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女人说的事,其实情报很容易搜集,因为这件事在燧石镇算是比较有名的故事了,到现在才传回来纯粹是因为镇子太远地方太偏,距离的原因。
夏洛特轻手翻开记载着事件经过的纸,一字一句地阅读着上面的每一行文字。
这则故事并没有多么离奇,在调查人有心之下,尽量排除掉了大量的艺术加工与口口相传导致的误差,以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旁观者的身份,将其记载了下来。
故事的主角,是位年轻的女孩。
她相貌普通,性格大众,唯一与大多数人不同的点可能就只有父母双亡,从小依靠给别人打帮工为生。
要是按照正常情况发展的话,她将来应该会嫁给同样是这个镇子上的某个普通人,然后互相拉扯着继续过日子。
事实上,在前半段她的确遵守了这样的定律,直到在打工的过程中,她遇上了个男人。
据男人自己所说,他是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困难才来到了这个镇子中,想要谋求一些帮助,例如筹集些路费帮他回家。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所以男人毫不意外的碰壁了,当饿极了的他来到女孩打工的店铺的时候,女孩看他过于可怜,于是给了他一块面包。
在收到面包之后,男人答应她会给她回报,例如将她送到更繁华的镇子上让她去读书或是找个更轻松但工资更高的地方工作,当然对此女孩只是笑笑,简单地认为这是人在感激之余做出的“夸大其词”,因为他后面还补充了一句“如果我能活着回去的话”。
对于早已看过世间冷暖的女孩而言,这样带着后缀的承诺无异于谎言,只要他能成功离开这个镇子,谁知道他是生是死。
然而当夜幕降临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男人会这么说。
实际上,男人是一位贵族,但在家族的斗争之中被人陷害,导致现在正在被追杀。
而如今,追杀他的人,已经来到了镇子里。
男人没有让女孩被自己牵连,把她很好地藏了起来,但因为藏匿时间过久导致他无法逃离。
到这里,如果是市面上的言情,那么大概会写些什么男人被重伤然后被女孩救治而日久生情之类的东西;要是更夸张一些的女主,那么今夜就是女孩的觉醒之夜,发挥自身能力爆杀所有追兵救下男人走向人生巅峰。
但可惜的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男人击败了他的追兵,很轻松地击败了,因为他利用周边居民当做诱饵与壁障,逼迫对方不敢大肆动手,然后凭借自己更加强大的实力,碾压了这些束手束脚的追兵。
整个过程几乎行云流水,不带任何拖沓,男人没有任何伤痕出现,死伤的只有追兵,以及几个无辜的平民。
到这里,仍旧是那个话术,要是正常人,多半会怨恨并气愤男人居然用整个镇子的居民来威胁他的敌人,回头高低得让他拿出点什么补偿。
但女孩没有,因为她还是个女孩。
虽然对于社会已经有了些许认知,但她的年龄太小了,世界观成长地并不完善,自我判断能力也还没有发展完全,加之,她第一个碰见的人,是男人,而不是这些“正义”的追兵。
据小道消息说,男人长得很好看,很英俊,是所有女孩都会喜欢的模样,天生就能给人好感。
在这样的第一映像与保护她不受影响的条件之下,女孩没有将他所做的事情认作“坏事”,至少没有觉得这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甚至在事情传开之后,极力驳斥那些侮辱男人的人。
而在辩驳的过程中,她渐渐觉得,对方没有做错什么。
因为用镇子上的人做威胁?然而镇子在他离开之后与之前没什么区别啊。
因为伤害了无辜的人?但他们不是也没死么,甚至人家也留了一些补偿。
因为心狠手辣?可不杀他们,死的不就是自己了么,换谁谁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
在一段时间的辩论之后,人们逐渐发现,他们好像确实说不过女孩,因为她能给出所有问题的答案,可他们的理由却因为这份驳斥而逐渐变得牵强——又是一次假如,假如是正常人的话,他们肯定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人拥有着从众心理,而自己这边才是大多数,他们一定会用更多的嘴巴来让唯一持有反对意见的嘴强行闭上。
遗憾的是,这一次的假如,没有像之前那般发生意外。
因为律法悬在头上,人们不会直接对女孩进行侮辱,但这是个小镇,大家出门十年遇上的都是自己的熟人,熟人之间想要联合,实在太过方便,想要针对一个人,还是一个孩子,也非常简单。
从那之后,女孩不再拥有能够让她打工的店铺,不再有能给她提供面包的好心老板,甚至还失去了自己的小茅草屋。
在草屋被大人撺掇的熊孩子们摧毁的当天,她无家可归,只能漫无目的的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镇子里漫步。
走着走着,她来到了一处水潭边上。
她坐在那儿,静静地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错了,如果承认自己的确错了,那他们能不能放自己一马呢?
