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一见鲁智深,便呆住了。
他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脸上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出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鲁智深屏退左右,让贾琏坐了,笑道:“琏二哥,好久不见了。”
“这事情整个荣府,也就老太太知道,但我却不好瞒着你。”
等鲁智深说完前因后果,贾琏脸色数变,最后还是喟然叹道:“宝兄弟真是了不起。”
他突然反应过来,说道;“如今我得叫你鲁侯了。”
“你当真和不是老爷太太生的?”
鲁智深笑道:“琏二哥叫我什么都成,鲁侯还是太生分了,私下叫二弟就行了。”
“至于生身已经确定不是了,也不知道我是谁家孩子,但肯定不是荣府的就是了。”
贾琏摇摇头,“兄弟是个有本事的,荣府要是有了你,何愁不兴,这是荣府没有机缘,可惜了。”
“只是算算时间,老爷外放学正也快回来了,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鲁智深道:“荣府养育之恩,我会记得,琏二哥倒和我认识多年,我也不说虚的,若琏二哥有什么想法,我当可尽力帮忙。”
贾琏反应过来,说道:“你说荣府爵产爵位?”
“我现在还在乎那个作甚,你看看我这样子,袭了爵位爵产,又有何用?”
“你要真还念着我哪点旧情,还记得上次的话么?”
鲁智深听了,明白贾琏指的是托孤那件事,心中五味杂陈,“当然记得,只是你的病真的不好治了?”
贾琏点点头:“本来你大婚的日子,我确实不该说煞风景的话,但整个荣府,我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交心的。”
“要是我真的去了,你多少帮我照顾些巧姐和你嫂子,我也就放心了。”
鲁智深纳闷道:“你们两口子整日里面吵架。我还以为你讨厌她。”
贾琏有些微微出神:“怎么不讨厌,她那善妒之烈,尤甚二太太。”
“但这不全怪她,只怪王家从小教养不行,整个一大家子都是这样。”
“而且我听说这次王子腾外放,显然是皇帝不喜,我怕王家失势,荣府也要受到牵连。”
“为此我倒是也做了几手准备,只是会出变故,我死后府里山穷水尽之时,少不要要麻烦兄弟帮忙拉一把。”
鲁智深闻言,拍着胸脯道:“这个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不会让你家里人受了委屈。”
贾琏这才开怀笑道:“别人这么说,我还有些不放心,但是我素知兄弟你是个言出必践的,这我就放心了。”
鲁智深见贾琏红光满面,精神充沛,和两年前大不相同,心道这虽然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之象,也有可能是宝玉粉末疗效,贾琏为什么认定自己命不久矣?
难道他对冥冥的生死,自有一番预感?
但眼下鲁智深也没有好的办法,因笑道:“兄弟之间,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了,琏二哥来了,就来见见几个人。”
过了一会,贾琏目瞪口呆的看着秦可卿香菱晴雯等人出来,颇为无语:“你这是把大观园搬过来了?”
妙玉文杏金钏儿却是不好见人,她们身份太过敏感,只能暂且躲着。
众人依次见过,贾琏听说秦可卿认了贾元春做义母,苦笑道:“这不是乱了辈分?”
他随即醒悟过来,皇上使用这种方式,让鲁智深和荣府彻底切割开来。
尤其是明日婚嫁之后,林黛玉变成五湖侯夫人,原本和林黛玉有约的贾宝玉只剩一个名字,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灰飞烟灭。
贾琏感叹,大房二房斗来斗去,最后谁也没占得了便宜。
鲁智深让众女先离开,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琏二哥。”
“迎春姐姐的事情,赦老爷是怎么想的,怎么还让她往火坑里面跳?”
贾琏听了,说道:“你和那孙绍祖,有过龃龉吧?”
“你自是看不上他,但是咱们荣府现在今非昔比,也不怎么挑了,毕竟孙绍祖还有爵位,也是个实缺武将。”
“你也知道,迎春妹妹因为被男子闯入闺房的事情,现在传得玉京满城皆知,名节已经坏了。”
“你虽救了她,但司棋通奸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贴身丫鬟通奸,和小姐通奸也没两样了。”
“大户家族不愿意娶她,嫁给小户人家咱府里又丢不起那个脸,而且她和孙绍祖早订了婚约,还能怎么办?”
鲁智深沉声道:“可是那孙绍祖人都废了,大老爷让二姐下辈子守活寡?”
