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阿郎,你是牧伯,你说甚便是甚,要我走,我便走,稀罕。”
“来邺县许久,非是玩弄那飞鸟走兽,便是在铁匠营里瞎掺和,要么便是寻那毕木匠摆弄木头疙瘩。”
“今日难的空闲,说说话怎滴?摆脸?呸,本娘子还不稀罕呢!”
“羊三郎啊羊三郎,枉你平日这般多心眼,偏偏稀罕那啥毛玠、茅厕的。可人不稀罕你啊,送几卷书敷衍,你还真当宝了。”
“我抽,我抽死你个羊三郎,抽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叫你不理我。”
一根不知从哪扒拉来的细枝左右飞舞,俨然成了糜筝的泄愤工具。然不待走出几步,却被撞了个满怀。
“哪个不长……”糜筝刚欲发作,却见来人一身羊府奴婢装扮,再一认脸,方才确定,问道:“此时来寻阿郎,可是府上有事?”
常在羊府走动,那被撞奴婢,自也识得糜家二郎,晓得自个儿吃罪不起,只得讪讪行礼,道:“见过糜家二郎,正是老夫人差我传信,阿郎可在堂中。”
“在呢。”说罢,却见糜筝眼珠乌溜一转,遂计上心来,道:“阿郎,阿郎此刻正忙公事,不妨先道于我听,我去替你传达。”
那奴婢不疑有他,于是道:“夫人卧疾,老夫人请阿郎速速回府。”
“哪位夫人,你倒是说清楚啊!”糜筝随口一问,心下却又咒骂起来:你个羊三郎,看着一本正经,人模狗样,天晓得骗了多少娘子。
然她骂着骂着,自个儿脸上倒先觉一阵发烫,竟泛起红晕来。
却闻那奴婢道:“是公主,是万年公主!”
公主地位崇高,糜筝于是急问:“好端端的,怎突然卧疾,可曾问医?”
“正在府上问诊。”
“行了,你先回去复命,我这便替你传达。”
…………
羊安本嫌糜筝扰他清净,此刻见其去而复返,心中自是有些不堪忍耐,道:“怎回来了?”
糜筝见状,亦没好气道:“老夫人让你速回府上。”
“何故?”
“公主卧疾。”
羊安这才放下手中书卷,好言问道:“可请得医师。”
“正在府上。”
只见羊安右手五指轮番敲击案几,待沉思片刻,方才回道:“今日高太守至冀州,要往邺城一叙,你先回去复命,只说,待见得高太守,我便回府。”
羊安非是工作狂,亦非对万年漠不关心,只是他深知自个儿非是医师,回府也仅是一旁干看,帮不得甚大忙。
反倒是高靖此番不似陆康这般带家小赴任,而是与周异一般孤身前来。为将来便于招揽其子,此刻打好关系方是重中之重。
糜筝却不晓得羊安诸多权衡,吐槽一句:“便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便一溜烟去了。
只留羊安在身后高唤:“慢着点儿,莫要摔了。”
直教那糜筝心中一阵欢喜。
…………
“渤海太守,靖,拜见牧伯。”
看着眼前,身材瘦削修长,相貌温文儒雅的中年人,羊安实在无法将其与蜀郡领兵都尉相联系,却忙虚浮道:“高太守何须大礼?蜀郡不远万里,太守月余便至,想必一路奔波劳苦,快请入座。”
只见那高靖起身,又拱手摇拜西南,道:“朝廷所诏,靖,敢不领命?”
州牧身份敏感,若用好了,自可为朝廷排忧解难;用之不慎,亦未尝不会养虎为患。那高靖强调朝廷二字,便是表明心迹。
羊安虽有雄心壮志,此刻见其与情报所述无误,也不恼怒,反而心中愈发敬佩。
及坐,二人又客套几句。羊安方问:“太守久在益州,不知当地民风如何?”今他虽于幽、冀、兖、豫、司隶皆有侦侯耳目,奈何受限于人力、财力,尚不及蜀中,故此番寻高靖打探了解,也是目的之一。
高靖闻言,兴致顿起,故道:“益州,凡我汉民与诸异族混居数百年。如北部汉中郡、巴郡有板楯蛮、廪君蛮,其因起于巴郡,国人又称巴人。西部蜀郡、蜀郡属国则有牦牛羌、青衣羌;广汉郡、广汉属国有白马羌、冉駹羌。而南部犍为郡、犍为属国、越巂郡、牂柯郡、益州郡、永昌郡又有西南诸夷。加之凉州氐族日趋南下。故其地民风彪悍。”
敢情,南中之乱,诸葛亮平的是西南诸夷,而非是甚南蛮。不过也对,若不吹毛求疵,凡我南部异族者皆可称蛮。况老罗着书年代,西南诸夷尚存,且土司自制,权柄甚大,谓南蛮者亦可少得罪人。
想到这里,羊安又问:“可有盐铁马政?”
盐、铁、马,皆是冷兵器时代,重要的战略资源,羊安当初选中冀州,三者俱全也是原因之一。譬如冀北自古产马;渤海、安平有盐;而赵国与常山又有铁矿。
虽说,两汉盐铁因均输政策,由中央大司农统一调配,却奈何乱世将至。
“蜀郡盛产铁矿,各地又有井盐。”高靖说罢,顿了顿又道:“至于马政,益州盛产西南马。早在河平年间,大将军王凤便使人在益中畜养战马,以讨灭夜郎(夜郎国)。后朝廷又先后于越嶲郡置长利、高望、始昌三苑,益州郡置万岁苑,犍为郡置汉平苑。及后,朝庭省减外厩,故罢益州马政,然各地官府、民间养马者不在少数。是故往来商贩购马者络绎不绝。”
都说蜀汉无战马,这话看来是后人想当然了。
至于省减西南马苑,倒也无甚稀奇。毕竟东汉精兵简政,一并省减的还有大名鼎鼎的河西六苑:河奇苑、号非苑、堵苑、白马苑、牧师苑、天封苑。诸外厩只余汉阳流马苑,由羽林郎兼辖。
念及于此,羊安不禁感叹,蜀中当真天府之国!不仅地理位置优越,群山环抱,易守难攻。地产亦丰富、充盈。难怪高祖当初能以此地,问鼎天下。
若非西汉一场大震,使汉水东西断流,水路补给决绝。丞相隆中之策,未必不能实现!
其后羊安又相继询问军、政之事。高靖自是知无不言,羊安亦是从善如流,二人倒是相谈甚欢,直到那糜筝突然闯入。
“你怎又来了,冒冒失失的,没点规矩。”羊安训罢,又与高靖道:“本官御下不严,让太守见笑了。”
高靖倒是连道不妨事,却闻那糜筝边喘着粗气,边道:“有了……有了……”
“甚有了,你怎说话没头没脑的,将气捋顺了,慢慢说。”
“方才老夫人因公主卧疾相请,阿郎遣我回府复命,方知,方知医师诊断公主有孕。”
那糜筝也算机灵,见高靖在此,故意短话长说,言清前因。
羊安闻言,虽非头次这般激动,喜悦之情亦溢于言表,对那糜筝更是满意十分。
不料那糜筝又道:“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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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中,西南马描述详见明代归有光着《震川先生别集卷之四·马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