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
咸香的羽兽肝在恩德勒斯的舌头上化开,在圣骏堡的三年时间里,他基本没对贵族的饮食有研究,吃的都很随意。
权利的甘美……可自己在不断地咀嚼下,却察觉到了一丝血腥味——羽兽肝内部并不是全熟,而是留有一丝血腥。
真如权利本身,这哪是一道菜。
“……”
放下刀叉,恩德勒斯环顾四周——人群簇拥,话语纷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您、您好!我是今年税所新选上来的税务监察员,财政大臣先生,我可以有幸邀请您喝一杯酒吗?我很想和您交流乌萨斯现如今的财务状况。”
“尊敬费迪南特大公,我是新上任的奥尔斯子爵,可以占用您的一点时间吗……啊……我知道……抱歉,我不会再来打扰您了。”
“执政官阁下,您好,我是今年圣骏堡乌萨斯军事大学的首席毕业生,我这边有一些年轻人的想法,希望能耽误您几分钟的时间……”
这场宴会是这些年轻人梦寐以求的跻身乌萨斯上流社会的机会,他们像是多舌的羽雀那样,竭尽全力地卖弄言辞,推销自己。
这些大力地推销自己的才能的乌萨斯人大多都是草根出身,最高的也不过是子爵,在大公眼里子爵的牌面简直小得如同芝麻一样。
这些自认为有潜力的,能够改变乌萨斯的年轻人,拼了命地想要引起那些权贵们的注意,如果是大公就更加不得了了。
但很可惜,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能沦为这场联谊晚会的陪衬。
恩德勒斯很清楚这点。
但圣愚不一样,他们是大公中的抢手货。
但也只有大公的资源可以满足它们,圣愚只会去和乌萨斯大公达成合作,这似乎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最佳的选择。
虽然恩德勒斯曾经坚持不懈地写信劝诫那些圣愚和大公几乎把他们全都得罪了一遍,但只要恩德勒斯愿意,这些大公肯定还是会张开双臂收留他的。
但……如果长期没有成果的话,无论是这些乌萨斯大公还是乌萨斯皇帝弗拉基米尔,对于恩德勒斯也必定会完全失去耐心。
人在屋檐下,恩德勒斯叹了口气,看着晚会中人来人往,他只觉得好生喧闹——满口乌萨斯的未来,实则只关注自己的利益。
都是一群各自虚伪也明知道对方虚伪但还侃侃而谈之辈。
“……”
自己快速地将剩下来的一点羽兽肝挑起,放入口中,恩德勒斯便站起身来——之前的那名女仆立刻跑来,询问道: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那热切到极点的语气几乎让恩德勒斯背脊一阵发毛,发毛之后却又是一阵无奈。
“没有了,我要离席片刻,这张桌子帮我保留。”
恩德勒斯摆了摆手,回答。
在圣骏堡的三年时间里,他也学习了不少文化知识,圣愚不一定要是乌萨斯老学究,但若是文盲却也太过分了一点。
与那些乌萨斯人最基础的交流,恩德勒斯已经完全能做到了——很大一部分也要托功于他不断地写信劝诫的过程。
“好、好的。”
乌萨斯女仆当场立正,几乎是以一种战士般坚定地口吻说道。
“……拿去。”
恩德勒斯从口袋里再次拿出一张一千帝国卢布的纸钞,他看着那名乌萨斯女仆的眼睛在钞票的彩光下闪闪发亮。
像是曾经的自己,别说是一千帝国卢布,就算是一百帝国卢布,也能让雪原上的村庄中,那些所谓的穷人们乐呵很久了。
可即使恩德勒斯是再不受欢迎且没出成果的圣愚,他每个月的研究拨款也有一百万帝国卢布,是由弗拉基米尔直接发给他的。
乌萨斯从不吝啬军费,给圣愚的也是军费的一部分。
“感谢您,老爷。”
乌萨斯女仆接过纸钞,但因为之前有过经验,没有再给恩德勒斯暗送秋波,只是低头恭敬地目送他迈步远去。
【“去找一位大公,到他的领地里,问他要资源来培养你。”】
【“牢记你的身份,动用你的权柄,恩德勒斯,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几小时前,弗拉基米尔的话仍然回响在恩德勒斯的脑内。
“……一点也不想去。”
恩德勒斯低声自言自语,尤其是现在几乎所有大公名下都已经有了圣愚效力,自己绝对不想和任何一个其他圣愚一起共事。
“涅墨西斯。”
恩德勒斯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心脏,询问道:
“无论将来我的命运走向何方,你都会坚定地和我站在一起的,对吧?”
