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白令之不知道甘罗为什么把那颗放在普通民众手中当做宝贝,在自己手中也值点钱的琉璃珠抢回去。
他内心满是困惑,但腿部的疼痛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惹甘罗生气。
于是他重新换上谄媚的笑脸,鉴于先前因为说话而招来甘罗发火,所以这次一言不发。
“告诉所有世家。”甘罗捏着劣质杂色不规则琉璃珠放在鲍白令之目前三寸处,阴沉道:“此物长安君可造也。”
鲍白令之脸上谄媚之色尽去!
这位博士署首席博士满脸震惊,其城府已不足以掩饰其内心真情实感。
双脚不由自主后退两步,目光紧盯着甘罗手中琉璃珠。
不可置信道:“上卿所言,当真?”
琉璃因其剔透,瑰丽,所以自西周之时就是贵器,非贵族无能用。
时至今日,上好琉璃价值连城,和被打造成传国玉玺的和氏璧比,也就是欠缺了一点运数。
若是琉璃这种贵器能够认为制造,那么掌握这种方法的人将会获取巨额利益,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巨额利益。
在这种利益面前,就算是亲兄弟也不一定会把持得住。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甘罗重新把那颗琉璃珠塞进鲍白令之衣襟,鲍白令之无措倒在干草上。
甘罗暴力地扯着鲍白令之后衣领,拖曳着其来到牢房门前,一把拉开牢门,将鲍白令之向外一丢。
“要让咸阳所有世家都知晓!”
砰~
铁门被甘罗在内部大力关上,震得尘土簌簌掉落。
“嬴成蟜,不是所有世家都是甘家。”甘罗靠在门上,仰着阴郁的脸道。
十数年前,嬴成蟜想以琉璃乱国,秦庄襄王召集一众要员商议,参与者有甘罗之父,蒙家蒙武,相邦吕不韦等。
这些人不是出身大世家不缺钱,就是身居高位有着更高追求对钱财无感。
甘家,王家这样的大世家终是秦国世家中的少数,大多数世家都是中小世家。
这些中小世家并不清楚,早在十数年前,嬴成蟜就能造琉璃了……
铁门外,鲍白令之被着一摔摔醒了,在咸阳狱中步履匆匆。
他脸色惊恐中又透着一抹兴奋,鲍家虽然不大,但也是世家之一。
只要能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联合众世家之力击败嬴成蟜得到琉璃制作法,所有世家都会获得暴利,鲍家也不例外。
奔到咸阳狱大牢门前,鲍白令之急促脚步骤然放缓,紧盯着大牢门前那道挡住了光线的身影。
大牢内昏昏暗暗,大牢外阳光明亮,刺眼的光线沿着那道身影的轮廓射入牢狱内,晃得鲍白令之只能眯上眼。
处于黑白交界线的身影因为两边光线缘故,故鲍白令之不能得见其真面目。
但在鲍白令之入咸阳狱探视甘罗时间拦截在此处,很显然是敌非友。
甬道的阴森侵袭着鲍白令之,身边两侧墙壁的潮湿阴暗让鲍白令之很不舒服。
但其心中还是很有底,因为他刚刚听到的那个秘密——长安君可造琉璃!
不管来者是谁,只要他讲这个秘密说出去,阻挡者就将和他鲍白令之,和秦国所有世家站在一起。
鲍白令之以己度人,他相信,没有人能抗拒琉璃的诱惑。
心中装着事的鲍博士刻意放慢脚步,想要营造不着急的态势。
但他根本慢不下来,走的越来越快,很快就走到了大牢门前。
与拦截之人近距离相见,鲍白令之借着外面的日光,甬道内的烛光,虽然有些昏暗,但还是能很清晰地看到来者面目。
面相刻板,不苟言笑,一张脸仿佛是秦律所化,写满了不通人情四个大字。
秦国左丞相兼廷尉,李斯。
“李斯,你在此做甚?”
鲍白令之脚步不停,一边没好气地说着话,一边手臂自然得去左推李斯身躯,想要推出个空隙抓紧出咸阳狱,免得夜长梦多。
李斯没待鲍白令之的手推到身上,就主动想旁边侧了侧身,让出了半个空位。
光芒顺着李斯侧身而突兀照耀在将要出咸阳狱的鲍白令之身上。
鲍白令之受不得强光,以手遮目。
主动让路,不是拦我的?