正当她思考的时候,偷偷跟在她屁股后面看她笑话的熊孩子们又出现了。
他们吵着闹着嬉笑着,用各种不那么友好的词语问候着女孩与她的家人们,将她打成了“罪恶”,然后“齐心协力”,将她推进水潭,试图用这种方式洗涤干净她的“罪恶”。
看到这儿,夏洛特也大概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对水潭深处而恐惧了。
一个无家可归,又对世界产生了怀疑的年幼女孩,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被所有人嘲讽,然后推进像是深渊般幽暗冰凉的水潭。
换谁,谁也会有心理阴影吧?
“可怜的孩子”
低喃一句,她再度低头看下去,想看看结局到底是什么,以及,女人要她判断的东西,是不是就是关于这个“男人”的事。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再度出乎了她的意料。
熊孩子们害怕真搞出人命来,将女孩丢进水里之后就跑了,刚巧女孩会水性,所以并没有葬身于此。
之后,男人又回到了这个镇子中,带着一份由国王颁布的令文。
他告诉所有人,从今往后,这个镇子将属于他的领土,但他不会常驻于此,所以代理人将会由女孩来担任。
让一个未成年女孩来担任一整个镇子的管理者,这是个多么荒谬的抉择。
可所有人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曾经被他们集体欺辱过的女孩,真的将要成为自己的老大。
得此荣幸,女孩一时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好像真的不用在承受过去的苦难以及男人居然会兑现承诺这件事,惊的是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她想要去问问男人,但可惜的是,男人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就走了,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帮助,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女孩自己来摸索。
这时,她应该需要有能人来帮她一把,可遗憾的是,在被所有人霸凌了一遍之后,她已经不再相信这个镇子里的任何人了,她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为这个镇子的未来做出选择。
可一个孩子,能做出什么好的选择呢?
女孩不知道,她只觉得对一个人好,就应该把自己能给的东西都给人家,或者是尽量收集些他需要的东西奉上,而当初男人是缺钱的,那就给他钱吧。
于是她像模像样地加大了镇子的赋税,按人头比例来收,甚至还仿照历史来了几笔消费税。
这样做的坏处是几乎烧毁了整个镇子的未来,但好处是,能在短时间里掠夺大量的财富。
女孩将这笔财富全部上交给了男人,但换来的是,她被暴怒的民众们殴打致死。
而男人呢?
无论是在她被殴打之时,还是葬礼上,男人,都没有出现过。
“咦,结束了吗?”
夏洛特又往后翻了翻,发现后面确实没有文字继续讲述下去了。
此刻她的大脑一片迷茫。
女孩死了?所以那个女刺客,不是故事的主角吗?
难道是找错故事了?
还是说,女孩通过某种特殊的办法,逃了出来,没有死,隐姓埋名成了刺客?
夏洛特不太懂,甚至现在连原本心中已经有了的判断都一扫而空。
因为她无法确认,女人说的“对还是错”,到底指的是前面的认同男人,还是后面所谓的,对镇子未来做出的选择。
沉默片刻,夏洛特姑且只能认为女孩没有死而是跑了出来这一个猜测,至于后面的.
她抬起头,问林恩:“你觉得,她做得对吗?”
林恩一怔:“你指的是哪个?她对于其他人的辩驳?还是说,征收高赋税上交给‘男人’而导致死亡这件事?”
