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续命
林区七十二好汉里硕果仅存的一位，也要走了。
关于麻子叔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倒转。
【你就是红兵啊，娃娃长的机灵，以后指定跟李把头一样，是个爷们。】
【红兵，看叔给你带啥好玩意，你爷在家没。】
【红兵，伱在十里铺好好念书，谁欺负你就跟叔说，锤死个狗入的】
【红兵，你爷最近过的咋样，这两斤肉你带回去，给你爷包饺子吃。】
最后画面定格在麻子叔站在草甸上的舞台，痴痴凝视大屏幕上石碑和七十一位大名单，老泪纵横。
或许在那天，麻子叔的心已经跟着老兄弟们一起走了。
李红兵默默叹口气，拍拍罗龙肩膀，“我去看看麻子叔。”
马车放在路边，拉着山杏走进院子。
堂屋里乌烟瘴气，坐着十多位老人，每个人面带愁容默默抽烟，气氛有些压抑。
夫妻俩出现，引来众人注目。
“这是草沟村李村长，来看叔公。”罗龙站在一旁介绍。
老人们纷纷站起身，表情中夹杂着错愕与欣慰。
前些日子赵村长从草沟村回来，同时也带回林区几十年前，七十二位好汉事迹，也揭开麻子叔深藏多年的秘密。
十里铺老一辈人都知道麻子叔打过小日子，可怎么打，每次问麻子叔，麻子叔总是淡然一笑，岔开话题。
谜底揭开，家族里出了个大英雄，罗家人恨不得敲锣打鼓办大席，给祖宗烧纸报信。
但意外永远比明天来得更快。
麻子叔从草沟村回来后，精神一蹶不振，吃不下也喝不下，整天说胡话。
今儿一大早，就把罗家能说上话的人叫到家里，安排身后事。
大伙前脚刚从屋里出来，后脚草沟村李家就来人，还是村长。
这份情谊重啊。
李红兵对众位罗家人颔首，“我先去看麻子叔，出来再说。”
说罢，带着山杏掀开里屋帘子，走了进去。
屋里跟李红兵上次来没什么改变，但却有种莫名迟暮之气。
麻子叔躺在床上，斜靠着被褥，双眼微眯，床头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收音机正在播放智取威虎山。
李红兵暗中观察麻子叔的面容。
面色红润，却隐约一丝青气自发际直下人中。
看到这丝青气，李红兵释然。
青气自发际直下印堂，不论病之轻重，必在60日死，如果青气到鼻梁则一个月死，青气到人中则难过七日。
李红兵提把椅子放到床边坐下，轻声喊道，“麻子叔。”
麻子叔猛的睁开眼，看到床边李红兵和山杏，脸色大喜后露出埋怨。
“你咋来了，是不是罗龙那个兔崽子报信，都说不让喊你，咋就不省心。”
“叔！”李红兵拉过麻子叔的手，“我这不是路过，青龙寨修路我去看一眼。”
青龙寨！
麻子叔浑浊目光一下泛起亮光。
“红兵啊，前两天做梦，梦到老把头跟哥哥们在青龙寨等我，问我咋还不去找他们，说等我几十年了。”
李红兵沉着脸，手指离开麻子叔的脉搏。
麻子叔脉搏是一种麻麻酥酥、微小颤动感觉，脉跳着急且短促，接着缓缓下压，脉象逐渐消失，弹指感不见，最后独按尺脉，直观感觉是明显弱于寸、关脉，重按消失不见。
这是麻促脉啊！
绝脉。
“不把了，我晓得大限要来了。”其实麻子叔早就知道李红兵在给自己把脉，对于生死早就看淡。
“叔。”李红兵百味杂陈，眼眶泛起泪光，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开口。
麻子叔抬手在李红兵脑袋拍了一下，露出淡然笑容。
“哭哭啼啼像个娘们，当年我也爱哭，那天晚上李把头把十里八村的爷们带到青龙山开会，说要干票大的，把松柏镇那帮小日子宰了，我要去，李把头说我岁数小，不让去。”
“不让去咋搞，我会哭啊，我就跟在哥哥们后面，走一路哭一路，后来你猜咋搞？”
李红兵摇摇头。
