界。
毕竟是活了近百年的老僧,对方对于佛法的钻研丝毫不在裴妙德之下。
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忘年交。
子时将近,宫中灯火通明,等四人反应过来,夜色已深。
“宫中不许外男留宿,届时便让人领三位去本宫师弟的寺中歇息,几位走了一日想必饥肠辘辘,不如在宫中用过膳,再离去吧。”
见天色不早了,裴妙德也不方便做挽留。
毕竟宫中女卷颇多,若是留外男在宫中,怕是传出去会影响不好。
毕竟这段时间,国人对僧众的感官可不算好。
大摩和尚的众善寺就在望京西北角,乃是裴妙德以工代赈建造起来的,建成后以众善为民,也是寓意象征这座寺的来历。
数十年过去了,大摩和尚也不负众望地成为一代高僧。
三人自是无妨。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迦文叶和毗末难卢已经有转变为裴妙德狂热信徒的趋势,对于他的佛子身份更是深信不疑。
那般狂热模样,恐怕裴妙德告诉他们死后会登极乐世界,两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自尽。
裴妙德都有些害怕。
膳食很快就端上来,僧我和尚一看,脸上难得露出微笑。
佛子果然是个言行合一的。
只见端上来的几盘小菜样式虽细致,可却都是些豆腐青菜之类的素食,数量刚好够三个人吃,滋味澹雅也并未弄成肉食的模样。
用裴妙德的话来说,自己父母俱在,独子也未成人,尚不能出家修行。
可是即便在深宫中,他也可以通过茹素,蓄养怜悯之心,若是把素食做成肉的样子,岂不是和他的本意相悖了。
僧我看来,这便是裴妙德对百丈清规的践行。
三人以蜜水代替酒,一众主宾俱欢。
茶过三巡,三人在秦昉的护送下来到众善寺,各自回到房中正打算要休息。
僧我和尚看着自己厢房中早已等候在那的一道人影,不由笑道。
“贫僧还以为殿下要等到什么时候,看样子殿下心里也有很多疑问吧。”
“没有错,本宫也未想到普天之下,居然还有除了本宫之外的第二个修士,你说呢僧我师兄。”
油灯映照下裴妙德一张脸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