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三年,陛下铸四剑,文曰中兴。一剑无故自失,如今只余三剑。今日赐剑,足见陛下宠幸之盛,叔兴啊,汝当……”
伏完的话语萦绕在耳,羊安却是神游在外。
剑铭见人志。武帝的八服剑、王莽的神圣万里伏、更始帝的更国剑、安帝的安汉剑,无不印证着这样一个道理。
而手中这把与自己同岁的中兴剑,何尝不代表着当初那个登基不足两年,年不过十五的年少天子的雄心壮志。
奈何终究事与愿违………
客观来说羊安从来不认为刘宏是一个圣明的皇帝。作为诸葛武侯口中亲小人远贤臣的代表,他开西园,流连不穿衣服的泳池派对。在禁中办市集、乘驴车、使狗穿官服、谓宦官父母。卖官鬻爵。将国库挪用至内帑。种种荒诞,层出不穷。
然而羊安却晓得,一个领袖私生活的奢靡混乱,断不至于使一个强盛的王朝轰然倒塌。
毕竟当今天子虽沉迷享乐却未因此耽误国事,他在位二十余载,大赦天下二十余次,天下五次大疫,数次施药。黄巾起义,他第一时间组织军队镇压。
而卖官鬻爵虽然看似荒唐,然深层挖掘,其于此时早已发展为世家大族私相授受,相互勾连之工具的察举制而言,便显的伤害有限。
毕竟大浪淘沙之下察举制固然多少能选出些贤能,却也有不少士族家的傻儿子混迹其中。而天子卖官鬻爵的对象也仅是那些世家大族(庶民买不起。)。
前世某些公知曾诟病刘宏没有实权。羊安不晓得熹平六年,一纸诏书,五万幽、并边军精锐征鲜卑算不算实权?
也不知道,中平元年,一纸诏令,先后征卢植、董卓两位领兵在外的中郎将槛车,压廷尉,减死一等,这又算不算实权?
但他却晓得,从没有哪个天子权力大到将国库挪作内帑。
也有人诟病刘宏是傀儡。羊安不晓得怎样的操控者,因着一纸诉状,竟跪地痛哭向傀儡求饶?
也不晓得怎样的操控者,畏手中傀儡如虎,因担心私产被揭而劝阻傀儡莫要登高?
但蒙蔽与操控,这两个词,他自认还是能区分清楚。
也有诟病说,黄巾起义造成了军阀割据。羊安是不晓得,自中平元年至今,有哪个太守拥兵自重,又有哪个太守敢割据一方。
他只晓得即便复置州牧,朝庭用人亦是慎之又慎,甚至还留有人质。
还有人说汉末朝廷收不上税。羊安是不晓得,于县、郡、中央各级政府机关,各地人口、土地皆有登记在册;且县、郡计曹每岁末须往上级机关上计。这种情况下,若不按时向朝廷缴税,这太守、县令还能不能继续留任。
但他却晓得,平黄巾、抗羌乱、治大疫、修南宫这桩桩件件都是要钱的。朝庭收不上税?难不成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至于隐瞒土地,这和朝廷有关系吗?朝廷并不在乎土地在哪个名下,他只管按在册土地问责太守、县令便是。
至于隐瞒人口,奴婢固然因其数倍于民的算赋、口赋时常成为地主阶级隐瞒对象。然这毕竟是少数。基数更大的雇农、佃农,其赋本就自行承担,又有何隐瞒必要?
诚然,如今之税收日渐枯竭。盖其真实原因,乃是封袭制下,越封越少的土地,和越封越多的诸侯、食邑。要知道此时天下有二十余个郡国,数百个大小侯国。要知道汉律郡国内不置侯国。要知道全国如今不过百余郡,千百余县。
当然还有小冰河期持续不断的天灾造成的粮食减产。
这,才是导致东汉逐渐走向衰败的主要原因。
当然,还有依托于察举制不断壮大的士族阶级对于土地的极致侵占。他们把东汉初,家家有私田的境况变成了如今人人为佃农的局面。
他们底租高赁,将原本二十租一的皇田沦为牟利的工具。
他们巧立名目,收所谓“火耗”、“鼠耗”、“运费”、“临尖踢斗”、“茶水钱”压榨百姓剩余价值。
他们才是毁灭这个国家、毁灭这个政权的罪魁祸首。
即便在未来的那本《三国演义》春秋美化之下。即便将来打着勤王的正义旗号。也无法掩盖他们自举官职、组建私军、拥兵自重、割据地方、越境出兵、互相攻伐的不臣之举。
更何况,彼时董卓已杀少帝,他们陈兵河内、酸枣、南阳之时,便不怕董卓一怒之下再杀献帝?
这哪里是甚英雄辈出的年代?这分明便是野心家四起的年代啊!
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即便羊安再如何崇拜说此话之人,也不敢苟同其观点。
再富有智慧的人,其言论也会受限于时代眼光和所处阶级。
而当今天子又有何错?是以十五税一、二十税一、甚至三十税一的低额税赋压榨百姓?还是以二十余次大赦天下的仁政迫害百姓?
第二次党锢、扶持宦官、鸿都门学、卖官鬻爵。又有多少人能看清,这些永远无法论证初始用意,且看似昏庸的举措,实质于对抗士族阶带来的积极影响?
东汉到了非要改革之时。多么轻巧的一句话?只是不知当抬眼瞧去,满朝文武,天下官员皆为既得利益的改革拦路虎时。持此言论之人可还有勇气继续?
理智来说,即便站在上帝视角,后世诸多公知仍看不清,道不明的此时状况。即便集魏、晋两代,亦未曾根本解决,甚至于至其早亡的士族之祸,
又如何指望凡胎肉身的刘宏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若定要治刘宏个错,怕也只是他突然暴毙。由此,何进与宦官的矛盾公开化,并两败俱伤。由此,董卓黄雀在后,兵不血刃的谋夺大权。由此,天下诸侯名正言顺的举兵割据。
若非他英年早逝,即便东汉终将走向衰败,又何至于灭亡的如此突然?
羊安晓得,历代文人喜欢将亡国之罪归咎于天子。然理清头绪的他却难纠结于此。眼下距离天子驾崩不过半年,此后天下将乱。
历史的分叉点前,摆在羊安眼前的路有三条。
若是放到四、五年前,他大概会选择做一条随波逐流的咸鱼。然时过境迁、白衣苍狗,此时境况,却再难叫他放平心态,甘愿如此。
匡扶汉室,短期来看,只要保何进不死,天下便不至于大乱。然其后,即便他刘辩姐夫的身份有极大优势,欲根治国家弊疾,也将困难重重。
若欲一劳永逸唯有破而后立。然这个看似最佳的答案,却是风险极大。一旦卷入群雄争霸,指不定大志未成而先万劫不复。
利弊与风险在天平两端左右摇摆,难分伯仲。两难之间,羊安一时难以取舍,唯有选择暂时静观其变。
…………
按汉礼,纳征之后,天子需宴请群臣。然在此之前,羊安将娶蔡家姐妹的定礼,随同一本《伯喈先生集》送到了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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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这两章大量主观的观点很有可能成为小说的败笔。本来确实是想写在相关内容里的。
然前文一百多章做了大量的铺垫,其实就是为了写清楚东汉灭亡的主要原因。而与后文内容也有一定关联。不写有点可惜。故冒险写在正文中。
虽然笔者也反省铺垫仍显不够,譬如地方征收的各种苛捐杂税等。
最后这两章内容只代表笔者个人观点,如有冒犯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