麻子叔露出一抹得意，撑起身子想要坐高一些，努力几次都没成功，山杏赶忙上前帮忙，坐好后，麻子叔继续讲述。
“后来，李把头一脚把我踹进渠沟里，丢给我一把锤子，说是爷们就去杀小日子，再哭就用锤子把鸟儿砸了。”
“我指定不能砸鸟，提着锤子就跟哥哥们。”
“那晚老天爷赏脸，没让月亮出来，天黑的很，庆有哥往兔子肉里塞小药，扔到过院墙，小日子的大狼狗吃了就咽气。”
“我跟铜锁哥个头最小，李把头让我俩摸进门房，把守门小日子按住。”
“我俩顺着院墙边一路爬到门房，铜锁哥用绑猪短杠从后面套住小日子脖子，狗入的，小日子劲真大，按都按不住，我一上头，用锤子一下一下硬是把小日子砸死。”
说到兴头上，麻子叔手舞足蹈，举起手上下比划，仿佛那一幕就在眼前重现。
咳咳咳！
麻子叔忽然发出一阵剧烈咳嗽，脸咳的通红，李红兵赶紧拿出针匣，掏出银针刺入手背穴位。
李红兵扭头看向趴在门口偷听的罗龙。
“去把我上次拿的崹参，整根参切成薄片用热水冲成茶端进来。”
“哦！”罗龙马上去办。
麻子叔咳凑平复摆摆手，“都要埋土里的人了，别浪费好药材，留着给其他人用。”
说完，麻子叔顿住，望着李红兵的目光失去了聚焦，等回过神后，再次看向李红兵，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你咋来了，是不是罗龙那个兔崽子报的信，都说不让喊你，不省心。”
李红兵笑眯眯拉着麻子叔的手，“过来看看你，顺便听你讲过去的事，上次说到你跟铜锁哥干掉一头小日子，咱接着说。”
是吗？
麻子叔眯起眼睛，脑子里好像没这事呢。
这时，罗龙端着参茶走进屋，“李村长，热水来了。”
接过碗，李红兵瞅了一眼，连芦带须全在碗里，崹参被切成薄片飘在水面，经过热水一激，散发出浓浓药味。
李红兵把碗送到麻子叔嘴边。
“等会再想，喝口水润润喉咙，咱爷俩慢慢聊。”
“好！”麻子叔张嘴慢慢喝下参茶，旁边罗龙一脸不相信，这些天都是自己在伺候叔公，吃饭喝水跟哄孩子一样，还时不时发个脾气，那叫一个费劲，可李村长一说，马上就老实了。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喝过崹参茶，麻子叔的元气恢复一些，抿了抿嘴，“刚讲哪了？”
“你跟铜锁哥干掉一头小日子。”李红兵笑道。
“对，干掉一头小日子，然后李把头带我们摸进院子，那些小日子睡的跟死猪一个球样，桩子哥、狗娃哥、八斤哥用涂了小药的弓箭把巡逻队射死，我们分头在院子里点迷烟，往小日子睡觉的屋里吹迷烟。”
“然后呢？”李红兵配合问道。
麻子叔眉毛一挑。
“然后，全都装上马车拉回青龙寨，跟杀猪一样，一个个用镰刀咔嚓埋进山顶石坑里，我也咔嚓了几个，要不是赵老六那个狗入的通风报信，小日子咋会半路伏击我们，那么多哥哥也不会死。”
原来如此。
难怪爷爷发话，不让十里铺赵家人进山。
合着赵家里出了叛徒。
可随着麻子叔把藏在心里往事说出来，整个人精气神一下崩了似的，松垮垮躺在床上，断断续续说道。
“红红兵，我走.后，就就把.我烧烧了，埋埋石坟.里，我.死死也瞑目了。”
“叔公啊。”罗龙噗通一下跪倒在床边，眼泪哗一下流出来，泣不成声哭喊。
“要嚎滚远出去嚎，麻子叔还没死呢。”李红兵起身，一脚踢开跪地的罗龙，望向山杏，“杏儿，出去把门关紧，不准任何人进来。”
救人！
罗龙猛的呆住，眼泪还在眼眶里打滚。
“走，出去，别影响红兵扎针。”山杏知道现在是紧要关头，叫醒罗龙后，两人快步走出房屋，反手关紧门。
堂屋里的罗家人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询问。
“龙子，叔公是不是走了。”
“里面啥个情况，要不要进去换寿衣。”