鲍白令之心生疑虑,但这当口也没有给他详细思索的时间,身子一侧,就从李斯身边穿了过去。
他脚尖发力想要就此快速离去,不想在这里和李斯纠缠。
“止步!”
两声异口同声的朗喝响起,伴随着清越的兵戈交击声。
鲍白令之心中一沉,脸色阴沉下来做怒状,有微微闪烁的碧绿色寒光在他手遮目的视线下,那是两把交叉的青铜长戈下半部。
鲍白令之放下遮住日光的手,其身前是两个秦兵,就是他进咸阳狱时守在大门前的那两个。
“李斯。”
鲍白令之转身怒视。
李斯自咸阳狱中走出,身躯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背负双手。
其在鲍白令之怒目相视下走过,擦着鲍白令之身子走过。
“送入咸阳狱。”
其沉声道。
“唯!”
兵士应声。
手持青铜长戈,职责是看守咸阳狱大门的两名府兵一左一右抓着鲍白令之两个手臂,反绑在其身后。
按照李斯命令,按着鲍白令之向黑暗的咸阳狱中送。
鲍白令之见状不对,脸色剧变,立刻高声道:“左相且慢,我有要事相说!”
李斯充耳不闻,继续前行,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
鲍白令之半个身子被两名锐士按进了咸阳狱内。
李斯敢抓上卿,此举绝不是吓唬我,他是真要将我送入咸阳狱。
我私入咸阳狱,按秦律应以枭首之刑,长安君投鼠忌器不敢杀上卿,但一定敢杀我。
再不策反李斯,我命休矣!
鲍白令之心念电转,想到此处立刻一声大喝道:“长安君能造琉璃!左相年俸几何!”
两位锐士押着鲍白令之进入了昏暗咸阳狱,但鲍白令之不再慌乱。
刚才他说完了那句话,李斯行路的脚步声,停了。
“慢。”
李斯那有些音哑难听的声音响起,此刻在鲍白令之耳中这就是天籁。
“唯。”
两兵士应声止步,但双手依旧控制着鲍白令之。
鲍白令之心下大定,耳中脚步声再度响起,他猜测是李斯正在向他走来。
鲍白令之脸上的慌乱尽去,一脸澹定。
没有人能抵挡琉璃的诱惑。
脚步声怎么越来越小,好像是越走越远……
鲍白令之疑惑扭头,看到李斯正在向外行步而不是走近他。
惊慌地大喊:“左相!左相!你我是一样的!”
做到秦国左丞相的李斯所创建的李家,有资格做世家。
“关在第一层。”
李斯命令道。
咸阳狱不是一般人能进的牢狱,除了达官显贵之外,就只有穷凶极恶之人才能入内,两种人以一二层区分。
和关押重官大官,待遇优厚,房间清爽的咸阳狱二层相比。
关押穷凶极恶之辈的一层咸阳狱才更像是牢狱。
一层虽然也都是单间,但那里的犯人不仅要戴上沉重的枷锁。
房间内没有常常更换的干草,而是被老鼠蟑螂和不知名虫子所替代。
也没有带着盖子,每日都会有人倾倒用以释放身体废物,内以铜皮填充的木桶。
二层不带盖子的便溺木桶直到用者死亡才会被清理一次。
每日吃食都是些残羹冷炙,要犯人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下就行。
没有通风,呕吐物的酸味,便溺物的恶臭,还有鲜血的腥气等种种味道在二层混合成独特的恶心异味。
那里的恶心异味就算是职责送饭的狱卒,每次仍然要掩着口鼻。
这些客观因素如果还都好客服的话,那么最要命的就是生病这一项,那里的病菌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秦国锐士进去也熬不过一个月,这里杀人不见血。
不事农桑,武功早都交还给幼时老师的鲍白令之,或许连半个月都撑不住。
“唯!”
