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泡引路,走入街边一间电信营业厅。
李红兵大开眼界。
这估计是他见过功能最齐全的营业厅。
大门口摆着化肥,柜台里放着各种廉价手机,南墙壁上挂着农具,东墙上挂着劳保用品,角落里还堆满了鸡蛋,蔬菜,而属于营业厅的设备只有一台电脑。
而属于营业厅的设备只有一台电脑,电脑前面有位面容娟秀的女人在看电影。
“让你这个大老板见笑了。”三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冲着玩电脑的女人喊道。
“媳妇,你看谁来了。”
面容娟秀的女人头也不抬,“又是什么狐朋狗友,三泡,老娘说过,不准把不三不四的人带到店里。”
三泡不好意思的冲李红兵摆摆手,“什么狐朋狗友,好好看看谁来了。”
女人终于抬起头,初看李红兵一脸茫然,后看似乎有点面熟,想了半天才在记忆里对上号,并不确定的问道。
“你是…红兵…哥?”
而李红兵早就看出这个女人是谁了,也是认识的一位小学同学,王春苗。
当年她还是一个流鼻涕的黄毛丫头,想不到现在长得挺好看,还嫁给了三泡。
“春苗,是我。”
女人猛的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盯着李红兵,特别是在那花白头发上多看了几眼。
“红兵哥,真是你啊!年初在镇上碰到老爷子回家烧纸,说你定居明珠了,头发怎么搞得,老的这么快。”
咳咳!
三泡在一旁故意咳嗽提醒自家傻媳妇,刚刚在市集上见到李红兵,也被他那沧桑面容和灰白发梢给惊住,瞅半天才确认是李红兵本人。
人长白发很正常。
可30多岁就有白头发,那就不正常。
要么是大病,要么是大难。
李红兵洒脱的一笑,“我退休了,准备回草沟村。”
三十多岁退休,开哪门子玩笑,肯定有其它事。
三泡生怕自家傻媳妇又说蠢话,连忙接话,“回来好,乡下空气可比城里好多了,用城里话讲就是氧气好,叫什么自然氧吧。”
说完又冲媳妇嚷嚷道。
“还愣住干什么,去市集买只鸡,我跟红兵哥喝两杯。”
李红兵赶忙拦住,“别,改天请你喝酒,今儿确实有事,我找车回草沟村。”
农村人好客。
热情的让人无法拒绝。
但李红兵着急回村,推了好几次才勉强拒绝了三泡的邀请。
只能约好下次见面,不醉不归。
还了买狗钱,顺嘴提了一句有没有办法回草沟村。
这一问就问对人了。
三泡拍着胸脯,说自己有车,正准备进山收点鸡蛋、山货,要是不嫌弃就送李红兵回村,
车确实是车。
不过是辆破旧的125摩托车,车尾焊了两个大铁笼,里面塞满了杂物。
三泡一边收拾铁笼,一边解释。
“我平时除了看店,还到各个村里收点鸡蛋、山货,山里路不好走,骑摩托方便。”
看到同学的窘迫,李红兵连忙称赞。
“可以啊,多种经营,有想法。”
轰!
摩托车启动,燃气管喷出浓浓的黑烟,小狗崽们在笼子里吓的嗷嗷乱叫。
李红兵连忙安慰狗崽,骑上摩托的三泡招手,“上车。”
……
林区山道蜿蜒曲折,125时而飞驰在山脚,时而爬上陡峭山峰,看到这样“野”的路,很久没有回村的李红兵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以前村村通铺的水泥路,由于常年失修,导致路面坑坑洼洼,严重损坏,疯狂的颠簸,让李红兵感觉就像是在游乐场玩碰碰车。
还有一个缺点就是窄,勉强有两米宽,两辆马车对过能错开,要是两辆汽车会车时就难办了,只能退到某处避让点才能交错而过。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三泡自杀式的骑法。
扭死油门不撒手,破125硬是骑出曼岛TT大赛的气质,排气管喷出滚滚黑烟,在蜿蜒盘旋的山道上极速狂奔,拐弯不减速,反而加速紧贴崖边呼啸而过。
百十米高的悬崖,再加上林区大山里地势奇险,而盛产各种“天路”。
李红兵吓的够呛,顶着呼呼狂风,大声呼喊三泡跑慢点,注意安全。
三泡不以为然,也不看路直接回头炫耀道,“没事,这条路我闭着眼都能骑,保证两个小时就能赶到草沟村。”
你没事。
可我害怕。
头盔也不戴。
还尼玛回头不看路炫车技。
炫尼玛炫啊!
