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人,你可知罪?”
几日后,依照石亨的要求,朝廷对前京营左副总兵范广行三司会审,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全部到齐。
除此之外,石亨还找来了河南的所谓人证、物证,显然是不愿放弃这次机会,想要做最后一搏。
在石亨看来,如此重大的场合,只要不是包庇得太过分,依照大明的基本法律办事,事情就或许有转机。
他能接受的最差结果,就是把范广革职,就算只是一段时间,那也足够他在没有人掣肘的这段时间内在神机营培植党羽了。
就算范广日后归来,神机营也不是他能轻易在掌控的了,失去了神机营的范广,就如同没了牙的老虎,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朱棣也猜到了石亨会有这一手,所以派提督东厂的王诚代表内廷,在刑部的大堂上“观审”。
所谓观审,就是只观不审。
虽然一字未提,却也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皇帝要派人来看,石亨虽然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去管,你石亨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皇帝吗?
在这样心思各异的情况下,一场奇怪的会审在这天举行了。
刑部尚书俞士悦一拍惊堂木,言辞犀利,表情严肃,丝毫没有一点儿要徇私的表象,石亨看他这副样子,也差点儿信了。
范广伏跪在地,说道:“敢问部堂,我何罪之有?”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你在河南滥用职权、胡作非为,包庇罪人钱氏之女钱素昕,纵容下属滥杀滥屠,更别提还有没有什么贪赃枉法之事了!”
“这难道还不算罪?”
俞士悦见石亨抢了自己的话,心中颇为不满。
好你个石亨啊,本官才是今天的主角,本官才是主审,你是原告之身,怎么抢本官的戏呢?
想要刁难石亨,这倒不难,俞士悦眼珠一转,说道:“忠国公,还请你将话讲得明白些,你到底要弹劾范广多少罪过?”
“到底是滥用职权,还是贪赃枉法?”
王诚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儿:“是啊,这范广怎么说也是总操神机营的京营左副总兵,今日三司会审,如此大的场面,怎么能乱弹琴。”
“这话要是传回宫中,就算陛下不来责问三司部卿,礼部和兵部那儿,也都过不去啊!”
礼部,说的是历事六朝的胡濙。
兵部,说的是于谦。
都察院御史王文本就是跟皇帝穿一条裤子,虽说和范广无甚交情,但前几天也是托了皇帝的面子到他府上吃了一顿喜宴。
于情于理,这时候不说上一句,也是过分。
他站在一侧,轻拈短须:“忠国公,话还是要说得明白些,也好叫我等三司,回宫好向陛下交待。”
见到这帮人同气连枝,石亨心里顿感不妙,但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脸皮已经撕破,便没什么回旋的余地。
他转头,向来自河南的人证打了个发狠的眼色,随后笑道:“是本国公疏忽了,我这就重说。”
“我这次弹劾的,是京营左副总兵范广的三条大罪。”
“其一,滥用职权,包庇罪人钱氏之女钱素昕!此事整个彰德府全都是人证,可不是石某信口胡诌!”
“其二,纵容下属,滥自杀屠!”
“仅在彰德府一带,对范广属下的神机营怨声载道久矣,自神机营到彰德以来,屡兴杀伐,无端抄没十余户的家产,少说也有数百人含冤而死!”
“其三,弹劾范广利用左宗令的职权,贪赃枉法!”
“左宗令有管辖宗室子弟的权利,范广便利用此职位之便利,对一些郡王镇国将军属下王庄、田庄私行查禁!”
这三条,的确是条条诛心,看石亨信誓旦旦,显然是每一条都有人证物证,俞士悦闻言,脸色微变。
看来,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他的预料,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说完这些,石亨继续大声说道:“我石亨,在京城之下,一战封侯,再战晋爵国公,军中威望无疑要比范广更高。”
“神机营被范广带成这个样子,我石亨为陛下分忧,为国家担当,就有责任去把神机营带回正路!”
“所以忠国公这次弹劾范广,是忠君体国了?”俞士悦说道。
石亨昂首道:“正是!石某知道范广会做人,但那只是他的表象,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敢为社稷先,无愧!”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论,若是在场中有那不明就里的,怕是已经为其动容,感怀于其的一片赤诚之心。
然而毕竟是三司会审,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刑部尚书,每一个都是宦海沉浮多年,谁还看不穿石亨这点小伎俩。
场面一片寂静,石亨却也没有任何脸红的样子。
或许是已经脸红了,只不过他皮糙肉厚,在人前显现不出。
范广的神情也很正常,似乎并没有被石亨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论而触动,只是跪在原地,等候问话。
看他的模样,石亨冷哼一声,走了回去。
老子就不信,你范广难道是块石头,油盐不进!?
只要是人,总有破绽吧,总有软肋吧?
石亨紧紧盯着范广,如同一只蛰伏狩猎的野兽,静静等待着自己的猎物露出破绽,好一举锁喉。
“范广,本部问你,石亨弹劾你的三条罪状,可都是确有其事?”俞士悦再一拍惊堂木,面沉如水。
作为主审官,他自然不能是一副如沐春风的笑脸。
范广这才抬头,说道:“回部堂大人,石亨所说,一字一句,都是信口雌黄,诓骗编造!”
“哦?”俞士悦一愣,问道:“你有何证可辨?”
范广正要回话,石亨一旁急不可耐喊道:“部堂!莫要听信这罪人的胡辩之词,部堂久居刑部高堂,自当知晓罪人供认不讳前,都会如同疯狗一般,乱扑乱咬!”
“忠国公!”俞士悦是真的有些忍不下去了,蹙眉道:“要不然本官下去,这堂交给你来坐?”
“如此浅显道理,难道本官坐刑部六年却不知道,你是在和本官叫嚷什么?”
“好,部堂知道就好。”石亨听出了俞士悦语气中的不悦,也是一脸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俞士悦自然也看见石亨一脸的杀气,但他是刑部尚书,自然不会怕这种因势而起的小人嘴脸。
他垂头下去,再度询问:
“本官再问你一遍,汝有何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