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御冥将卫长策眼底的怨恨与挣扎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是知道他的脾性的。
少年将军,对待什么都是火热的,更是视自己的所爱为一切。
如今他们不管不顾的在他大婚当天带兵围剿镇北王府。
是真的将他逼上了绝路。
谁知道他一个发疯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事来。
于是白御冥敛下神色,提醒白妩道:“陛下,何必要跟他说这么多,你.....”
“皇叔。”白妩回头看他,“外面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你先出去好吗?”
白御冥本想拒绝,可他看到了白妩眼中的笃定与自如。
她估计早就有所打算了吧。
“好。”
他挥手撤走了殿内的侍卫,撩起长袍迈入了浓浓夜色中。
白妩这才又看向卫长策,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现在没有旁人了,你若真的恨朕,就杀了朕吧,朕....绝不反抗。”
卫长策握着剑柄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
他双目一片猩红,身上的喜服也俨然成了一件血衣,支撑着他最后的理智。
“对,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恨你。”
“恨你的无情寡义,恨你的蓄意蒙骗,恨你的罔顾人伦。”
“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看着少年几近崩溃的模样,白妩的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在他句句诘问后,她的神识里也终于响起了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恭喜宿主,位面任务完成三分之一,请再接再厉!】
白妩眉心钝痛。
才三分之一啊.....
轻叹口气后,她敛下神色,这才重新看向了卫长策。
一贯冰冷的眸色中,也终于有了丝复杂的情绪。
“作为女人,我不可否认,我确实想和你共度余生。”
“可是作为帝王,朕没得选。”
她上前一步,主动抵上了他的剑端,“既然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那不如就此做个了断。”
卫长策紧咬牙关,一直生生忍着的泪也在此时划出眼眶砸在了地上。
“不要逼我......”
他为了求证她的存活几经辗转。
可如今却又让他亲手杀了她。
他做不到。
但若他就此忘记一切、忘记殿外那些惨死于她刀刃下的数百个卫家人。
他更做不到。
许是看出了他的挣扎,白妩抬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剑刃。
“既然你做不到,那不如朕帮你。”
她上前一步,用胸膛迎上了剑端。
卫长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她身上血肉撕裂的声音。
那柄剑仿佛也刺入了他的胸膛一样,绞的他疼痛难忍,快要窒息。
“不.....”
他慌忙抽出剑,连连后退。
看到他退缩的样子,白妩捂着伤口轻笑。
“卫长策,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能坚定的做一次抉择吗?”
是啊。
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被迫着接受。
可如今,他好不容易自己做了次选择,却换来了这么个结局。
身后是他的骨肉血亲。
身前是他此生挚爱。
要他如何选?
卫长策满眸绝望,他垂下头,剑端上殷红的鲜血猝不及防的闯入了他的眼中。
既然无法选择。
那干脆就别选了吧。
他重新举起了剑。
这一次对准的不是白妩,却是自己。
眼前人的轮廓逐渐模糊,卫长策拼尽全力扯出了一个笑。
“陛下,今日是你我大婚,你知道吗?在此之前,臣一直满心欢喜的期盼着你回来。”
“合卺酒凉了三次,我让宫人温了三次,现在看来,还是没机会喝了。”
他的嗓间愈发干涩。
“陛下,臣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但是现在,臣想求一个恩典。”
“你说。”
“臣死后,陛下想要宠幸谁臣都没有意见,但是这君后之位,只能是臣的。”
“你若是敢立旁人为后,臣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毕,他阖上眼,像是再无牵挂般将剑刃刺进了腹中。
可是又怎会了无牵挂呢?
倒下去的一瞬间,他还是睁开了眼睛,最后看了他心心念念的帝王一眼。
他看到她缓缓朝着自己走来。
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看清她脸上的神情了。
如果是这个结局。
她会不会心痛后悔?
哪怕只有一点。
也足够了。
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秒,他听见她附在他的耳畔轻呢。
“你想要的白首偕老、恩爱不疑,朕给不了。”
“下次,就不要再喜欢朕了,找个普通女子,安稳度世吧。”
...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卫长策头痛欲裂。
腹部也似被剖开了一个大窟窿,绞的他疼痛难忍。
但.....
他不是死了吗?
怎么还会有痛觉?
拼命的睁开眼睛,可视野里却是一片朦胧。
紧接着,两道争执的声音也闯入了他的耳中——
“策儿怎么还没醒啊?会不会出事啊?”
“不会的,他皮糙肉厚的,又不是没受过这样的伤。”
“可这次不一样啊,万一......”
“放心吧,陛下要是真的想让他死,他早就没命了,也不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声音......
难道是父亲母亲?
可他们不是死了吗?
难道这里是阎罗殿,他们一家子相遇了?
听到了床榻上传来的动静,镇北王也顾不得和妻子争辩了,连忙小跑着过去查看儿子的情况。
“策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视线中,父亲的容貌逐渐清晰,卫长策这才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
他们没有死。
他也没有死。
于是他死死的抓住了镇北王的手,因为过于激动,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
“这到底怎么回事?”
