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蕴见过老太君。”
贾蕴被引进东厢房内,旋即与斜躺在床榻之上的贾母行礼。
“蕴哥儿来了,快快坐下,老祖宗听说你来,可是高兴不少哩。”
一旁的王熙凤晓得贾母的态度,故此开口招呼,省得祖孙两人一言不合。
王熙凤命人搬来了锦凳,
旋即拉着贾蕴坐了下去。
而贾蕴也不拒绝,顺当地坐了下来。
贾母眼神深沉的看着贾蕴,语气一转,好声好气地说道:“你能来看老身,倒是一片心意。”
此时的贾蕴还是“外人”,贾母自然不能过多言语,
毕竟贾蕴“老太君”的称呼着实是令人担忧。
贾蕴面色如常,
拱手道:“老太君毕竟对小子有恩,先前小子言语失敬,恼了老太君,自是心中过意不去,听老太太召见,特来道个恼。”
贾母听闻此言,心中不由地一跳,暗道莫非猜错了贾蕴的“心计”?
一旁的王熙凤见“祖孙”两人生份起来,忙打岔道:“什么恩不恩的,一家子骨血还外道起来,怎得,是不是连我这个婶子也不认了?”
贾蕴笑呵道:“既已除籍,自然依礼法见之。”
王熙凤顿时嘴角微抽,挺翘的琼鼻不由地耸动起来,
似乎是对贾蕴这般不留情面略感不快,
毕竟这贾蕴三番两次拂了她的脸皮,焉能不恼?
只不过如今府里的人都要求着贾蕴,
即使是尊贵的老太太亦是如此,便是再不满,
王熙凤也只得忍气吭声。
只见王熙凤给了贾蕴一记白眼,
嗔怪道:“你啊!真是个轴性子,这血脉亲情岂是说断就断的?”
话里行间,尽是长辈风范,看似训斥,可语气亲和,着实让人生厌不起来......
不得不说,这王熙凤插科打诨的本事在贾府里是独一档....
面对王熙凤的娇嗔,贾蕴不予理会,以往贾蕴吃苦头的时候这血脉亲情在哪?这时候论起血脉亲情,哪个会信?
贾母见贾蕴甚不在意,心下虽是不满,可念着东府的爵位,便忍下心里的怒气,开口直言道:“蕴哥儿,你是个直性子,我也不与你弯绕,直说吧,你肯不肯袭爵?”
贾蕴的性子,贾母也大致知晓,
与其与贾蕴嘴角拉扯,
不如直问了。
一旁的王夫人与王熙凤闻言偏头看着贾蕴,似在等贾蕴的回答,事关重大,由不得她们不在意。
贾蕴不慌不忙,开口道:“小子说过,宁府的福分,小子消受不起。”
此言一出,贾母老眼微凛,便是王夫人与王熙凤亦是诧异,本以为真如贾母先前所言,贾蕴来此是打算接受袭爵,谁知还是不肯受爵。
而贾蕴方面,虽是带着天子的任务而来,可他却不用着急,急的应当是贾母等人。
此时贾蕴明白,谁沉不住气,谁就落了一头。
随即贾蕴继续道:“小子也收到了些消息,宁府无子嗣不可袭爵,在小子看来,或许对国公府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权势富贵惯了,嚣张跋扈的,也该好好惩治了。”
贾蕴是拱卫司的参领,自然能收到些宫里的消息,对此,贾母等人也不意外。
贾母此时心中一动,沉吟片刻,开口道:“蕴哥儿,这都是你们贾家爷们的事,我们后宅妇人管不着,如今珍哥儿去了,东府没个管事的,你若还记得自个的姓氏,便将东府的爵位袭了,如何惩治,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到底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若贾母真是个糊涂老太,偌大的国公府又如何能如此尊崇贾母,除却辈份地位外,手段也是极为紧要的。
贾蕴一番话便让贾母回过神来,倒是省了贾蕴不少口水。
一旁的王夫人也终于开口了,温声道:“蕴哥儿,袭爵又不是甚坏事。”
哪怕王夫人心里再厌弃贾蕴,面上她还是要配合贾母好好相劝,若是不然,贾母事后还不得怪她不识大体。
不过应声附和王夫人却是适可而止,表明态度即可。
贾蕴沉吟不语,并未松口,只是也没有开口拒绝。
贾母见状心下一凛,摆手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东府到了这个地步,岂有你逃避的余地?你是贾家的爷们儿,祖宗基业岂能丢失?莫让人小瞧了去。”
贾蕴抬眸瞧了眼贾母,一个长年养尊处优的国公府老太君,却能放下姿态,着实让贾蕴佩服。
而且这贾母说话也对贾蕴的胃口,有什么直说便是,无需拐弯抹角的。
只是话虽这般说,贾蕴心中却不免担忧。
贾母此时答应的太过于爽快,甚至有些低声下气的,一旦贾蕴袭爵,这老婆子翻脸无情,那贾蕴也没辙。
如今贾蕴除籍的生活,上面没个正经长辈,其实自在许多,每日点卯上班,闲暇之时逗逗美婢,风尘游荡,这等日子,逍遥自在。
袭爵以后,贾蕴虽说地位更高,可责任也就越重,家族要整饬,不然迟早连累自己,国公府入不敷出,贾蕴也得想办法收支平衡,最为重要的是贾蕴入了天家争斗,这更是要命的事。
