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观为什么要开这样一家算命馆,这是他在东洋大酒店的那几天,仔细思考后做出的选择。
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他想到的是荆城太一观的陈道士。
如果只是为了找一个让自己在凡尘俗世安身立命的生计,束观有太多的选择。
不管是他前世带来的技能,还是老瘸子教他的那些手艺,又或者是作为一名修行者拥有的力量,都能让他在申城过上不错的生活。
但是对于束观想要做的事情,却没有太多帮助。
比如找出源樱子的藏身之处,以及她正在策划什么阴谋。
这需要束观在申城拥有绝对的力量。
这种控制力不仅要在修行界层面上实现,在世俗层面也要达到绝对的控制。
然后束观想到了荆城的陈道士。
在荆城,陈道士被誉为是活神仙,受万人敬仰,无数的达官贵人倾心结交,以跟陈道士喝一次茶为荣。
所以如果要说私底下的影响力的话,陈道士绝不会比徐平西弱,很多事情徐平西的命令不一定管用,但是陈道士出面,几乎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而现在,束观就想成为申城的陈道士,只不过,他会更进一步。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巷子内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像闻人先生那样,半夜写作,白天睡觉的。
而且这巷子中还是住了不少普通的市民,他们还是要早起上班的,这些人或是拎着公文包从巷子中匆匆而过,去赶早班的公交车,或是骑着自行车从束观的小楼前经过,然后好奇地朝束观的小楼张望几眼。
只不过,基本没人会停下来,进到束观的算命馆中看一看。
这个时候,对面那家白色小楼的屋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了,一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
钱静安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长衫,带着老花眼镜,胳膊下夹了一本讲义,手中拿着一个老伴早上煎的葱油饼,一边吃着一边出门,准备巷口外的车站,坐公交车去三站路外的震旦大学上课。
“钱老好!”
刚走出家门时,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热情的问好声。
钱静安抬头望去,只见那个新搬来的姓束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口朝他微笑致意。
虽然心中早就认为这年轻人就是个江湖骗子,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么客气地对自己问好,从礼节上说总不能视而不见。
所以钱静安也微笑着朝那年轻人点了点头。
同时他的视线从束观身后上方的紫色大门上扫过。
“……走马馆,唔,是覃秉吉的字……老覃这人字画是好的,但就是有些贪财……”
“……不过走马馆这个名字,还真是古怪……”
钱静安如此想着,继续朝巷子外走去。
就在此时,巷口外匆匆走来一名身穿西装的中年胖子,走中拎着两盒糙纸包着的糕点,上面贴着红色的贴纸,再用细麻绳系住。
申城的市民走亲访友,都喜欢买上几种这样的糕点,作为随手礼。
“束先生,听说今天你的算命馆开张,我特意过来道声喜。”
中年胖子远远的就朝束观打着哈哈。
来人正是这栋小楼卖给束观的朱明。
“朱老板有心了,多谢多谢。”
束观微笑着从朱明手中接过了那两盒点心。
第一个客人,来了。
“朱老板,要不先进来坐坐,喝杯茶。”
“好好好,其实今天我过来,除了恭喜束先生之外,还有件事情,想轻束先生帮我占一卦。”
朱明搓着双手,略带期盼地道。
像他们这样的生意人,其实对于风水看相之类的事情,还是很相信的。
当然,朱明今天会来找束观求卦,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那天他带着束观来看房时,束观一口指出这房子中死过人。
说实话,这件事情当时让朱明还是有些震撼的,觉得这个姓束的年轻人肯定真的有点本事,所以今天他遇到了一件颇为重要的事后,就想着找这年轻人来问问吉凶。
“那朱老板先进来吧。”
“行行行,不知束先生这了算卦,是怎么收费的?”
朱明边踏进了大门,一边这么问了一句。
“我这里收费,和别家不同,卦资多少全看算卦之人自己愿意给多少。”
束观笑眯眯地说道。
“咦?”
朱明脸上顿时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而束观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更是大感惊讶。
“另外,到我这这么算卦,可以先不付钱,等应验之后再给,不灵不收钱。”
两人说话间,朝屋内走去。
而钱静安此时正好从两人身后走过,听到了束观最后的那句话。
于是这位大华的史学大家,口中同样发出了一声轻咦。
事后再给钱?
不灵不收钱?
