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在刘一燝等一干达官贵人去西山时,天启这里,则因为厂卫奏报炭价飞涨的事而忧心忡忡,且特地问着魏忠贤:“现在炭价下降了没有?”
魏忠贤回道:“启奏皇爷,又涨了些。”
天启听后拧了拧眉头:“再涨下去,百姓如何受得了?有些权贵大户也着实贪婪,竟使炭价一直居高不下,你们东厂要好好查查,有哪些权贵大户在暗中推高炭价!”
“是!”
这时,同在御前的韩爌奏道:“陛下不必担心,据臣所知,国舅爷已安排犬子在城中开了许多门店,叫做综合门市,专门出售平价煤,但限购,每户每天只能买一定量的煤。”
天启颇为意外,看向魏忠贤:“真有此事?”
魏忠贤讪笑道:“奴婢这些日子忙着审涉嫌给边军造劣质胖袄的奸商,一时还未知道此事。请皇爷放心,奴婢这就让东厂的人去查证。”
“不必!朕微服,亲自去宫外看看,顺便也看看百姓生活到底被这高昂炭价造成了多大影响。”
天启说着就又看向韩爌:“韩卿家,一起去吧。”
“是!”
韩爌答应着。
因为综合门市有他韩家的好处在里面,所以,一向寡言的韩爌也就在刚才多言了一句。
一时来到宫外,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天启就看见许多贫民畏缩在墙角雪地上,皮肤冻得发紫,而不由得喟叹一声:“真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说着,天启就询问韩爌:“韩卿家,你说的是真的吗,张贵他真的在卖平价煤济民?”
韩爌回道:“臣岂敢欺君。”
正在这时,天启就发现前方一处门店外排着长队,而这处门店就店名就叫“综合门市”。
天启也就走过去,问着一老百姓:“这么冷的天,你们在这里排队做什么?”
这老百姓回道:“买煤!就这家便宜公道,跟去年平价一样的价格,只是不能多买,所以每天都得来买。而且不能由别人代替,只凭户票和保书拿煤。因而,再冷,我也得亲自来,不然老婆孩子岂不得冻死?屋里早就没柴烧坑了!”
“最近不是炭价飞涨吗,他们为何愿意平价卖?”
天启又问道。
这老百姓回道:“说是皇上给他们的店有补贴,他们才能买这么便宜。可见皇上还是好皇上。”
天启点了点头,知道张贵编这么个理由,是想自己做好事,而人心让自己这个皇帝来收。
接着,天启又问:“这样的门店还有多少?”
“一个坊有两个。”
这老百姓回道。
天启听后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外走去。
“魏忠贤!”
天启突然唤了一声。
魏忠贤忙走上前来:“皇爷有何吩咐?”
“内廷怎么就不知道这样做?!”
“拿银子去买煤,然后平价卖给百姓,让百姓度过危机?人家张贵能想到,你这个司礼监大太监怎么就想不到这些,你是忍心看着朕的京师还有老百姓被活生生冻死吗?!”
“韩卿,还有你们内阁外朝,怎么也没想到?!”
天启有些责备地问道。
魏忠贤慌忙匍匐在地:“皇爷息怒,国舅爷宅心仁厚,奴婢的确是不及他的,奴婢一定好好向国舅爷学习学习。”
韩爌也跟着请罪,说了和魏忠贤类似的话。
“起来吧。”
天启素来也不是个对身边人太严厉的人,批评了魏忠贤、韩爌几句后,就没再说两人,只又问着魏忠贤:“张贵的这些综合门市进购煤炭时,可找你要钱没有?”
魏忠贤回道:“没有。”
“那你得主动给!”
“他心眼实在,难道你也跟着实在?”
天启嘱咐了一句,又道:“他心善,不忍心百姓冻死,就把高价煤以平价卖给百姓,还限购,摆明了只是想惠民,却把这这样做后得到的人心给朕,那朕也不能白得这份人心,到时候,你主动去找他,他买煤花了多少钱,你就让内廷真的给他补贴多少。”
“是!奴婢遵旨。”
魏忠贤回道。
韩爌这时候则替魏忠贤打了一下圆场,说道:“陛下,这里面有件事,您误会了,国舅爷的这些煤不是他买的,是您赐给他的庄田里自产的。”
天启听后有些意外:“是吗?”
韩爌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这些都是犬子告诉臣的。”
天启听后道:“那就更加说明他这人心善实在,跟他姐一样!有这么多煤不想着去高价卖出去赚更多的钱,却平价卖还借此机会让朕这个皇帝更得人心。”
天启说着就道:“我们去西山看看他。”
这时候,韩爌忙劝道:“陛下最好不要去。”
天启不由得问道:“为何不能去?”
韩爌回道:“因为今天去西山的达官贵人不少。”
“为何不少?”
天启问道。
韩爌忙如实告知给了天启。
天启听后“哼”了一声:“那更得去了,朕倒想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这么看朕的内弟!魏忠贤到时候,你记得把那些人的名字记下来!”
“遵旨!”
……
在天启到来之前,西山这里,张贵因为直接给做工的百姓发放煤炭、粮食作为工钱,而激怒了不少企图囤煤逼百姓贱卖儿女的达官贵人们,且使得一众文官开始声讨张贵甚至驳斥因开始有愧疚之心的汪应蛟时,徐光启站了出来,说这时骂张贵的皆是没有心。
徐光启发出的这一不和谐的声音,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再次抽在了刘一燝等达官贵人的脸上。
“徐子先,伱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刘一燝先质问了徐光启一句。
“阁老,不用您提醒,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本也以为国舅爷在西山是要开淫0庵,而坏世风,故才来看看,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徐某人,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正如杨大洪所言,国舅爷的确是实心为国。徐某惭愧!竟一直在以书生之固有偏见看他。”
“也正如大司农方才所言,徐某也感到无颜面对圣上,面对百姓,国舅爷尚知道抚民,使百姓不冻死饿死;可我徐某人,身为都察院风宪官,却连为这些百姓进言都没进言过,徐某人真是眼瞎之人也!”
徐光启这时也激动万分地说了起来。
刘一燝听后脸色更加难看。
刘国缙则冷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徐子先说是不党不朋,其实早就在趋附权贵,与他张国舅朋比为奸!”
“就是!如今朝廷,为何有朱、姚、梁等直臣被先后诛杀,就在于我文官们首先就人心不齐,在于朝中还有一大批奸臣庸臣在!”
给事中郭兴说着,就指着徐光启,声色俱厉地道:“而你徐光启就是这些奸臣之一!你不配为我士大夫一员!你沉迷杂学,不重圣人经学,背叛儒教,如今更是如此无耻,做外戚朋党!当诛!”
“我徐光启一向不朋不党,既然诸位这么说。”
徐光启说到这里,就毅然向前跨出一步,仿佛跨过了一道鸿沟,走到了对面卷缩在棚屋下,围拥在火堆旁的流民们中间,看着对面的达官贵人们道:“今日起,我徐子先有朋!有党!且是国舅爷的朋党!”
流民们很意外地看着身做猩红官袍的徐光启,脸上不自觉地溢出笑意来。
“本堂也愿做国舅爷的朋党!”
汪应蛟受徐光启的影响,也站了过来,站到了流民们这边,那一步跨得特别坚实。
“大司农!”
刘一燝喊了一声,都没把汪应蛟喊回来。
“还有我!”
这时,探花出身的翰林编修陈子壮也站了出来。
“还有我!”
“还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