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一下摔得不轻,疼得我直哼哼。
我羞愧难当,从地上爬起来,“嘭”的一声,黑幕中又炸开一片绚烂。
“这,这是什么呀,还怪好看的,呵呵呵...”我用傻笑来掩饰尴尬。
鹤青也没追问我为何躲在此处,这时,张天师恰好路过,同我们打招呼:“几位都在呢?”
“天师还没休息呢?”我连忙与他搭话。
张天师提了提手里的药包:“刚又磨了些明日要用的草药,这波瘟病来势汹汹,更胜洪水猛兽啊。”
“天师辛苦了,早些去歇息吧。”我挤出一个最难看的笑。
张天师点点头,正要离去,又转过来说道:“诸位若是想看烟花,何必在这里看呢,咱们这观离市集远。”
他见我们三个杵在院里,也不说话,也不离开,以为我们是在赏烟花。
我好奇道:“烟花?今天是什么节日?”
张天师道:“今天是乞巧节,州府办了灯会,金陵城里那些士家大族的儿郎女眷们可都上街游玩了,便是平日里养在深闺的女儿们,也会装扮一番,好与那些未曾谋面的心仪对象相看一番,若是害羞,就用面纱覆面,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我们也去看看吧。”我兴奋道。
鹤青与洛梓弈默不作声,都没搭理我,我一时有些尴尬,只好问张天师:“天师不去吗?”
张天师连忙摆手,笑道:“老朽年纪大了,本就少眠,这几日事务繁多,要歇息去了,不然撑不住啊,就不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了。”
“去嘛去嘛,左右无事,等明日事毕回了天宫,可就看不到了。”我拉着鹤青说道。
他无奈摇头,微微一笑,拿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头:“你啊。”
金陵城朱雀道,十里长街灯火通明,照得黑夜如白昼。
街上彩灯式样繁多,做工考究,有美轮美奂的仙女灯,有寓意着吉祥如意的莲花灯,古朴典雅的官灯和形象逼真的孔雀灯,无不新颖别致,栩栩如生,叫人眼花缭乱。
谁能想到,不过隔了几条街,一个破败的道观里收容着一批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深受疾病饥饿的折磨,衣不蔽体,难以果腹,甚至朝不保夕,可官衙却并不过问,只顾着巴结权贵,做出一副“与民同乐”的姿态。
真是“苦吟莫向朱门里,满耳笙歌不听君”。
只是我没想到,带鹤青上街,会如此打眼,那些官家小姐们见他,是矜持也顾不得了,体面也顾不得了,纷纷过来围观,一度甚至把前路堵得水泄不通。
“哎哟,这是哪家的公子,怎得如此面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金陵女子用锦帕掩面,议论纷纷。
“如此样貌以前竟从未见过。”
“生得这般风流,我看啊,一定是勾栏瓦舍的常客,风月场上的高手,各位姐妹可要小心了。”
“我才不管什么风流不风流的,若是能跟他同饮一壶,或者是一起听个曲儿,游个园什么的,哎呀,那岂不是人生之幸。”女子春心荡漾。
年轻女子们几人成团,戏语言笑,一个个面若桃花,望眼欲穿。
我们身后还跟着个洛梓弈,好在他自带天煞孤星的气场,叫那些女子不敢上前搭话,只敢偷偷瞧他一眼,两颊顿时染上红晕,羞赧低头,转头与自己的婢女窃窃私语。
不远处的石桥上,火树银花层层绽放,一只火龙窜天而上,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引起阵阵欢呼,我趁机拉着鹤青的手,一路狂奔,躲开人群。
热闹的集市中心还有不少杂耍艺人街头表演,卖糖人剪纸的小贩大声吆喝,其中,要属猜灯谜的摊头人最多。
我瞧着新奇,刚想上去凑个热闹,一个凡人男子拦住我们的去路,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道:“公子,小人是江陵郡守家的小厮,替我们家小姐送上拜帖,不知公子府上在何处,我们小姐想改日命人延请公子过府一叙。”
“呵,郡守是什么大官么,也值得说叨。”
这时,一个长相丰腴的女子横冲直撞而来,二话不说挤走小厮,大咧咧欠了个身:“我是晋国公家小姐的贴身丫鬟,替我家小姐来传话。“
“我们小姐平日里深入简出,难得出门赏灯,就遇上公子,可见是极有缘分的,”她指着一旁的河道说:“那是我家小姐的船,请公子上船,饮酒赏乐。”
那女子虽是丫鬟,但衣着考究,眉毛修得很短,只留眉头一点,口红只涂在唇珠处,脸上的胭脂倒是打得极重,头上盘着繁复的发髻,看上去沉得很,模样有些好笑。
说着她便要伸手拉鹤青,小厮不让,横插一脚,推开女子,嚷嚷道:“还讲不讲道理了,明明是我家先来的。”
“先来的怎么了,晋国公大人可是三朝元老,膝下多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小姐可是国公大人的掌上明珠,只要小姐开口,大人就没有不依的,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也使得。”女子嚷嚷,十分泼辣。
“你,你这就是欺负新来的,我们大人虽然刚奉旨入京,但曾被当今圣上盛赞大才堪用,你敢出言不逊?”