这个不像是江湖骗子会做的事情啊……除非是个傻子,又或者是对自己的卦有着极度的信心。
钱静安慢慢地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之后,他转身朝自己对面的那家算命馆走去。
这个老头,本来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走进刷成紫色的大门,只见里面的陈设简单而古朴,与大门相对的正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八卦图,八卦图下方是一张梨花木长桌,桌上摆着一些铁尺,镇纸,易经,八卦盘之类的事物,边上还有一个博古架,博古架上则是摆着一些文玩摆设。
这布置算是中规中矩,世上的算命馆,大都是这种布局,钱静安的视线从博古架上的那些摆设上扫过,一眼就辨认出来应该是附近晏海门那边的地摊上,淘回来的一些假货,也就骗骗不懂的外行人而已。
要知道钱静安不但是个史学大家,同时还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古玩鉴定家,这些东西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而此时那姓束的年轻人,正和那个中年胖子在长桌子前相对而坐。
“朱老板,你今天想求的是什么事?”
束观先是朝走进门来的钱静安微笑点头,示意他随便坐,接着一边泡茶,一边问朱明道。
朱明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犹豫之色,沉吟了一下说道:
“前几天,有两位客人,同时看中了我手上的一栋房子,其中一个客人愿意直接全款付清,而另外一个客人,则是想要先付一半,剩余的一半房钱,分为一年之内偿付,但是他的出价,比较前一位客人,却是多了三成。”
“最主要的是,那个想要分期的,虽然愿意多付三成房款,但是这个人的口碑不怎么好,以前有过好几次赖账的前科。”
“所以你是舍不得那多出来的三成房款。”
束观笑吟吟地这么说了一句。
这朱明的心思其实很好猜,如果不是贪那多出来的三成房款,有脑子的人都绝对会把房子卖给那个愿意直接付全款的客人。
朱明顿时老脸一红,小声说道:
“我一直在犹豫这件事情,而那两位客人都催促我今天必须做出决定,否则他们就去找其他房子了,所以我想请束先生帮我算一下,这栋房子我应该卖给谁。”
束观摇了摇头,澹澹说道:
“这卦我算不了。”
朱明怔了一下。
此时站在朱明身后的钱静安,也露出了不解之色,心想着莫非此人果然学艺不精,所以不敢算了?
“何谓应该?”
束观却是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然开始解释。
“比如你将房子卖给第一个客人,或许这一笔生意上赚的少了一些,但如果那客人急需用房,你将房子卖给了他,解了他燃眉之急,此乃善事,日后或有其他福报诸你身,他若心存感激,说不定会给你多介绍几位客人,这么算起来,你在他身上赚的收益,又远远不止这一笔。”
“又比如你将这房子卖给另一个客人,就算那个客人最终并没有拖欠房款,但若是若是因为房子的其他纠纷来找你,时时日日相缠,虽然你多赚了些收益,但却因此常年难得安稳,或许你也会后悔将那房卖给他。”
“所以‘应该’这两个字太大,我不知道要给你算多少卦,也不知要算你此后余生多少年,才能算出你‘应该’将房子卖给谁。”
朱明听得瞠目结舌,一脸茫然。
为什么束先生说的话,我好像听明白了,但好像又没听懂呢?
我不就是来算个卦吗?
而在他身后,一直站着准备旁观一下束观算卦的钱静安,此时却是听得频频点头,看着束观的眼神也露出了一丝讶色。
束观的解释,他自然是真正听明白了。
当但是他从来没见过哪个算命先生,会这样给客人算卦的。
一般都是客人问事,算命先生起卦,然后是一通云里雾里的江湖话术,从不会明言你这是到底该做还是不该做。
而高明的算命先生,总是会让你以为自己听懂了,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然后等你发现那算命先生算得不准,回来找他算账之时,那算命先生就会慢悠悠地将他当初的话复述一边。
然后你就会发现,当初的那番话,其实完全可以有截然不同地解释,当初你没听明白,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吗。
前些年,钱静安因为要写一本关于大华近代民俗史的着作,所以特意去做了这方面的调研,所以对于这些江湖术士的事情,了解得不少。
但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一个算命先生,会在算卦之前,就告诉客人你这件事情该不该算的。
“所以,你真正想问的事情,其实是想知道,就在这一单生意上,那两个客人,到底谁能让你赚到更多的钱。”
接着,钱静安只听那姓束的年轻人,又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朱明顿时连连点头道:
“对,对,对,束先生你说的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束观缓缓从桌上那个狮头形黄铜镇纸下,一边抽出了两张白纸,一边说道:
“我们卦家有言,所谓一事一卦,但却要先明白自己心中到底所求何事,事不明,则卦不准。”
此时钱静安眼中的讶色已然更浓,这个年轻的算命先生,看去似乎还真有些与众不同。
而束观则是已经将那两张白纸,放到了朱明的面前,又递过去一纸笔。
“把那两个客人的名字写下来。”
朱明连忙在两张白纸分别写下了那两个客人的名字,再放回束观的面前。
束观从袖子中取出了一个龟壳,压在了那两张白纸之上,接着又取几枚上面生满绿色铜锈的古旧铜钱。
站在朱明身后的钱静安,这个时候身躯突然微微一震,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束观手中的那几枚古旧铜钱上,再也移不开视线。
束观则扬手一扔,是将那几枚古旧铜钱掷在了龟壳之上,铜钱从龟壳上滑落,在桌面上滴熘熘地旋转着。
束观静静地注视着旋转的铜钱,直到所有的铜钱都在桌面上静止下来,他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朱明。
“怎么样?算出来了吗?我应该卖给谁?”
