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走了,羊安并不关心他是怎么离开的冯府。因为今日过后,自己是生是死尚且未知,哪里还有闲情管那其他许多?
不过羊安也并未因此恼羞成怒,自怨自艾。冯方不惜以至亲骨肉为饵,也要引他上钩,他自认自己输得不冤。更何况,这一生中难得会遇到这么一个人,能让自己义无反顾,不计得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只是可惜彼此相处的欢愉太过短暂。
羊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忙上前为冯盈松绑,边道:“你……可还好?”却不想他饱含柔情的双眸却迎上了冯盈决绝的目光。
“你骗我!”冯盈虽口气愤恨坚定,泪水却不争气得湿润了眼眶。
羊安并没有解释,只是解开身上蓑衣,披在冯盈肩头,这才转身便欲走。
冯盈见状,再也按捺不住失控的情绪,嚎啕大哭道:“你为何不解释,你为何不解释!”她此刻是多么希望羊安给她一个理由,哪怕只是编造,也好让自己原谅对方。
然而她却不知,羊安并非不想解释,而是此刻的处境不允许他再如此。与其冰释前嫌后,又要面临生死离别,不如就此心怀怨恨的分开,长痛不如短痛啊!羊安于是也不停留,径直朝冯府外走去,只留下一句“珍重!”
洛阳的雨,停了。仿佛在预示着这场风波进入了尾声。
看着从冯府走出的羊安,李燮焦急的问道:“贼人如何?”
“走了!”
“如何走的?”
“我哪里晓得?”
羊安答得风轻云淡,仿佛无关痛痒。李燮却知道:眼前这个自己颇为欣赏的年轻人的仕途,完了。但无论如何他想要为对方谋一条生路,于是飞转思绪,又问:“冯家娘子如何?”
“无恙,此刻正在府内。”
闻言,李燮松了一口气,心中只道万幸。又忙示意一旁周异遣人入府查看。片刻后,只见他又长叹一声,这才道:“你可说说,事到如今,怎生是好啊。”
羊安坦然道:“府君只管秉公处置便是。”
周异于是朝李燮投去询问目光,见李燮无奈点头,便高呼左右道:“拿下!”
却闻张龙大喝一声:“谁敢!”众执金吾卫士再度抽刀出鞘,将羊安护在身前。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局势又要紧张,只见羊安推开身前众人,大声道:“府君方才容我入府,已是法外留情,尔等若还听我将令,速速收刀离去,不可再做纠缠。”
“将军!”
羊安不管张龙还欲再说,又对李燮道:“府君,今日之事,皆羊某一人之过,与麾下众将士无关,还望府君大人大量,莫要计较彼等冲撞之罪。羊某这便随府君往河南尹走上一遭。”说罢,也不管众人,直往河南尹衙门方向走去。
看着羊安远去的背影,李燮并未同往,而是请了周异代劳。他自个儿则是打马往皇城去了。
河南尹大牢里,伏均一边掩着鼻子,一边蹲下身子,道:“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亏你还有闲情打盹儿。”
羊安自然能听出对方声音,道:“要不还能怎样?既来之则安之。”
“你倒是安心,却把你羊府上下给急坏了?”
“此话怎讲?”
“还能怎讲?此刻都在外头候着呢?”
“都来了?”
“自然是都来了!”
羊安闻言,大声道:“胡闹,潘大重伤未愈,岂可擅自走动,叔起啊,烦请约束众人,莫要再生出是非来。”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那你自个儿惹出来得是非呢?”伏均虽然语气里多有埋怨,却也是出于关心,只闻片刻后,又道:“行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理会得。哦,对了,你家大郎、二郎可有来过?”
“不曾来过。”
“你也莫要怪他二人,他俩身后乃是大将军府、太尉府,故而行事不可不慎。不过听闻自你入河南尹以来,大郎、二郎便四处奔走,二郎甚欲请大将军向陛下求情。奈何大将军以为此时进言,反易激怒陛下。”
羊安自然不会怪罪两位兄长,他二人可不比自己穿越而来,不过是没甚阅历的青年。更何况此番罪名可大可小,二人又都是府掾身份,此刻避嫌也是理所应当。于是回道:“他二人不来最好,若是来了难免要遭连累。”
语罢,羊安突又神情凝重道:“只是冯娘子那边,我始终……”
他话未说完,伏均已打断道:“都什么时候,你怎还有心思操心别人?哎,早就跟你说了,红颜祸水,偏不信。你看看现在。行了,冯府那边我会想法子打探。”
羊安这才如释重负的道了声谢,又道:“叔起啊,万一,我是说万一……”
“别,这么重的托付,我可旦不起。再说了,来之前我爹说了,按理犯官当移廷尉或下黄门北寺狱,如今已过半日,你却还在河南尹,想必是陛下尚未决定如何处置,此事或还有回旋余地。”说着,伏均起身又道:“没甚事,我便先走了,久了,怕你家奴仆又不安生。”
“劳烦。”
却见伏均转身没走几步,突然停步道:“对了,你若有个万一,蔡家娘子我自然会替你照顾,哈哈哈!”他语气虽放荡不羁,背对羊安的脸却凝重无比。
“快滚!”
聂韵熙寝宫。只闻刘宏道:“美人,你说说这羊安可恨否?”
聂韵熙这才了然敢情天子并不责怪羊安犯禁,反倒是在吃味儿。于是面露浅笑,道:“陛下有心招他为婿,他却在外沾花惹草,按理说此举当然可恨。可既然陛下并未明说,所谓不知者不罪,此事怕也怪不到他头上。倒是方才听陛下言他今日所为,觉此人有情有义,乃可托付之人。”
刘宏闻言,只觉颇有道理,心中怒气顿时消了三分,不禁又问道:“那美人以为,此番朕该如何处置?”
聂韵熙忙道:“陛下,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妾可好说。”
只见刘宏大手一挥道:“此间又无外人,朕让你说,美人只管畅所欲言。”
那聂韵熙虽心中亦有醋意,终究还是向着那冤家。只见她淡淡道:“要说啊,羊安虽罪不可恕,然究其原因,实为救人,倒也算情有可原。许司空(许相)虽忠心有佳,然其弹劾羊安意图不轨,却难免危言耸听。妾以为,如何处置羊安,倒也不算难事,全凭陛下心意罢了。”
“哦?美人此言何意?”
“依赵车骑(赵忠),崔司徒(崔烈)所言,擅自调兵之风不可助长。羊安此番又确实太过肆意妄为,却是不可不罚。不过陛下若还欲用此人,不如略施处置,即当小惩大戒,又显天恩浩荡。若是不欲再用此人,那……”
“如何?”
“妾只怕万年公主要伤心欲绝。”
刘宏不禁犹豫道:“这……”他爱才心切,内心本就不忍心重罚羊安,此刻再顾及自家爱女感受,更加坚定想法。
却闻聂韵熙看似不经意道:“哈,说起来,那贼人也算是神通广大了。”
刘宏不解,问道:“哦?美人何故如此认为?”
“陛下,那贼人光天化日之下,孤身一人,强闯司隶校尉府,劫持人质。又在河南尹重重包围之下逃出生天,岂非神通广大?”
说者似无意,听者却有心。那聂韵熙说得随意,刘宏细思极恐之下,脸上却是一阵阴晴不定。只见他突然大喊一声“蹇硕!”
须臾间,蹇硕应诺而来。刘宏于是又对其耳语几句。那蹇硕便令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