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康原本认为,元明双方的争论事关国本,肯定会十分激烈,想必会持续很长时间。一次会面,可能都没法解决,得召开好几次会议。到了正式定夺的阶段,要是还在闹,估计还得喊来其他各方,现场见证,免得人家说汗廷这边偏颇。要是孙十万攻势凶猛,抵挡不住了,那就算不情愿,怕是也得喊老和尚帮忙了。不管怎么说,这次估计都只能算个预热。
不过,实际情况却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这次交锋之后,孙十万似乎突然丧失了斗志,也不再寻求一定要抢个座次了。反而开始称赞,说朱文奎是个做大事的料,有他家高祖的风格,今后估计也是个枭雄。再说西洋与中原终归不同,这里很大,容得下元明两个国家。所以,大家也不见得非要起冲突。
这个变化过于迅速,让郭康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之前准备的那些后手,感觉一下都不用上了。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少一件事总归是好事。所以,他也就没去追问,赶紧收个尾,好去忙其他那一堆事情。
对于结果,朱文奎也是比较满意的。本来他就是硬着头皮上,避免了后面各种问题,自然乐得清闲。事情一结束,他就向郭康告辞,也回家准备去了。
婚礼仪式没有拖太久。因为后面一大堆正事,汗廷明显不想再拖。狄奥多拉本人,干脆更为积极,有空就去催其他人加快进度。这件事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婚礼就正式举行了。
当天,朱文奎带着杰士卡队长等人,前往郭氏府邸。按照规划,他今天还得充当伴郎,参与整个流程。
另一边,马王妃则需要去狄奥多拉那里。在今天的诸位女宾中,她是地位最高的人之一,也有一堆礼仪要参加,所以只能分开行动。至于小让娜,按理也应该跟着她,和贵妇小姐们一起,去组成队伍,迎接新娘。
不过,当朱文奎陪着郭康,骑马来到娘娘庙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小让娜不知何时,已经牵着她的猪,脱离迎亲队伍,先跑到了这边等着了。
这会儿,门口同样是人头攒动。除了早早赶来围观的市民和维护秩序的士兵,教会的各路人士也倾巢而出,最后检查场地,安放器物。王大喇嘛带着高大的帽子,穿着一身花纹繁复的法袍,正苦着脸看着她。
“哎呦,世子您可来了!”看到朱文奎跳下马,王大喇嘛连忙喊道:“麻烦您赶紧把郡主……不是,把猪劝走吧。这把路都堵住了。待会儿那帮太太小姐们过来,要是被野猪冲撞了,天知道得闹出多大的风波呢!”
“别急,别急。”见他都语无伦次了,朱文奎连忙跑过去:“我妹待会儿还得参加仪式呢,不能走。至于猪,估计是不听劝的。我让她先牵走再说。”
说话间,教士们也在试图把努尔哈赤轰走,但努尔哈赤倔劲上来,死活不让,还哼哧哼哧地刨起土来,冲着大家龇牙。教士们害怕,又纷纷散去,一时间也没人敢去上。
朱文奎没法,只能亲自上前,把小让娜训了几句,跟她一起,把努尔哈赤撵到广场外去了。
趁这个功夫,王大喇嘛等人已经麻利地把新郎一行安顿好。朱文奎也回到队伍里,静待新娘到来。为了以防万一,也顾不上详细规则,硬把小让娜也拉了过来,防止这会儿没人看着,她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没太长时间,新娘的队伍也行了过来。
这支队伍甚至远比郭康那边还庞大。郭康来这儿的时候,有五辆车,二百余骑跟随。除了官职对应的仪仗,还有家族亲属、随从,以及朱文奎等人带来捧场子的人马。这些人在街上一起行动,已经浩浩荡荡,颇有些声势了。不过,和公主的队伍比起来,还是小了很多。
