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牟子宽刚刚住下的房子走到仰光市中心只需要十六分钟。虽然以前来仰光旅游的时候也曾经来这儿走马看花一番,却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这个号称东南亚数一数二的繁华场所。他很失望。在他的记忆中,凡是去过的东南亚城市似乎都那么肮脏和灰暗,仰光的中心也不例外。成群的乞丐,破败的景象和流浪汉更给这个城市的中心角落平添了几分不适。
但他认为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在这儿还是非常安全的。这个房间非常狭小,大概只有五六个平方米,跟隔壁的出租房只有一道板墙之隔。整个底层都被房东隔成了五六个这样的小间出租,厨房到处是油腻,穿着鞋在地板上走总会有粘粘的感觉,根本没有老方说的那么好。他看了看那个浴室,可以说是他见过最恐怖的浴室,他不知道是否该将每天洗一次澡的习惯改成一星期一次。这里的租客都不太相互说话,但是听他们打电话,闽南语,越南话,广东话,普通话的都有。
电话就在厨房的过道上,最让人着急的是,每个人一拿起电话都要好好地聊一会儿。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发现,这些人几乎都是非法入境,或者是正在找工作中,难怪房东太太根本就不跟他要任何身份证明文件,只要给钱就行。房东就是一对夫妻,住在楼上,虽然是华人,但几乎不会说一句普通话。
白天他在附近上找到了一个小商务中心,将画扫描后再刻录到两张光盘上。这会儿,他正盘算着要不要把画销毁。如果光盘损坏了怎么办?他犹豫着。他随手拿起一本刚买的杂志翻看起来,有一篇文章让他越看越惊。这是一篇编译自西方着名媒体的报道,称世界的金融系统设计对于个别寡头和财阀来说已经进入关键阶段,如果成功的话,对整个世界的平衡会造成巨大的冲击。但是凭着他自己的直觉和简单的金融知识,他将其中几个关键部分的进展与最近美联储和欧洲央行宣布量化宽松结果相比较,明显与文章中的说法有不一致的地方,虽然文章中所提到的这些部分更符合实际情况。
隐隐约约地,似乎楼上有电话铃声响。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慢慢地,紧张了一天的他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睛。
颂亚派人将仰光地区每一份中文报纸的出租广告都扫了一遍。几乎每份报纸,如仰光日报和每日缅甸报,都有满满两页的房屋招租广告。他们从最新登出的广告开始,将每一个单间分租的广告都用红笔勾出来。手下根据牟子宽银行提款的记录,认为他不可能入住整个套间;同时,他们也向整个缅中地区的注册旅馆通报了牟子宽的资料,虽然他入住旅馆的可能性并不大。
颂亚同时向仰光市警局借来了两名华警,一名精通国语,另一名精通闽南语和越南话,拨打广告上的电话号码。如果那家有房间在今天刚刚被租出去,就出更高的价钱引诱,看看这房间是否已经被人入住了。一旦有这样的情形,就把屋主的电话记录下来,交给中心的数据员,立刻反向查出具体的地址。当然,有些屋主列登的是手机,数据中心也可以立即直接向无线通信服务商的数据中心查寻。对警察体系来讲,这个国家的人是没有个人隐私的。虽然各国都有相关的电信法,但是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对东南亚的情报机构毫无约束力,理由很简单,国家安全高于一切。
这样忙活了一会儿,确定了有差不多二十户人家,分布在仰光,及其附近的沙廉和甘基贡。他立刻布置对目标所有的电话进行监听,同时,召集手下和缅甸警察,派出人马前往目标地布控,同时由他们出面向当地法庭紧急申请搜查令,理由是搜查毒品。最后将行动时间确定在晚上十点,由警方和特别行动小组一起同时行动,颂亚将带领泰国的抓捕小组分散在市警中集中突击位于仰光的目标,手下布察则前往甘基贡,沙廉暂时由缅甸警方负责。
牟子宽和阿卡从购物中心出来,已经过了八点半。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饥肠辘辘。车子一停好,马上就去找了个麦当劳。路上,牟子宽把事情的经过跟阿卡说了一下,然后再把自己事儿跟阿卡提了。阿卡听完后,“嘶” 地吸了口气,想了想,道:“大哥,你说有什么理由会是警察?那帮人最早明天才能回来,况且他们的玩意儿也是见不得光的,心里有鬼,怎么也不敢报警。而且他们要动手,昨天晚上在夜总会就可以了,怎么会等到现在才有动静?钱公公?我看不会。”
牟子宽道:“你想的跟我一样。咱们以前做事,一向都干净利落,而且不黑不假的东西咱们都不会动不会接。要有事,也不会等到今天了。我在想,不会是跟我那个同学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没跟他联络了,不知道他后来干什么去了。这个家伙我再清楚不过了,平时不声不响,关键的时候往往搞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看见了十年前那个头缠白布,带着十八个女生在校长办公室门前静坐的席彬。虽然他们俩人后来没有再碰过头,只通过电子邮件和电话,甚至通过互联网相互发过彼此的照片,但是两人从来就没有真正打过交道。席彬那股天生的狠劲和犟劲,牟子宽从来不曾怀疑有过什么改变。
牟子宽突然打了个冷战。如果刚刚这些人跟席彬有关,他们怎么会找到他的?难道老方出了问题?不可能。他的脊背上冒出了一阵寒气。他开始考虑事情的后果了,这是在结婚前从未有过的。他回过脸看着阿卡道:“兄弟,咱们在一块儿干活这么久了,你有没有怕过?”