贾琏一听呆住,“此事我倒是未听闻,我听说孙绍祖亲自去找老爷澄清,说他并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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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冷笑道:“我府里一堆小娘,都是亲眼看到他被那潘又安袭击的。”
他让人叫来几个当日在布庄的小娘,让她们过来分说,这些女子本来就颇为泼辣,将现场描述得活灵活现,贾琏听到她们亲眼见到那一剪子下去,鸡飞蛋滚之后,脸色极其难看。
他忍不住一拍桌桉,“待会我就回去禀明老爷,怎能如此陷二姐于苦地!”
“定是老爷买姬妾,欠了孙绍祖不少钱!”
鲁智深趁机道:“林妹妹托人给老爷一万两银子还债,只怕可以买十几个姬妾了。”
贾琏更是郁闷,失声道:“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只是我这当儿子的,对父亲也无能为力啊。”
他突然想起一事:“怪道林姑娘这么有钱,前日二太太又去找人逼迫陪林姑娘,还扣下了她十几个箱子。”
鲁智深听贾琏说了潇湘馆发生的事情,冷笑道:“这么一来,养育之情,也就都还了。”
“之后的事情,就要公事公办了。”
贾琏见鲁智深杀气腾腾,心中打鼓,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啊!
他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了,起身道:“明日你的事情重要,我回去先打理好林姑娘送嫁队伍之事,之后再和父亲谈谈。”
鲁智深起身相送,道:“我身份之事颇为敏感,你切勿告诉二嫂,免得不小心泄露出去,反受牵连。”
贾琏点头道:“这我省得,你放心。”
他起身告辞出门,马车一转便又回了荣府,他心道座位都没坐热,也真够近的。
想到自己宝兄弟成了鲁侯,亲手打下这么偌大一份基业,身边娇妻美妾个个贤惠,将来肯定儿孙满堂,心里也是由衷高兴。
但想到自己的处境,贾琏心情又低落起来。
王熙凤太过善妒,刚过门的时候就向王夫人看齐,将除平儿以外的陪房丫头统统都打发了个干净,一定要自己先生出嫡子来。
其实这也不算错,彼时正妻嫡子,也是正路,但偏生不知道为何,王熙凤生下巧姐后,染上了下红之症,至今无所出。
王家人眼界太过短浅,虽然庶子地位不如嫡子,但说到底也是要认正妻为娘的,但王熙凤心气太高,偏一定要自己生,结果这一下,就耽误了好几年。
正妻是个负责给男主人纳妾的,她要不给纳妾,男方只能用七出之条治她,但这样一来,两边就撕破脸皮了。
贾琏顾忌荣府和王家脸面,最后还是忍了王熙凤下来,倒是贾母对于王家人的作为正室,对于妾室的打压太过,颇有微词。
而且贾琏嘴上不说,其实对王熙凤还颇为满意地,加上彼时他还年轻,在外面偷偷寻花问柳,也不一定非要纳妾才可。
直到等贾琏下江南时被人暗算伤了根本,身体每况愈下,及至去年根本不能人道时,王熙凤才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现在王熙凤就是张罗着给贾琏纳妾,贾琏也无能为力了。
他回到屋里,发现王熙凤刚从潇湘馆回来,坐在椅子上吃着茶,对贾琏道:“你不去潇湘馆可惜了,你是没见,林姑娘的嫁衣,穿上有多漂亮。”
贾琏道:“我去那里干什么,林姑娘马上就是外妇了,再去见也不合适。”
王熙凤听了,有些兴致缺缺,“你说林姑娘本来是老太太许给宝兄弟的,如今却变成今天这样,我总觉得有些膈应。”
还未等贾琏说话,王熙凤道:“她倒是让我带个话,说明日出嫁时候,她还有朋友送来的礼物,也算作嫁妆,到时候会到隔壁侯府外马车上,自有人抬着加入送亲队伍里。”
贾琏听了,点头道:“这没有问题,我一会和府里说一声便是。”
他心道林姑娘打小就古灵精怪,主意往往出人意料,不过确实这次荣府嫁妆不太多,虽然私下里面老太太也会加些,但是太太那几百两银子,就是纯粹恶心人了,难怪林姑娘不要。
王熙凤放下茶碗,怔怔出神,突然道:“你把平儿收了吧。”
贾琏听了,苦笑道:“你早几年说这话,我自然是高兴不迭,但是如今我有心无力,何苦害她一辈子?”
“你要真念着情分,这个机会放她出去便是了。”
王熙凤心有不甘道:“难道咱么这一房就这么绝了?”
贾琏听了,无奈道:“还还能怎么办?除非收养个了。”
王熙凤恨恨道:“老天怎么这么不长眼!”
贾琏想着这十几年来,荣宁两府嫡系竟然皆没有新的男丁诞下,叹道:“许是亏心事做多了,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