狄奥多拉的出发点不在附近的皇宫,而是在太后的居所,也就是市区里的“蒙古的玛利亚”修道院。在那里,大家集合了队伍,然后一路赶来。
队伍前方的仪仗,就分成了三部分。最前面的,是二十多名军官和整整一个中队的士兵。他们都是在去年的战争和大都平叛过程中立下功劳的人物,因此才得到了直接参与仪式的机会。领头的,就是郭康的堂叔郭昭文——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他手下的河南老兵,目前正临时承担着大都警卫的职责。
为了仪式,所有人都特意换上了新发的黑色铁甲,披上了大红战袍。军官们按照级别,还带上了高高的盔缨。众人兴致勃勃,举着战团旗和各个中队的旗帜,作为前卫,一路鸣锣开道,走了过来。显然,对于能得到这个机会,很是高兴。
在他们之后,是太后手下的修女们。她们在修道服外,也穿着轻便甲胄,挂着剑,人人手里都持着太后、公主和修会的旗帜,还有教会的圣象和圣物。虽然人数少了些,大概只有几十个人出场,但依然吸引了更多的目光。
围观的市民们,一时都聚拢过来,围观这些英姿飒爽的姑娘,不少人还提前把鲜花和彩带抛向了她们,大声欢呼起来。
“果然,这些修女很受欢迎啊。”朱文奎评价道。
“我看前面那些军团兵,是不是都有些不爽了。你看有人开始偷偷回头瞅了。”小让娜也跟着说道:“不会闹起来吧。”
“这倒不会。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朱文奎解释道:“市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武装修女这样集体行动,感到更新奇,才是正常的。而且一样都是全副武装的情况下,大家肯定更关心这些姑娘。对于这些,我们早都有所预料,也专门和大家告知过,不会觉得抢了风头,就不高兴的。”
“这样啊……”
他们说着,就看到队伍中央位置,几辆大车也转过街角,缓缓驶了过来。
最大的一辆,车底板上是个帐篷一样的构造。车上装饰着紫色的绸缎,沿着顶部的毡盖一直垂落下来——这就是紫帐汗国称呼的来源,也是代表汗廷的标志。所以公主出嫁这样的大事,也是乘坐这种大车。
在它前后,还有一批车辆,搭载着包括马王妃在内的客人,和其他随从参与仪式的贵妇们。公主的婚车前,太后骑着马,亲自引导,旁边还跟着几个汗室的其他长辈。
按照传统习惯,除了大汗的继承人,其他子弟也都会得到分封,建立各自的兀鲁思。紫帐汗国建立以来,也经常直接效仿蒙古习惯,把汗室成员和功侯家族等,分封到草原上。早期的时候,还能组织自己的部落,建立军队,建制上归属北衙都司管辖。
然而,随着国家的发展,农耕区的面积、人口、以及政治上的重要性,都迅速增加,很快就远远超过了草原地区。现在要是让他们离开大都,再去草原上,说难听点都和流放差不多了。因此,汗室诸王普遍选择住在城里,不去受封的部落,实际进行管辖。到巴西尔的时候,连委派管理人员的职能,都被朝廷收走了。
一些汗室成员,安于在大都当富家翁。另一些还想做点事的,往往会从事商业。在草原上经商,也是汗廷的老传统,因此,不少人都选择以此来赚些钱花。通过自己的身份,在草原上往来打点,经营商路,借此在东西方之间当二道贩子赚差价。
所以,现在大部分人,依然在大都。平时他们也不怎么活动,倒是每次庆典的时候,都会很活跃。
在车队后面,又是上百多个名义上归属于各位汗王的北衙骑兵,穿着传统的皮袍子,拿着仪仗用的长矛,随行护送。他们之后,则是鼓吹乐队,以及更多的旗手。整个队伍,人马延绵足有一里多。
加上他们后面,也同样跟着各家前来祝贺、捧场的队伍,从出发地到娘娘庙这边的广场,挤得满满当当。公主车驾已经到了教堂,末尾的客人估计还在修道院没出来。
这时,几名教士指引着车队停了下来,到路边暂时等待。与此同时,又有一股人马,从皇宫那边走了过来。