回尼玛头啊!
万一车祸,可就真落叶归根了。
李红兵明智的闭上嘴巴,死死抓紧两侧扶手,挺直腰板,瞪大双眼观察路况,如果有危险,保证能第一时间跳车。
起码残废要比吃席强。
一路风驰电掣。
很快,李红兵的视线中出现一道连绵不绝的千仞绝壁,灰白色的绝壁似如刀削过一般光秃锋刃,如城墙一般耸立在天地之间。
目光仰望,一缕缕白云,像轻纱一样,横在绝壁的腰间,壁顶露出的郁郁葱葱仿佛是空中花园。
这就是回村的必经之路,朝天岩。
用城里人的眼光,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夺天地之间的惊人奇迹,可对草沟村它却是拦路虎,恶劣环境与闭塞交通,让本就不富裕的村民贫上加贫。
小时候每次李红兵看到朝天岩,都会对它的宏伟而心生敬畏。
一道缝隙仿佛是神明用刀斧在千刃绝壁拦腰砍断,一条垂之字行的山路镶嵌在缝隙之间,它就是连草沟村唯一一条进出通道,连续“Z”形陡坡急转弯,足足有十九道弯,也被称为朝天十九拐。
这条“Z”形陡坡路是草沟村历代村民用铁镐、凿子一点一点从岩石里硬砸出来的,平均坡度达到20度,最陡处接近30度。
朝天十九拐,李红兵对它恨之入骨,小时候每次上学都要爬上爬下,都是一种折磨。
并且一入冬,就禁止通行,记得有年大雪天,一位村民有急事出村,直接从十九拐飞出去,找到时已经变成一滩肉泥。
现在石子路换成水泥浇筑而成,虽有三米多宽,但路边没有栏杆,但依然坡陡路急,外面就是悬崖峭。
三泡收起笑容,下车检查摩托车,特别是发动机和刹车几个重要部件。
“哥,等会千万别乱动,修这路的王八蛋,多修几道弯咋会死,非把路修的这么陡。”
平均20度陡坡。最高30度的极限斜坡,连续十九道弯。
一不小心,车毁人亡,全村吃席。
检查完摩托车。
加大油门,摩托车呜呜地吼着,喷出滚滚黑烟,慢吞吞地往上爬,活像一头老牛,拉不开腿,直喘粗气。
爬到最大的陡坡,摩托车干脆趴着不动了,车轮刺溜溜地直打空转,发动机、排气管冒出滚滚黑烟。
三泡熟练的拿出一个装满冷水塑料瓶,给摩托车喷水降温。
摩托车过热能不能浇水降温,李红兵不知道,但知道这辆125跟三泡在一起日子会很惨。
望向眼前这道最高的拐坡,李红兵清楚这辆破125已经尽力,两个人的重量让它不堪负重,索性拿起背包,又从铁框里把四只狗崽抱下来放到地上,对三泡说道。
“我先自己走,你等会跟上。”
不等三泡说话,李红兵开始徒步爬坡,半途吹了声口哨,四只还有点晕车的狗崽,寻着声音找到主人,颠颠追上去。
自从离开校园基本就没锻炼过,再加上长期亚健康生活,李红兵刚爬过一道拐,就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脑袋发懵,两腿发软,反倒四只狗崽呜呜喳喳跑来跑去。
艹!
想当年上学那会一口气爬几个来回都不带喘气,现在连狗崽都不如。
李红兵暗恼,放弃徒步的想法,原地瘫坐在水泥路上,拍打酸痛的双腿。
滴滴!
一阵鸣笛声响起。
紧接着,摩托车从拐弯处出现,吭哧吭哧停在李红兵身旁,三泡那张大嘴露出调侃的笑容。
“哥,你这身板不行啊!多练练,要不然嫂子不高兴呐!”