“想想我以前刚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大不了给打回原形。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怎么帮我对付的那帮混蛋,一关没过,二关你照样帮我,有你这样的大哥,我怕什么?” 阿卡淡淡地说道,看都没有看牟子宽一眼,看着前方,只顾自己开着车。
牟子宽低下头,觉得对不起这个弟兄,想了一下,道:“咱们得先去搞个木驴(黑车)。” 阿卡转头看了看他,笑着点了点头。车子直奔黑狗干开的那家“盛记” 火锅店。
还没到老田他们住的那栋屋子,柳天云就好像闻到了酒香跟鸭胗干的味道。这栋房子是新加坡进出口公司买下来的,有五个房间。公司驻缅办事处的人就都住在里面。除了老田,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金机,整天奶声奶气的,估计不是爹就是妈当了个什么头。高中才毕业就进了公司,到纽约进修了半年英语,然后竟然被派驻缅甸来了。另外一个,叫袁魁,个头挺壮,平时不太吭声,象有用不完的劲儿。因为脸上青春疙瘩豆不少,跟桔子皮差不多,大伙就都管他叫桔皮,他倒也不以为意。
老田开的门。他一看见柳天云,就咧着嘴笑道:“哎呀,我们的老板大人到了!小的们,赶快添个酒碗!” 说罢,扯着柳天云的衣袖进了屋子。柳天云一看,敢情他们三个已经喝开了。桔皮的脸被酒劲催得通红,脸上的疙瘩益发清晰。金机跑到厨房去,拿了个碗过来,给柳天云满上一碗。
柳天云一看,赶忙说:“哎,不行不行!我待会还得开车回去呀,你这不是让我知法犯法嘛!”
老田推了他一下,道:“你放心,你要是喝大了,这儿有地方让你睡。实在不行,我开车送你回去!走,走,一起喝!” 柳天云实在是顶不住那酒香,也就落了座。几个人就人五人六地边喝边聊了起来。
柳天云的酒量不算太大,就是嘴馋,好喝两杯。在缅甸这么多年,因为天气热,喝啤酒的本事还是练了些,可中国的白酒和欧洲的威士忌就不大敢多喝了。可他平时就爱跟那些缅甸同僚吹,说中国白酒如何如何厉害,象你们这种猛喝一箱都不如。今天碰上真格的了,一碗酒喝了不到三分之一,脸也发烧了,舌头开始有些硬了起来。
“天云,今天听我在市里的一个朋友跟我说,有一对中国夫妇给烧死在屋里了!你听说了没?” 老田一面嚼着鸭胗干,一面随口问了一句。
柳天云的潜意识还在。工作时间之外,不谈论案子是他们的纪律。可是这酒的劲实在是大,那张嘴就是不听指挥。“啊,这个,这个…其实今天上午我还去找过他们来着。”
“嗷?那可是邪了!该不是你小子把煞气给人家带过去了吧?” 老田又拿了个鸭胗干放进嘴里开嚼。
“瞎说八道!我去是因为那个女的她前夫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拿了什么东西跑掉了。据说是跑到泰国去了,我是想去问问…呃…”三炮欲言又止,酒劲又上来了。
“乖乖,不会是男的吃醋想不开,一气之下跟女的同归于尽吧。你看看,你这个小把戏,无端端搞得人家鸡犬不宁。” 老田好像也不太行了,真的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哪个讲的?那对男女要是连这个都想不开,就不是道上的人了!” 柳天云急忙分辩道。
不知不觉间,桔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桌子。过了一会儿,他又拿着一瓶酒出来。柳天云一看,连忙摆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再喝了!” 说完,一头趴在桌子上再也起不来了。
颂亚打开加密的电子邮件,里面有两个打包压缩的文件。打开一看,一个里面都是文字文件,另一个则都是图象文件。他飞快地阅读着文字文件,里面都是从泰国和缅甸两地调集的档案资料。对象一个是牟子宽,边上则是他的最近的照片;另外一个则是钱公公。颂亚看着钱公公的照片,喃喃道:“原来是你老兄啊!” 牟子宽的资料他以前也看过,不过这次更详细,差不多从幼儿园开始,小学时期打过几次架这些连牟子宽本人都忘记了的故事都记录在案。
他又打开图象文件,都是些照片。他一张张地浏览着,突然在其中一张停住。照片上的日期是十年前四月底的一天,曼谷警察学院院长办公室门前坐着十几二十来个年青学生,特写的就是席彬和牟子宽,严肃的脸中透露出稚气。牟子宽的手里举着一大张纸,上面用油性笔写着:“要自由,不要压制!”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拨通了席彬的电话。
黑狗干从厨房后门走出来,看见牟子宽站在那儿,“哎呀” 一声,连忙跑过来道:“又要开工啊?”
牟子宽搂着他的肩,一直走过大堂,穿过厨房,来到后院,这才笑道:“哪有夜夜发财的事情!想搞台木驴,有事要办。喏,这是你昨晚上那份!”
“哇,我这下可以请长假了!嘿嘿,多谢宽哥!” 黑狗干乐不可支。“巧了不是,木驴嘛刚好有一头,看见那辆奔驰敞篷没?那家伙刚落单,有得吃了!你放心开好了!”说完黑狗干指了指不远处车库停的一辆火红色轿车。
牟子宽嘿嘿一笑,拍了拍黑狗干的肩膀,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