二锐士应声,以对鲍白令之而言属于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行送鲍白令之下去。
鲍白令之脸泛大惧之色,拼命挣扎,像是一条蛇一样扭动乱窜。
但在两名在战场上厮杀过的锐士手下,埋首在博士署的鲍白令之挣扎就如同稚童。
“左相!左相……”
这哀嚎声音越来越小,被鲜少有人进,更鲜少有人出的咸阳狱所吞噬。
就连无孔不入的阳光也进不去,它在咸阳狱入口七八米就会被尽数吞噬。
“左相大人。”
看守咸阳狱的军官冲李斯拱手俯首。
“没我的命令,只许进,不许出。”
李斯沉声吩咐。
“唯。”
军官领命。
廷尉,是秦国最高司法长官,所有牢狱最大的直属上司都是廷尉。
在这些牢狱内,廷尉的话比相邦的话好使。
韩地。
嬴成蟜的飞鸽带着更改学堂名字的书信早就飞到吕氏商会众人手中,学堂名字更正为大秦学堂。
除了欠缺官员之外,韩地一切已步入正轨,刚过去不久的那场因粮食而发生的惨剧,似乎已离韩地人民远去。
……
吕不韦耗费了三日两夜,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赶赴韩地的人员名单都列出来了。
他以嬴成蟜的名义上报给始皇帝,早上刚交上去,午时刚过就被打回来了。
吕不韦连续熬夜身体疲惫,正在相邦府内补觉,被李斯叫醒。
吕不韦艰难睁开因为一直不睡觉,而不断有泪水涌出的酸痛双眼,认出李斯手中是自己所写的奏章,就没有接。
摆摆手道:“直接下发罢。”
名单中的每个名字都是吕不韦仔细斟酌选出来的。
吕不韦知道,其挑选的韩地官员不可能全部被始皇帝允许,一个不改。
其中肯定有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始皇帝不愿放行的。
但吕不韦相信自己眼力和耗费心血,认定始皇帝不允的不会有太多,最多不超过十个。
一百多个人,改几个问题不大,现在赶紧都派往韩地处理政务才是要紧事,那里急需官府人员。
李斯拉住想要继续睡下去的吕不韦,在吕不韦酸涩朦胧疑惑的双目注视下,再次把奏章递了过去。
“陛下不准。”
“不准?!为何会不准!”
吕不韦双目大睁泪水淌落,他来不及擦拭,噼手夺过李斯手中竹简,全部展开。
通常而言,始皇帝不准的奏章最后都会给回复,告诉不准的理由。
吕不韦一边去看竹简最左端一边喃喃自语。
“每个名字都是我千挑万选,斟酌再三,陛下怎么会不准,我哪里没考虑到……”
入眼文字让吕不韦童孔收缩,喉咙涌动,其急忙以手掩口。
哗啦~
另一只手将竹简迅速合拢,连最近的李斯都没来得及看到始皇帝回的是什么。
吕不韦一手紧抓竹简撑着桌桉,一手捂着嘴喉咙用力吞咽。
两息过后,沉闷而虚弱的声音,自其掌中传出。
“备车长安君府。”
李斯低头,眼睛一点也没向吕不韦身上看。
“唯。”
自去招人备车。
李斯出去后,吕不韦松开竹简,自怀中取出一件深色布帕塞入堵住口的手中,用力擦了几下嘴然后就拿了下去。
屋内的王绾用眼角余光看到,那堵住口的手中有一抹鲜艳的红色。
陛下回了什么,竟能让吕不韦口吐鲜血……
王绾陷入思索。
不到半盏茶时间,屋外马车已经备好,带上面具的吕不韦紧抓竹简,被李斯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自相邦府出,行在驰道上跑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长安君府。
李斯本想回转相邦府。
“随老夫一起。”
吕不韦道。
“唯。”
李斯向吕不韦投了个感激眼色。
两人入府,要下人去找嬴成蟜,入一间宽敞房舍等候。
也就是这些时日,嬴成蟜都在忙着和越女谈恋爱促进感情争取早日破身,把楼台戒了。
不然吕不韦想找嬴成蟜,长安君府是断然不可能的。
少顷。
和越女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的嬴成蟜进了房舍。
刚一入内,嬴成蟜声音一停,眉头一皱,一个箭步就窜到吕不韦身前,捉住吕不韦手腕向内度内力。
眉眼皆是怒色,道:“急血攻心,心脉受损。吕叔,你为了赎罪不要命了!命令我下的,你自责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