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公公对李闻成这个问题无言以对。
他心道那鲁侯虽然是个浑人,但怕是也没嚣张到会公然打死个侯爷的地步。
虽然他最近一直私下通过内卫司打探太原侯出行路线和习惯,最后被章公公警告才作罢。
章公公盲猜,李闻成的想法很简单,挑动两人冲突,让鲁侯把太原侯打残打伤。
然后趁机打压一波鲁侯,顺便恶心下义忠亲王那一系,一举两得。
当然,意外打死太原侯,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义忠亲王就两个儿子,死一个少一个。
这显然是在报复当年义忠亲王刺杀之事,李闻成这人极为记仇,这事他能记一辈子。
李闻成当日大殿上,明知道鲁侯和林县主有婚约,却在最后召集众人时含混其词,态度暧昧,硬是不说答应两人婚事的事情,所以李士杰此才懵然不知地求娶林县主。
这导致两位侯爷关系骤然紧张,鲁侯更加死死站在义忠亲王这一系的对立面,双方随时都会爆发不可预料的冲突。
经过这些事情,鲁侯倒向义忠亲王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了。
鲁侯又是个暴脾气,对方挑衅抢婚,他直接出手打死李士杰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这应该就是李闻成的想法。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直白简单,如此幼稚荒唐,一点都不像是帝王想出来的,反而是市井泼皮无赖的做派。
但章公公反倒觉得,这就是李闻成的性子。
因为李闻成骨子里面,还是那个几十年前的那个两手空空,却一副无赖样子的泼皮世子。
章公公心道这皇上和那鲁侯,骨子里面的这种光棍模样,还真是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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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面对李闻成问话,章公公只能低头说道:“许是鲁侯经过这两年历练,磨练地能收能放,涵养变好了吧。”
李闻成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叹道:“可惜,朕可用之人,还是太少了。”
所以你逮着一个实诚的,就往死里薅是吧,章公公心道。
只怕当年风声传出,林县主和亲之事,也是皇帝你吊着让鲁侯出力卖命的香饵吧?
章公公心想今晚的事情可不会就这么过去了,明天朝堂之上,才是会让鲁侯有麻烦的。
果然次日,弹劾奏章就如雪片一般飞上了李闻成的书桉。
对于鲁侯的出身,倒是鲜有敢于出声者,毕竟这东西一捅开,等于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所以弹劾的内容,很巧妙的集合在了两个方面。
一是当街行凶,拳打太原侯。
虽然没有打中,但是那一拳打得石屑四溅,威力波及,让太原侯破了相,据说其一只耳朵也震得半聋,这是妥妥的行凶!
即使太原侯不该怀疑鲁侯窝藏犯人,但鲁侯也不能下手如此不知道轻重嘛!
这件事情,最后大离多少对鲁侯是有些惩戒的,但问题尚不严重。
相对第一件来说,弹劾的第二件事,就有些让人难以招架了。
鲁侯破坏男女礼仪大防,和未婚女子私相授受,悖逆人伦,此乃大离之耻,建议礼部彻查。
初听上去,礼部介入,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真正明白其中厉害的人,都心里通透着,这件事情一个处理不好,鲁侯就完了。
大离最重礼法,彼时男女婚嫁,重要的就是两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才是人伦正道。
除此之外,未婚男女谈情说爱,甚至私下见面,都为礼仪法理所不容!
所以要无论仕宦为官想留有清名,还是平民行事不受人诟病,婚娶一事皆以听从父母为要,婚前男女两人不得见面,要父母找媒人上门说亲方可。
两边走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才算成礼。
在迎亲入洞房,喝交杯酒的时候,男女方才第一次见面,这才符合男女之礼。
就是男女两人之前曾经私下会面,也断不敢对外人说,如果被揭出来,就是双方名节有污,有私相授受之嫌。
即便开明如贾母,私下可以纵容自己两个玉儿言谈见面,但是在外人,甚至在自家人面前,也是断不敢承认的。
即使有,也不能说,谁也不许提。
这就是贾母竭尽所能,对后辈最大的保护。
两府除夕祭祀宗祠,元宵开夜宴听戏曲时,贾母曾对凤求凰这戏发表过一通看法。
“……把人家女儿说得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得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连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姐妹们住得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她们一来,就忙叫歇了。”
如贾母这般疼爱孙儿辈的,凤求凰此类戏曲,她甚至都不会让三春去听,更不要说谈论男女之情了。
这是彼时礼法所决定的父母想法,防此类之事,如同防洪水勐兽,唯恐出了岔子,败坏了门风。
所以当日司棋之事,对迎春的影响才如此恶劣,以至于孙绍祖也有底气和贾赦叫板,因为确实是荣府理亏,影响了两方家族的声名。
更别说王夫人当日抄检大观园,那是妥妥的给外人看笑话,经此一事,大观园的所有的小姐,名节都极受影响,所以即使是平日里面对王夫人极为恭敬的探春,也说出了荣府败落起于内斗的愤恨之话。
义忠亲王那一系,就是死死抓住了鲁智深和林秦两位县主关系不明不白,尤其是秦县主未得婚娶,就公然住在鲁侯家里,实乃人伦悖逆,道德败坏之丑事,齐齐发力弹劾鲁智深。
鲁智深坐在房里,听秦可卿解释自己被弹劾的前因后果,颇为气恼,将那身五湖侯的官服往旁边一扔,恼怒道:“穿上这身狗皮,倒是多了身枷锁!”