“我去请半仙过来看地方？”
“你这倒霉孩子，说句话哈。”
罗龙顾不得跟罗家人解释，直接扛来一张长条凳，横在房门口，在罗家人面前罗龙可没那么乖巧，脸露凶相横肉一抖，“准备几把寿衣，李村长在屋里给叔公治病，你们少叽歪。”
李村长在救叔公。
叔公眼瞅就要走了，还能救回来。
罗家人面面相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里所有人目光看着里屋房门，忐忑不安等待着。
里屋内。
李红兵满头大汗，从麻子叔身上取下一根根银针，
为了把麻子叔从阎王爷那里拉出来，李红兵穷极所有方法，集合医书本源中所有大医经验，使用了复合针术。
以【回阳九针】调和阴阳平衡，以【大周天针法】激发和振奋人体经络气血能量，调动人体脏腑功能，鼓舞正气，以【太极九针】点燃生命之火。
即便竭尽全力，也只为麻子叔续了半月寿命，时间一到，还是会寿终正寝。
“红兵，你这又何苦呢。”麻子叔醒过来幽幽吐口气，脸上那丝青气退到鼻梁位置，对于李红兵把自己拉回来，麻子叔心生怨气。
李红兵收起针匣，“叔，你想走可没那么容易，起码要等到青龙山的路修通，让十里八村老少爷们一起抬你风风光光上青龙山，也给那些牺牲的叔叔大爷们办个葬礼，跟叔一起办，咱们要大办，上大席。”
麻子叔眼睛恢复亮光，嘴里喃喃自语。
人走谁不想风光大葬，轰轰烈烈，那些哥哥们死了都不敢跟家里人说，土里一埋了事，百年之后谁能知道埋的是杀小日子好汉。
“红兵，你说真的？”
李红兵重重点头。
“比金子都真，你就再坚持，等把路修好，咱用双龙杠十六人抬，再找108个人拉，把整个林区吹拉班子都找来，走一路放一路炮，保证比我爷场面还要大。”
“可不能压住李把头，受不起，受不起。”麻子叔连连摆手，“路啥时候能修好。”
李红兵也不知道青龙山的路修到哪了，可不管修到哪，20天内必须修好。
“我这趟就是去工地，一定赶得上，您老就安心在家养着，吃好喝好。”
“好好，你赶紧去看看，我还能坚持。”麻子叔精神猛然一涨，冲着房门喊道，“龙子，龙子。”
守在门外的罗龙听到叔公叫声，身子一歪从凳子跌到地上，顾不得喊疼，连忙推开门进屋。
“叔公，你没事了。”
麻子叔开口骂道，“狗入的，会不会说话，老子好好的，去给我盛碗饭过来，饿的很。”
听到叔公骂人中气这么足，哪像刚刚只剩半口气的样子，罗龙一脸感激的望向李红兵，想到自己曾经做得丑事，就是被打死，也不值得可惜。
“别吃米饭，不好消化，我马车里有红薯，拿去煮碗红薯糊，跟这碗参茶一起煮。”李红兵特意叮嘱一声，“麻子叔，我去工地看看，不舒服一定让罗龙跟我说。”
“晓得，你赶紧去忙。”
麻子叔似乎比李红兵还要急，忙不赢的送客。
走出里屋。
发现堂屋里罗家人目光恭敬的望着自己。
“去稻场聊。”说罢，李红兵抬腿离开宅子。
稻场上。
罗家人能说上话的全都到齐，并且十里铺村长赵前进，带着村委会干部满头大汗的出现，看到李红兵愣了下，正要打招呼被李红兵抬手拦住。
“麻子叔本该就这两天走，我用针灸只能多活半个月，他老人家唯一心愿就是能风风光光抬上青龙寨，跟老兄弟们合葬。”
罗家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位白发老人点头。
“既然是麻子叔的意思，那就按他的意思办，不管埋在哪，都是罗家的好汉。”
“青龙山的路修道哪了？”李红兵看向赵前进。
当初提议修路，是他主动当这个主事人，而且保证把路修好。
赵前进连忙介绍情况，“李村长，现在路已经修到一半，估计还得20多天才能到青龙寨。”
20天！
李红兵皱起眉。
怕麻子叔撑不到那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