若有选择,贾蕴是真心不想袭爵,可……贾蕴此时并无选择的机会。
心中叹息一声,贾蕴开口道:“东府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老太君,小子事先说明,若小子袭爵,定然是要大力整饬,到时您可别替旁人出头。”
既然贾母知晓贾蕴的意图,那也就不必藏着掖着,贾蕴不希望贾母掣肘,自然说清楚为好,以免起了冲突,大家都得不到好,只要贾母应了,以后贾母若是求情,贾蕴也能拿话堵她的嘴。
贾母闻言倒不似先前那般爽快,反倒是沉默下来。
少倾,贾母开口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贾蕴抬眼看了看一旁服侍贾母的王夫人与王熙凤,觉得这两人在场也不值当什么,便开口讲道:“老太君,贾家是簪缨世家,富贵惯了,府里的爷们风花雪月也好,溜鸟逗犬也罢,这都是自个的事,小子管不着,只是有一条,绝不可倚仗国公府的权势欺凌霸女,若是哪个敢在外胡作非为,休怪小子不留情面,莫说是族里的年轻一辈,便是哪家太爷老爷,小子也绝对不客气。”
东府袭爵也是承继族长之位,一族之长,自然有资格处置族人,无论辈份皆是如此。
贾蕴对贾家子弟如何风月管不着,不论是豢养姬妾还是脔童亦或者沉迷青楼场所之类的,甚至像贾珍这般穷奢极欲,只要你有这般极致生活的本事,贾蕴也不排斥。
勋贵府第中,腌臜是非事本就多,不下于天家,原着中言说贾家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可在大乾朝里,这样的事不知凡几,只不过原着是以贾家为例罢了.......
至于生活奢靡,这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常态,从古至今皆是如此,旁的不说,似贾珍这般穷奢极欲,扬州富商远胜于贾珍,最为重要的是自身有这般能耐,国公府虽是富贵,可不能支持贾珍这般奢靡,故而自然就出现了弄权祸害草民之事,若是不然,入不敷出的国公府哪来这般多的银子花费?
这等事才是贾蕴想要杜绝之事,一旦出现此类事情,贾蕴身为族长,定然不可能坐视不管,趁早杜绝此类会连累贾蕴自身利益之事。
王夫人眼皮一跳,她本就知道贾蕴不是善茬,听贾蕴说年轻一辈便是不满,此时再听太爷老爷也皆然在列,顿时便坐不住了,她可是晓得自家老爷向来不喜贾蕴,言语中对贾蕴极为不屑,已然是得罪了贾蕴。
抬眼瞧了瞧贾蕴,王夫人慈眉善目地开口道:“蕴哥儿,咱们家的哥儿都是好的,哪里有像你说的欺凌霸女。”
贾蕴神色如常,温和道:“若都是好的,那自然相安无事,小子行事也不会胡来,定然会拿出真凭实据。”
贾母闻言倒是心下一缓,她也怕贾蕴胡来,搞的家宅不宁,有贾蕴这番“真凭实据”的话,那便不会胡来。
缓了缓,贾母简洁地回道:“蕴哥儿身为族长,整饬家风,这是你应该做的事。”
贾母也并不是糊涂之人,像贾蕴这般做法对于家族来说是好事,她自然不会反对。
不过,贾母还是得稳一手,保不齐日后哪个出了岔子,贾母不好开口求情,于是贾母开口道:“不过也不可胡来,都是骨肉,能照拂一二的还是得照拂,若是你做的过头了,老身可不会坐视不管。”
贾蕴闻言倒不觉得意外,对此也并不排斥,只要族人做的不过火,搞出人命来,贾蕴自不会抓着不放,不过也不能放任不管,该惩治还是得惩治,只是如何惩治,贾蕴需得把握一二,毕竟既要起到震慑,又要顾忌某些长辈的颜面,这尺度,着实是要衡量。
“老太君放心,小子晓得分寸。”贾蕴开口回道。
贾母点了点头,总的来说,她虽然对贾蕴这般“忤逆”恼火,可不得不说,相对于其他族人,贾蕴算是能干些正经事。
“好了,你说的老身也应了,早些去府衙把事办了,也好承爵。”
话罢,贾母抬眼盯着贾蕴,等着贾蕴表态。
贾蕴此时也不拿捏,既然说仔细了,以后事情也好办,于是贾蕴应道:“小子随时可去府衙备案。”
贾母也不废话,直接说道:“那便好,待会让政儿与你一同去府衙备案。”
虽说贾蕴应了,可去府衙备案一事早些办了,贾母也好放心,省得到时又出什么幺蛾子,只要贾蕴的宗籍回来,贾母也不怕贾蕴食言。
对此,贾蕴也心知肚明,并未出言反对,既然打算承爵,自不会在拿捏,至于爵位?有天子之言,这爵位跑不掉。
一旁的王熙凤见此事尘埃落定,故此“拿捏”起自己的身份,娇哼一声,傲娇道:“蕴哥儿,先前还见外呢,我看你现在还认不认我这个婶子。”
先前冷寂的氛围顿时被王熙凤这埋怨的话打破,斜靠在床榻之上的贾母开口笑骂道:“你这个凤丫头,偏偏哪里都有你什么事。”
凤姐儿闻言,撒娇道:“这还不是蕴哥儿气人,先前那般拿捏,我不要脸皮的啊!”