“好了,要开始了。”朱文奎连忙吩咐妹妹:“你先在这边待着也行,但等会儿要老实点,千万别乱跑——别看母妃脾气好,这次要是惹出事,那可是大事,她回去非得打烂你屁股不可,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小让娜还在若有所思,答道。
朱文奎明显将信将疑,不过来回看了看,发现这边场地很挤,而且估计也没时间把她送到马王妃那边,再赶回来了。只能点点头,暂时认了下来。
皇宫那边来的,就是大汗夫妇的队伍。他们那边,参与仪式的贵宾不多,但值守宫殿的“瓦良格人”全体出动,把道路都塞满了。
队长奥拉夫森扛着他那把标志性的大斧头,长长的胡子结成了辫子,头上带着怯薛的白色大圆帽,走在队伍最前,很是引人注目。之后,是一众卫兵,拿着武器和斧头、木棍之类的仪仗。大汗和皇后带着几名亲近贵人和随从,在众人簇拥下,骑着马走来,一路来到广场上。
“他们这边,好像没人坐轿子啊。”小让娜评价道。
“这也是人家的习惯。”朱文奎说:“轿子其实不是好东西,它比骑马乘车更舒服,但正是因为如此,很容易让人软弱骄横。唐朝的时候,就专门有规定,除非皇帝特别允许,或是生病无法骑马,否则大部分官员也不能乘坐轿子。”
“最喜欢轿子的,是宋人,尤其是靖康之后,轿子迅速在南方普及开,连朱熹都感慨说,当今天下已经无人不乘轿了。但在后人看来,这东西也和软弱的宋朝挂了钩。”
“大秦国这边,就认为作战是需要车和马的,但轿子显然与此无关,仅仅是为了享受而已。逃避战争,追求享受,这是宋朝灭亡的原因,所以必须避免。当然,也不止他们这么想,国朝初立的时候,太祖皇帝也下过命令,不准众人乘坐轿子,原因也是要吸取大宋的教训。可见,这种想法,也是挺正常的。”
“这样啊……”
他们正说着,王大喇嘛已经带着教士们上前迎接,请摆赛汗夫妇下马等待,随后向乐队挥手,示意仪式开始。
早已准备就绪的乐团演奏起来。众人敲锣打鼓,吹响唢呐,奏响了欢快而圣洁的宗教音乐。圣歌中,队伍再次动了起来,公主的大车也打开了门,一身紫色华袍的狄奥多拉,在侍女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围观的众人,立刻发出一阵远超之前的热烈欢呼。现场的氛围,一时达到了高潮。
“哎——”小让娜见状,大声感慨道:“真正的女主角,就应该像她这样吧!”
“什么”朱文奎没听明白。
“你看她这排场……”小让娜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上次听罗先生说书,感觉每个时代,都和三国一样,有主角,有配角,还有更多只是个背景。她这样的,就是时代的主角了吧。”
“这有什么关系么……”朱文奎明显还是不能理解。
“他们大秦国,和我们吴国,理论上是平级的吧。”小让娜不知道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我今后能不能有这种待遇。”
“你要是能名正言顺地回国,境遇肯定比她还好。但比拼谁更奢侈,并不是什么好事,太祖要是知道,也不会高兴的。”朱文奎劝道:“不如专心于更有价值的事情,盯着最核心的部分,才能让人真正幸福。”
“核心部分我也知道,就是感慨一下。”小让娜看起来也认可这番话,只是还是嘴硬:“哎,当郡主,得当这大秦国的郡主;去嫁人,得嫁康哥哥这样的男人。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姓朱,不姓刘,别在这儿引经据典了。”朱文奎上来敲了她一下:“老实看仪式!”
“你这坏哥哥,不懂照顾人……”小让娜揉了揉头,没办法,只好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