“呵,”女子闻言并不犯怵,反而言辞犀利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我说哪里来的乡巴佬,还敢同我们小姐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灯谜摊的生意都给抢了。
“让开让开,都让开。”人群里一阵骚动,我心想又是何方牛鬼蛇神,见有七八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推推搡搡,拨开人群。
“是国舅爷家的力士队。”有人低声说道。
围观人群被冲散,扰了他们赏灯的兴致,虽心有不满,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暗自摇头。
“国舅爷喜欢看东瀛相扑,家里养了好些力士,莫非这是...”人们私下议论。
力士中为首一人上前对鹤青说道:“国舅爷金泰和县主想请公子去金凤楼上一聚,问公子可是新来的,缘何她之前不知道金陵城中竟还有公子这样的人物。”
先前的小厮待再争论,被那力士一拳打倒在地,顿时满脸是血,鼻梁都打歪了。
“泰和县主可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女,公子不会不给面子吧。”力士用胁迫的语气说道。
“公子今晚有约了,去不了。”鹤青还未开口,我先冷着脸说道。
“你是什么人?是公子的婢女吗?”晋国公家的丫鬟不敢与力士呛声,就来骂我解气:“一个下人,也敢置喙主人家的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我横眉冷对,懒得还口,倒不是和这些凡人置气,我气的是鹤青的态度,他不答应,也不拒绝,这是什么意思?
“平时伶牙俐齿的,这会儿怎么不说了,”他还在我耳边撩拨:“可见你的机灵劲儿全都用在我身上了。”说罢轻浅一笑。
我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感谢诸位深情厚谊,今日是乞巧节,难得如此盛会,在下确实已经答应这位姑娘,陪她夜游金陵,欣赏凡间美景,在下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如此良宵如此夜,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鹤青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
“告辞。”他搂起我的腰,飞身上了房顶,众人惊呼一声,他已经带着我凌空踏步,绝尘而去了。
“放我下来。”我赌气挣脱开鹤青的怀抱。
我们停在一处阁楼上,题曰:望月楼,此处远离人群,却也高处不胜寒。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和你的晋国公小姐,泰和县主去游船宴饮去?何苦与我在这儿吹风。”我负气叉腰,背过身去不理他。
鹤青温和地笑笑。
“嗖”的一声,一束花火笔直窜上天。
我吃惊地转过头,见到烟花犹如漫天飞舞的花瓣,在我眼前绽放。
接着,五六个烟花同升空,五颜六色的花火离我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看得我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太漂亮了!”我冲到栏杆边上大喊,顿时将对鹤青的不满抛诸脑后。
“你小心点。”鹤青嘴角含笑,走到我身边。
“为什么凡人都向往成仙啊?天上规矩那么多,哪有凡间热闹。”我心情大悦。
“你喜欢这里吗?”烟火的光打在鹤青脸上,忽明忽暗。
“喜欢啊。”我脱口而出。
“那...如果让你永远都呆在这儿呢?”