贾蕴轻笑一声,旋即开口道:“就你这张脸皮,撕下来给老太太做褥子都嫌闷的慌。”
王熙凤闻言顿时柳眉竖起,贾蕴这番话不就是说她脸皮厚,哪有这般瞧不起人的,只见王熙凤双手叉腰,“装腔作势”地斥道:“我可是你婶子,有你这般说长辈的。”
贾蕴不慌不忙,双手一摊,反问道:“你问问老太太,我可有说错?”
贾母听贾蕴称呼改了,心里便是受用,此时又听见婶侄逗趣,顿时老怀欣慰,年纪大了,最喜欢这种氛围,心里也就愈发高兴起来。
见两人愈发地和谐,贾母适时地开口道:“好了好了,待会让蕴哥儿好好给你这个婶子赔罪,你也别掐着不放。”
王熙凤剁了剁脚,嗔道:“老祖宗真是偏心,果真是侄媳妇不如重孙。”
贾母闻言笑骂道:“我哪个偏心了,得得得,老婆子为你作主。”
话罢,贾母偏头对着贾蕴说道:“蕴哥儿啊,给你婶子道个恼,这凤丫头啊,嘴碎的很哩。”
贾蕴倒是无所谓,起身便给王熙凤拱手道:“婶子莫要生恼,我给你道个恼。”
王熙凤只是打趣,并未打算拿捏贾蕴,适可而止才是正途,于是王熙凤笑呵道:“这还差不多。”
贾母见贾蕴面上给足了脸皮,心里也是愈发满意,随后问道:“蕴哥儿啊,你既然承爵,东府也要照料周全,以后府里的人你打算如何安置?”
东府需要安置的人莫过于那些遗孀,贾蕴心中早有打算,既然贾母问起,贾蕴开口道:“自然按规矩办事,一应吃嚼用度断不会短了她们,若是不愿待的,给些银钱打发了便是。”
遗孀中大多都是贾珍的姬妾,贾蕴并不在意,最为紧要的便是尤氏,尤氏是贾政的续弦,贾蕴若是袭爵,尤氏便是贾蕴的母亲,这是名分上的事,马虎不得。
贾母听贾蕴这般安排,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贾蕴对亲生父亲尚不待见,更何况没干系的尤氏,贾母怕的是贾蕴苛待尤氏,传出去也是一件丑闻。
于是贾母点头道:“也好,你府里的事由你做主,老身也不便多言,不过好歹也是你母亲,莫要让人闲话了去。”
贾蕴应了一声,道:“老太太放心,小子心里有数。”
沉吟片刻,贾母犹豫道:“蓉哥儿那边,你也要照料一二。”
贾蕴闻言倒不觉得意外,贾蓉是要被发配边关,边关苦寒,像贾蓉这等纨绔子弟怕是撑不下去,这一点,贾蕴深有体会。
早先贾蕴被丢到边关之地,数次经历生死,若不是运道好,怕也是熬不下去,更何况贾蓉这般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在贾蕴看来,贾蓉若想生存,比贾蕴更加艰难,毕竟贾蓉是戴罪之身,比不上贾蕴,贾蕴虽也是被扔到边关,可他名义上是下放,两者不可相较而语。
贾蓉虽是有罪,可又不是抄家流放,家中女眷自然得留在府里,若是一并跟了去,那不是拉着人一块寻死,更何况,也没有发配要带着女眷去照料的事。
面对贾母的叮嘱,贾蕴点头道:“东府的人,小子会安排妥当。”
贾母对于贾蕴这般识礼,心中长舒一口气,虽是她不喜秦可卿,可是晓得贾珍的性子,到底是爷们的错,真要赖也赖不到秦氏身上,这一点,贾母还是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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