镇北王有些为难的回头看了自己夫人一眼。
卫王妃上前,长叹了口气,眼眸中的怜意也涌了出来。
“既然你醒了,那我便将事实告诉你吧。”
“镇北王府没有被抄,我们也没有身首异处,这一切,都是我和陛下的计划。”
他们卫家手握重兵,早就被朝堂上的一些人盯住了。
这其中就包括已死的三公主白嫣。
她暗中在军营安插眼线,设计囤积军械嫁祸给他们。
其后,她更是一干朝臣联名拟写了一封罪状,意图整垮整个镇北王府。
但谁也没想到,后宫突发事变,三公主畏罪自杀。
可这件事并没有就此了之。
这封罪书辗转落到了魏王手里。
魏王本就对镇北王府虎视眈眈,若他趁机发难,整个镇北王府连带三十万镇北军都难逃其咎。
“我本来也是对此事毫无所知,是你们大婚前,陛下将我召进宫中,将此事告知于我。”
“她给了我们卫家两条路。”
“一是将此事完完整整的查清,将真正有罪之人惩治,但我们镇北王府也会因为监管不力,难逃其咎。”
“二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放弃所有的荣华富贵,隐姓埋名,此后再也不会有镇北王卫氏,但可保我们一家平安无忧。”
“此事看着虽小,但牵连甚广,一不小心就会搅得天天大乱,这也是我和你父亲不想看到的。”
卫长策久久不能平复,许久才怔愣出声:
“所以你选择了后者?”
卫王妃点头:“这个办法,于卫家,于陛下,都是最好的。”
“你看到的那些尸首也不是卫家人,而是陛下从各地调来的死刑犯。”
卫王妃的话让他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漩涡当中。
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家人都还活着。
他不是应该开心吗?
可为什么却越来越难过呢?
卫长策重新抬起头,眼底蒙上了一层血红。
“可你们有想过我吗?”
心痛的暗影从中掠过,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疲惫脆弱不堪。
“为什么都要瞒着我?”
卫王妃叹息不止。
“若是你知情,还能这般全身而退吗?魏王多么阴险狡诈的一个人,此事若不是行的天衣无缝,又怎能将他骗过去?”
卫长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可让他更为心痛的是。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向他透露半分。
他们不是拜过高堂的夫妻吗?
她不是应该最信任他的吗?
可为什么她却能演的如此自然、丝毫没有破绽?
竟还逼得他为了一个从未发生过的事,对她刀刃相向。
他已经快要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了。
不记得那柄剑有没有刺入她的胸膛,或者刺的到底深不深,她会不会因此伤重、威胁性命?
卫长策红了眼眶,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跑了下去。
“你去哪?”身后卫王妃冷喝。
卫长策抬手抹了抹眼窝:“我要去找陛下问个清楚。”
“站住,你哪也不许去!”卫王妃斥道,而后满面阴沉的走到他面前。
“陛下为了卫家,不惜费此功夫,你若是此时现身,先前的一切不都功亏一篑了?”
卫长策攥紧了拳:“难道我们就要在这躲避一世吗?”
“不是躲避,是隐退,此地偏僻,更是离皇城几万里,从此世上再无镇北王府,只有平民卫氏!”
说罢她给丈夫递了一个眼色,二人转身出了房门,顺带还给门上了锁。
意识到这点的卫长策赶紧去拍门,却于事无补。
“娘,你要做什么?”
卫王妃满是冷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为了避免你再意气用事,在你的伤好之前,这房门你一步都别想踏出。”
“你想过没有,若是你真和魏王撕破了脸,到时候,一方是肱骨之臣,一方是陛下的骨肉血亲,她又该如何作选?”
卫长策不满咬唇:“我不是臣子,我是她的夫君!”
卫王妃气急败坏。
“阿娘不妨跟你直说,陛下那日召我进宫都已向我坦白了,她对你全无情意,封你为君后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门外再无动静,卫长策却僵在了原地。
耳边尽是卫王妃那冷漠无情的声音——
“....她对你全无情意.....”
“不!”
他不信!
怎么可能会全无情意?
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欢颜嬉笑,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们一起登上了承乾殿。
一起在天下人面前许了诺。
都说君无戏言。
她又怎么可以在大婚当晚选择抛弃他?
是了。
镇北王府被抄一事她都可以演得如此天衣无缝。
区区几句情话又怎会说不出口?
卫长策嘲弄的笑了几声,这几日来的大起大落、极喜极悲,全在此刻倾泻了出来。
他蹲在了地上,像是一个迷路的幼童,将脑袋埋进了臂弯,紧咬牙关抱住了自己,拼命抵抗,这才没有哽咽出声。
看似所有人都有了美好的结局。
可为什么就没有人考虑他、选择他呢?
他的所求不多。
只是相与她相守罢了。
他不甘心。
不甘心从此以后苟活于世,与她陌路再不相认。
他们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的。
既然无人成全,那他何不为自己谋一次呢?
重新抬起头,卫长策眼眸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殆尽,绯色的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压抑可怖。
“阿妩,我说过,只要我不死,就不会放过你。”
“你休想就此摆脱了我。”
...
…
修养了好几日,白妩胸前的伤口终于有了痊愈的迹象。
人也红润了许多。
可不嘛。
在她卧床的这些时日,政事都落在了白御冥身上,她清闲的不能再清闲了。
对于她而言,那些堆成山的奏折,可比这剑伤来的痛苦多了。
早知道当时就再说几句狠话,让卫长策再捅深一些,她好卧个一年半载的。
一旁的盈儿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叹着气把药碗捧到了她面前:
“陛下,您还是赶快把这药喝了吧,要是魏王殿下知道您没有好好吃药,定不会放过奴婢的。”
白妩望着那碗黑黢黢、苦到发酸的药汁拧紧了眉。
“哎呀,放心吧,有朕在,皇叔他不会为难你的。”
“陛下。”
“好了好了,你把药放在那,朕会喝的。”
话音刚落,她似又想到了什么,悄声问道。
“未央宫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盈儿恍然:“奴婢刚想说呢,祭司大人这几日日日都递了请辞,想要见陛下一面。”
白妩:“?”
白妩:“那朕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盈儿:“那是因为魏王殿下说陛下需要静养,就把人都拦了回去,那些请辞也一并扔进火盆里烧了。”
白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