那时,我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弯曲没有听出鹤青语气中的低沉和失落。
“永远呆在这儿?不回天上了吗?”我看向他:“那你呢?”
“我…”
我冲鹤青一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鹤青摸摸我的头,眼底流露出无限的柔情和感伤,一把拥我入怀,紧紧抱着我,勒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问。
“没什么,”鹤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这几日你辛苦了。”
“你还说呢,”我抱怨道:“也不早点来,”我动了动肩膀,故意“哎哟”呻吟一声:“可疼了。”
鹤青抱得更紧了说:“不会了,我以后都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伸手搭在他背上,回应他的拥抱:“若是你欺负我,又或者是...看别人欺负我你不帮我的话,该当如何?”
“那我就自己跳下归墟台,受十世轮回之苦,世世代代受折磨,不得善终。”
我笑道:“倒也不用说得这么惨,开玩笑而已,干嘛这么认真啊。”
鹤青忽然放开我,低头看着阁台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洛梓弈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眼神幽暗阴冷。
他的身边居然站着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纱裙,容貌虽不出众,倒也清新大气,打扮也不落俗套,与今日灯会上那些矫揉造作的官家女子不大一样。
看来他之前没跟上来,是被这个女子缠住了。
我与鹤青互望一眼,好奇这个女子的来历。
“你来望月楼后巷做什么?这里平时就没什么人,今日大家都去赏灯了,更空旷了,怪吓人的。”女子说着,缩了缩脖子,不自觉地把手伸向洛梓弈。
洛梓弈没搭理她,连视线都未曾移开。
“他们是谁?”女子望着楼上问:“熟人?人家小两口月黑风高的正亲热呢,我们就不要搅了人家的好事啦。”
“走走走,我带你去长乐坊看戏去,今日上演的,是我最喜欢的《天仙配》呢。”女子说道。
可惜她再怎么热情洋溢,也融化不了洛梓弈这座冰山。
他一甩手,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滚。”
我看不下去了,飞身而下,安抚被吓到的女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说:“你就算不想去,也不用恶语相向吧。”
“你别怕,”我又对那女子说:“他这人平时就是这样的,也不是针对你。”
女子抽抽搭搭地说:“公子可是觉得...觉得我相貌普通,配不上你?”
我一嗝楞,心想,这姑娘好直接啊。
瞧着她也不过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倒是敢于直抒胸臆,一点也没有遮遮掩掩,隐藏爱慕之心的意思。
这一点较之金陵城的官家小姐又不知好多少。
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子邀中意之人赴约,还要假他人之手,差手下家仆来摆高姿态,而这位姑娘只身跟来,身边竟连一个下人都不带,莫非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洛梓弈脸上一僵,嘴角抽搐了一下。
“敢问姑娘是何人,这么晚了家里人不会担心吗?”为打破沉默,我只好问道。
那女子略一欠身,欢快地行礼道:“我叫柳梦槐,爹爹是翰林院中书,前些日子,我听到阿爹跟阿娘商议我的婚事,要把我许给礼部侍郎高崇的儿子,那可是匹中山狼,家里姬妾成群不说,还动不动就把伺候他的丫鬟收作同房,我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
“爹爹还说他才学渊博,颇有远见,我呸,我管他有没有远见呢,人品不行,才学再好也只能是越带越歪。”
柳梦槐天真烂漫,语气乐观,似乎根本不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颇有种无知无畏的果敢。
“这几日我跟爹爹置气,他就把我关了起来,可今日是乞巧灯会,这么好玩的事我怎么能错过呢?所以我就偷跑出来了。”
我笑道:“那你胆子忒也大了。”
“那可不,”梦槐也笑:“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狗屁,咱们女子也是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牲口,命运需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一番豪言壮语,双眼却始终瞟向洛梓弈。
敢情她说掌握命运,是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洛梓弈身上了?我不禁为她捏一把汗。
姑娘啊,那可不是什么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