“嗯都有。”
“第一个的话,我觉得我没有异议。”林恩轻声说,“世界上的许多事情都很难有一个完整且大家都认可的定义,就算是金币都会有人不喜欢,所以,没有人能给其他人做出的事以对方的视角判断好坏,但如果身为主人公并且始终坚定自己是对的的话,那么。”
“无论别人如何说,她觉得自己是正确的,那么就是正确。”
这是很林恩式的发言,他总是相信且坚信自己相信的东西。
夏洛特微微点头,又问:“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林恩斟酌半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这样选择。”
“那就是你觉得这是错误的做法咯?”
“嗯算是吧。”
夏洛特眨眨眼,蜷缩膝盖,将下巴搭在上面,低声说,“我倒是觉得,她没错呢。”
“嗯?为什么?”林恩好奇地问。
“因为.她大概喜欢上那个男人了吧。”夏洛特轻声说,“她喜欢上了那个男人,于是便想要接近对方,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哪个方面都不够突出。”
“长在地上的小草,如果想要抬头触碰太阳,就得长高,拼命长高,把脑袋昂起,就算是放在了死神的镰刀下也不能退缩。”
“因为她是根卑微的小草呀,想要触碰自己希望触碰到的东西,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甚至是生命。”
“.”林恩沉默片刻,说,“如果是这种角度来看的话,谁也不能说她错了。”
“是吧。”
夏洛特笑了笑,又眯起眼睛:“话说,你刚刚说你不会那样选择,那么.”
“要问为什么吗?”
“不,你的理由我肯定能想到,但我要说的是,你觉得,我会怎么选。”
“.”
林恩罕见地张了嘴又闭上,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说吧,我想听。”夏洛特的声音软软绵绵的。
“嗯”林恩望着天花板,说,“我觉得,你大概连接受都不会接受,就算被迫接受了也会像是丢垃圾一样把它丢给别人。”
“啊?”这个答案似乎很是出乎夏洛特的意料,“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很胆小,不敢背上责任。”
“.”
夏洛特不得不承认这个答案好像有点道理。
但如果,将其换个前提条件呢。
比如,将“男人”,换成“林恩”。
她想,她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
那结局呢,结局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被打死人家也不愿意来看她一眼?
按照夏洛特对林恩的了解,这个概率,可能有点小小,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那般小。
他残酷的就像这个世界,无论别人有什么想法,他都会无声的运转着,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想,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真冷酷啊.”
“嗯?谁?”
“啊,没事.”
夏洛特慌乱的摆摆手,又沉默了下去。
话说,就算可能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要不要,还是问一问。
抱着希望,夏洛特小声问:“我说,你觉得,如果那个男人是你,你会到女孩死的时候,都不来看她一眼么?”
林恩一怔,端详着少女的眼睛。
“正如你能猜到女孩的想法一般,我也能猜到这个‘男人’的想法。”
“女孩喜欢他,但男人从来没爱过这个女孩,她只是对方身边的过客,长得还不如在舞会上和她一起共舞的名媛,虽然对方在他落魄的时候给过帮助,但他也给予了回报跟她两清了。”
“所以,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来。”
夏洛特的勉强维持的笑容有些僵硬:“这,这样么”
“但,我不是他。”林恩伸出手,帮少女把碎发捋好,笑道,“你也不用带入那位女孩,因为你也不是她。”
“你是公主,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容貌,还是被神明眷顾的少女,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无法想象的东西,所以你不必卑微,也不必为了谁抬高脑袋。”
“.”
夏洛特不是傻子,她清晰地听懂了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心中莫名涌出一股倔强,她别开了对方的手,用力说。
“我就要这样!”
她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很难有人能想象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是那么胆小,那么矜持,那么懦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稍稍勇敢一点。
林恩沉默无言,忽然想起弹幕们曾经告诉他她拥有的全部悲惨结局。
真是的,老把眼睛放在别人身上的人,怎么可能得到好的结局呢?
叹了口气,林恩拍拍她的脑袋,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了一些。
“抢在后悔之前,把该做的事做了,那样一来,它就是正确的选择。”
夏洛特抬起头,委屈的说:“那别人不觉得对不想接受呢。”
林恩说:“你自己的选择,别人管得到么?”
“.”
夏洛特唇瓣颤了颤,又眨了眨眼,忽然昂起脑袋。
“就是,我管他呢!”
这次她声音很大,是难得的霸气外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