秦可卿赶紧将官袍捡起,仔细挂在旁边的架子上,叹道:“这世上,哪有得到东西不付出代价的,就是那皇帝,只怕做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你只当为了林姑娘忍忍便是了,她可等着你迎她过门呢。”
“说来还是我考虑不周,早知道不该提前搬进来的。”
鲁智深怒道:“与你何干!”
“说来说去,都是父母之命,咱们三个,可都算是父母双亡的,那里来的父母之命?”
秦可卿叹道:“我们两个是,所以有些小节的问题,倒也不是不能搪塞过去。”
“但林姑娘可不是。”
“她是你将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过门的正妻,收养她的荣国府,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尤为重要。”
“所以当初在府里的时候,太太为什么能拿捏你们两个,乃至拿捏贾母,就是因为这等缘故。”
鲁智深听了,心下焦躁,随后道:“那打死她不就成了?”
秦可卿吓了一跳,“你虽然未和太太有血缘关系,但怎么她对你有养育之恩,别说挥拳,就是言语不敬,也会被人上本弹劾的!”
“林姑娘当日就是为这个缘故,才投鼠忌器,所以将太太房里的恶奴惩治了一遍,也没有动太太一根寒毛,就是为了你你着想,你也不想辜负她的隐忍吧?”
“再说了,就是太太应了,还有老爷呢,你也一个个打过去?”
鲁智深听了,焦躁道:“这些破烂事情,任般麻烦!”
秦可卿笑道:“你确实不适合谋划这些事情,还是林姑娘心思通透,估计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她转向旁边的香菱,说道:“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香菱道:“都听明白了。”
秦可卿颇为意外,说道:“你且说一遍。”
香菱听了,便仔细复述了一遍,竟是分毫不差。
秦可卿叹道:“你这两年,倒是开了窍了,你且坐了轿子,去潇湘馆问问林姑娘如何去做,倒不急着回来。”
香菱听了,不明所以,还是依言去了。
秦可卿见香菱出门,对鲁智深道:“这两年她开了窍,倒越发和我有些相似了。”
“你就这么由着她回姑苏寻亲,自此再也不见?”
鲁智深听了,闷声道:“你的事情我都还没想出好办法,哪里能让人家再跟着我蹉跎?”说完出屋去了。
秦可卿见鲁智深去的是妙玉屋子的方向,不由抿嘴一笑,那也是公子的心头好,境况更加麻烦。
妙玉逃是逃了出来,结果也成了黑户,时刻在刑部挂着名,根本见不得光。
原先栊翠庵是她的牢笼,现在整个大离都是她的牢笼,怪不得鲁智深如此烦躁。
香菱乘了轿子,进了大观园,径直找到林黛玉,把秦可卿吩咐的事情说了。
林黛玉听了笑道:“秦姑娘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你回去且让她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香菱听了就要回去,林黛玉拉着香菱道:“这么急着走干什么,秦姑娘自己不来,却让你过来,是让你来散心的。”
香菱讷讷道:“我挺高兴,有什么好散心的。”
林黛玉心想才怪,香菱这满脸愁容,只怕要写在脸上了,只怕鲁智深那浑人不解风情,整日里说带她回乡寻亲的事情。
她因笑道:“今日咱们这边诗社又开,李纨三春,薛家姐妹,邢岫烟等人都要过来,你不是平素最喜做诗,起来好了。”
香菱迟疑道:“我是个丫头,怎么能和你们在一起作诗?不好不好。”
林黛玉笑道退了她一把,“你还丫头呢,早就不是这府里的人了,这次你也要写诗,不许推脱。”
她拿出几本诗集,“这是上次我没来得及和你讲的,咱们临时抱个佛脚也好。”
香菱这才放下心思,跟着学起诗来。
她突然想到一事:“今日做什么诗?”
“悼亡诗。”林黛玉说道,心里暗叫这次要丢脸了。
自己毫无共情,只怕要输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