心脏处传来两声微弱的搏动,让人安心。
……
……
恩德勒斯先是将整个联谊会场巡绕了一遍——
不出所料,那些恩德勒斯劝诫过的大公都面露鄙夷,但下一秒还是换上笑脸来和恩德勒斯打招呼,乃至抛出橄榄枝。
但他清楚,自己于他们而言,仅仅只是有利可图。
在这个世界上,能无条件地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只有自己的母亲,再无他人。
他们口中虚伪的热切简直让恩德勒斯作呕,一想到接下来要在这种人的领地下生活,少年都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也会随之腐败。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不要踏入那片污浊的土壤。
与一圈的大公们虚与委蛇,左右推移之后,恩德勒斯竟然是什么都没做,就空空在联谊晚会中绕了一圈,就又回到了自己的桌子那里。
“您好,老爷。”
乌萨斯女仆一如既往地身形笔挺地站在恩德勒斯让他看好的那张桌子前,金钱让她挺起了腰杆,像是老练的战士一样。
“您脸色不太好,是有什么烦恼吗?”
她关切地询问。
敏锐的恩德勒斯能感觉到她这次的话是出自真心的,哪怕是个之前没给她一分钱的陌生人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会这么问。
“没什么,我也不是什么老爷……对了,这有热瘤奶吗?请给我来一杯。”
恩德勒斯叹了口气,对那名女仆说道。
“啊……抱歉,我需要去确认一下。”
那名女仆一般都是听到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酒,她也熟悉各式各样的酒都摆在什么位置——就在酒保后面的一排酒柜里。
但她还是第一次在会场听到“热瘤奶”这个词汇。
简直和这个联谊晚会格格不入——连恩德勒斯的年龄也是,他大概是这个会场里最年轻的,只有十三四岁。
那些推销自己的乌萨斯青年全都已经成年,相比之下,恩德勒斯就像是一个误入了成年人物欲横流的交际场所的孩子。
女仆迈着步子急匆匆地离去了,她已经打算就算是会场里没有瘤奶,她也要想办法去给恩德勒斯弄来,那得去央求一下后边的厨子了。
就算是会场没有,厨房里要用到瘤奶为食材的餐品也会烹饪许多。
……
在女仆离开后,恩德勒斯重新入座。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把耳朵塞住,周围的人群聒噪喧哗的声音在恩德勒斯的耳朵里如同一阵沸腾的泡沫。
噼噼啪啪,除了吵以外什么都听不见。
纯粹的噪音。
“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
恩德勒斯一愣,他抬头看去,发现是一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黎博利青年走了过来——很陌生,自己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黎博利青年留着一头黑色的短发,衣着上没有珠光宝气的缀饰,但恩德勒斯能从衣服的材质看出来,这种如同水波般顺滑的灰色面料价值不菲。
他的眼睛很亮,和那些贵族与年轻人都不一样,没有明确的目的性以及浮躁感。
“啊……请坐。”
恩德勒斯点点头,回答道。
“别误会,我只是实在有些好奇您的身份……您是某位大公的孩子吗?”
黎博利青年入座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
“嗯?”
恩德勒斯闻言,扭头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原来有几名乌萨斯大公转移了位置,就在自己的前后两侧入座了。
而被夹在中间的恩德勒斯也被人当成了是最顶端的那批人,因为寻常人早就已经离席了,不然会产生误会。
但恩德勒斯的身份特殊,再加上他之前没注意,坐这里倒也不会有谁来不识趣地赶人。
“我是乔。”
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有些腼腆地自我介绍道:
“乔·拉斯塔夫尼奥·万尼亚。”
万尼亚?
能以如此盛装出席的青年,可这个姓氏恩德勒斯却很陌生,不在他写信的任何一名大公之内,甚至放到整个贵族圈里都没有听过。
而且看对方那腼腆生涩的模样,明显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贵族间的联谊晚会。
“啊……我们家族是最近才受封了乌萨斯贵族爵位。”
黎博利青年好像看出了恩德勒斯眼中的疑惑,尴尬却十分上进地说道:
“只是个男爵,哈哈……目前是。”
怪不得自己没听过,原来是新任的乌萨斯贵族,恩德勒斯笑了笑,回答:
“哈……我连男爵都不是呢。”
就在这时,那名女仆端着热瘤奶来了——她很小心地给恩德勒斯和乔倒上了两杯,这一次什么也没问,就退到了一边。
“我不是来攀关系的,虽说这里也没谁理会一个小小的男爵就是了。”
黎博利青年,或者说是万尼亚男爵喝了口热瘤奶,对恩德勒斯说道:
“我只是单纯地好奇,因为您看上去不像是和乌萨斯大公有关系的人……啊,别误会,我倒是没有那种老旧的阶级思想。”
“你要是个平民,能坚持在这些乌萨斯大公中坐这么久,我反倒更佩服你呢。”
恩德勒斯索性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圣愚。”
“圣愚,恩德勒斯·科赛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