“我没算出来。”
束观平静地摇了下头。
他确实没算出来,因为刚才的卦象上没有任何天机显露。
束观差点以为这件看去平平无奇的事情,被人遮蔽了天机,而朱明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了一件超凡事件。
所以他才会那样奇怪的看了朱明一眼。
而他的回答,让朱明再次勐然怔了一下。
至于钱静安,本来已经开始觉得这年轻人是不是真有点本事了,此时脸上闪过一缕失望之色,任你原先说的再如何故弄玄虚,但如果最后连卦都算不出来,那只能说你刚才不过是巧言令色罢了。
这个时候,束观却是已经反应了过来,刚才的卦象,是完全没有天机,和那种有天机,却被遮掩之后模模湖湖看不清楚的情况不同。
就像自己学会一掌经后第一次算卦的情况一样。
那次他算的是自己的晚饭吃什么,但是卦象上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所以以为自己算卦失败了,最后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晚饭被玄诚小道士打翻了。
所以说这卜卦之事,有时候真的就是脑筋急转弯。
现在束观脑筋已经转过来了。
卦象上没有天机,完全有可能是因为朱明今天根本没有卖掉那栋房子,又或者并没有卖给这两个客人。
而刚才他所卜之是,是朱明的那那栋房子卖给了两个客人中的哪一个,那卦像自然不会显露天机。
束观哈哈笑了起来,将龟壳下的两张纸抽出来扔到一边,接着一拿出一张白纸递给朱明。
“把你那栋房子的地址写下来,我再给你算一卦。”
等朱明不明所以地写好之后,束观重新将白纸压在了龟壳下,然后掷出了铜钱。
这一次,他起了两卦。
在中卦象上分别看了天机之后,他抬头对朱明说道:
“那栋房子你今天会卖掉,而成交的价格,是一万五千银元。”
“这不可能!”
朱明惊叫了一声,断然摇头道:
“那栋房子,就算是愿意多出三成的那位客人,也不过出到总价一万两千银元罢了,哪里能买到一万五千银元的高价!”
束观微笑着澹澹道:
“我说过了,在我这里算卦,不灵不要钱,你尽可以先去看。”
于是朱明将信将疑地告辞了。
然后束观起身抱歉地对钱静安说道:
“钱老先生,刚才有客人在,却是怠慢了,您先请坐,我给您重新泡壶茶。”
“不用了。”
钱静安却是勐然挥了下手,他的目光依然紧紧盯在桌面上那几枚古旧铜钱上,语带激动地说道:
“这几枚铜钱,能给我看下吗?”
“钱老先生但看无妨……”
束观话声未落,钱静安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桌上那几枚古铜钱抓在了手掌中,仔细地翻看了起来。
束观见状不免笑了一下。
那几枚古铜钱,是他从善已观中带出来的。
而钱静安的神情已然越来越激动,等束观重新泡好一壶茶之后,这老头捧着那几枚古铜钱,激动地浑身颤抖,脸色也变得潮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束观将一杯茶放到他的面前。
钱静安抬起头来,盯着束观语速急促地说道:
“这是嘉熙朝的古花钱,老头子我绝不会看错的,你看这压铸的纹线,用的是独特的荆棘纹……这钱当初只铸造了十万枚,几乎根本没有留存到现在的,只在燕京的皇室博物馆中有几枚保存,品像却还没有这几枚完整,束小友,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嘉熙朝,是距今三千年前的大华天朝的某任皇帝的年号。
“哦,以前一位长辈留给我的。”
束观随口说了一句。
“束小友,你知不知道你这几枚古钱的价值?”
“很值钱吗?”
“价值连城!至于它本身的历史意义,更是无法用金钱衡量。”
钱静安庄重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目光灼灼地盯着束观道:
“束小友,这几枚古铜钱,你愿意出售吗?老头子虽然没有这么多钱,但是我可以联系金陵那边的国家博物馆的负责人,让他们负责出资购买,价钱上我会让他们绝对不会亏待你。”
“束小友,像这种国宝级的古物,如果任其流落民间,一不小心损毁的话,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钱静安目光灼灼地看着束观,语声中带着殷切的期望,还有些许哀求般说道。
束观能够看出这老头完全没有一点私心,纯粹就是出于对古物的狂热和爱护。
但他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拒绝了钱静安。
“钱老先生,我暂时不想出售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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