“就你废话多。”
李红兵无奈的叹口气,起身拍拍灰尘,吹了声口哨,四只蹦跳欢实的狗崽闻声飞快的跑回车旁。
摩托车再次发动,一如往常,跟老牛一样,走走歇歇。
朝天十九拐,中途降了四次温,堪堪到达岩顶。
头顶湛蓝辽阔的天空,前方是群山重重叠叠,像起大海一样,雄伟壮观,身后千仞绝壁下深绿色的苍茫大地。
真美!
如此震撼、宏伟的景色,驱散了李红兵浑身酸痛。
摩托车离开十九拐,继续朝大山深入十几里,一座形似元宝的山峰出现在视线中。
见到元宝山,就到草沟村!
李红兵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驶入元宝山环绕山谷,从整个山谷形似大肚葫芦,村庄建在葫芦头山顶一处平缓山坡。
而葫芦的大肚子里面,则是一望无际的草甸。
讲真话。
李红兵十二岁那年离开草沟村,就很少回来过,随着学业越来越重,回来次数就更少,自从爷爷、奶奶走后,受家庭和工作的牵绊,就再也没回来过,掰指头算算也有小二十年了。
当再次看到元宝山。
藏在脑海中的回忆再次被勾了出来,每年春天,草甸上就会开满五颜六色的小花,美丽极了,就跟仙境一般。
还有遍地野菜,有野葱、野韭菜、野蒜苗、龙头菜、荠荠菜、马齿菜...
炒上鸡蛋、野猪肉,拍点蒜瓣拌个凉菜,那味道叫一个香死人。
距离草沟村越来越近,村口那棵老柿子树近在眼前。
这时。
李红兵拍拍三泡的肩膀,示意停车。
“红兵哥,咋了?”不解的三泡刹住摩托,回头一脸茫然。
“我就不进村了,先回老宅,你自己上去吧!”
李红兵从摩托车上下来,再次拍拍三泡的肩膀,转身从铁框里拿出四只小狗崽和背包。
嗷呜!嗷呜!
狗崽们落地后摇摇晃晃打转,有只灰毛狗崽直接趴在路边嗷嗷吐。
三泡嘿嘿偷乐。
李红兵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背上背包,俯身抱起四只晕车的狗崽,朝着另一条山道走去。
这条山道,由青石铺成,不知有多少年历史了,石缝间长出茂盛的牛筋草。
山坡一层层的梯田,似乎已经无人耕种,田里杂草丛生。
绕过一个弯。
眼前陡然宽阔起来。
元宝山环绕之中是一望无际的草甸,四月早春,已经有五颜六色的花朵绽放,点缀在草甸上,宛如一副美丽画卷。
草甸中间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河水清澈见底,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
李红兵迷恋的看着眼前自然美景。
跟梦里一模一样。
嗷呜!嗷呜!
狗崽们看到草甸,似乎一下满血复活,从李红兵怀里挣脱着落地,你追我赶的钻进草丛,没了踪影。
看着狗崽们欢快的模样。
李红兵藏在心底的童趣被勾引出来,高呼一声,朝着草甸冲下去。
……
啊嚏!
啊嚏!
很久没有这个轻松过的李红兵,仿佛找回童年回忆,五马八叉的躺在草丛里,四只狗崽沾满草叶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玩的不亦乐乎。
连打几个喷嚏,阵阵冷意透过薄薄的外套侵入身体。
李红兵这才想起,四月份林区气温还是很低的,白天温度在10度左右,汗一出又被冷风一吹,有点感冒了。
拎起趴在胸口嗨皮的狗崽们放到一旁,起身拍掉草叶,重新背上背包。
“走了,别玩了,我们还要赶路。”
嗷呜!嗷呜!
狗崽们乖巧的跟在后面。
草甸非常软,踩在上面就像踩在厚厚毛毯上面,呼吸着带有草香味的空气,加上刚刚的放纵,让李红兵疲惫的身体舒爽轻松。
步行大约半小时。
一棵参天大树屹立草甸之上,巨大树冠守护着下面的宅院。
李红兵眼眶顿时湿润起来。
相声名家郭大爷说过,人越老,眼根子越浅,越容易被感动。
这就是魂牵梦绕的家。
离开二十四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起点。
李红兵连滚带爬跑向那座宅院,就算滑倒也会爬起来继续狂奔。
嗷呜!嗷呜!
狗崽们以为主人在跟它们比赛,奋力划拉小短腿,在后面追赶。
一道人影和四个小身影,在一望无际的草甸上奔跑,留下数道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