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颜望着夜幕,也不知道是环境让她放松,还是身边的男人语气太过温柔,她心里的防线有一瞬忽然松了。
她把那天程玉梅带着沈家人来逼她让位的事情都告诉了靳仲廷,包括自己的身世。
靳仲廷想起那一夜酒店里她的疯狂,再对比此时的沉静,心里抑不住地心疼,她一个人到底是走过了多少心路,才能让自己能淡淡地说出这一切。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千颜悄然挣开:“我已经没事了。”
刚开始那几天,她的确夜不能寐,每天心里都像是被什么压着,想到就无法喘息。
可现在她也想通了,她没做错什么,无论是当年被抛弃还是后来被收养,她都是被动的,既然不是她的错,那就不该由她来接受这份心理煎熬的惩罚。
靳仲廷捻了下指腹上的触感,能感觉到她对他仍然有芥蒂,他有点无奈,但也理解,这几天她一个人经历了这些事情,对人性对感情,一定更难以信任了。
“想过找家人吗?”靳仲廷问。
沈千颜摇头。
抛弃她的人,她为什么要去找?
而且,她现在孑然一身也挺好的,没牵没挂也不需要为谁考虑。
靳仲廷还想说什么,发现沈千颜已经哈欠连天。
“困了的话,去睡吧。”
“你真的要住在这里?”沈千颜问。
“嗯。”
“为什么?”
“陪你。”
“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情,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陪你不是浪费时间。”靳仲廷说得笃定,他一把握住沈千颜的手,这次没有再让她挣开,“你需要我的时候,可以随时开口。”
沈千颜正感动,就听靳仲廷又补了一句:“无论是今天这样的陪伴还是那晚酒店那样的陪伴,我都可以。”
“……”
去他大爷的!
沈千颜从小院回到房间,关上门睡觉,一开始她还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但很快就撑不住沉沉睡着了。
夜半,她隐约听到有人进屋来,但那人始终没有上她的床。
第二天一早,沈千颜被邻居家的公鸡打鸣声吵醒,一睁开眼,就见靳仲廷不知什么时候把小院里的藤椅搬到了她的床边,他正躺在藤椅上,沉沉睡着。
初晨的阳光,隔窗落在靳仲廷的脸上,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更加柔和。
他竟然在她身边这样躺了一夜。
这小藤椅显然不够身高腿长的靳仲廷舒展身手,他整个人缩在那里,满满纡尊降贵的既视感。
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想不开非要来受这份罪。
沈千颜看着他,不知为何想到了外婆,小时候她但凡有个发烧脑热,外婆总会这样守她一夜,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外婆知不知道,她不是程玉梅亲生的。
不过,以老太太的善良程度,就算知道,也一定会对她这么好。
沈千颜悄悄下床,拿了一床毛毯轻轻搭到靳仲廷的身上。
毯子才触到他,他就睁开了眼睛,一把将沈千颜揽过去,抱在了怀里。
藤椅承了两个人的重量,发出“吱嘎”一声,沈千颜真怕把藤椅压坏。
“你干什么?”
“和你商量件事。”他一本正经的。
“什么?”
“今晚让我睡床吧,嗯?”他黑亮的眸微眯一下,显出几分可怜,“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你回去吧。”
“我不走,我说了要陪你。”
“你何必这样?”沈千颜转开脸,“我之前就说过,我不会接受心里有白月光的男人。”
“白月光是你也不行吗?”
沈千颜怔了一下,她正打算细问,小院门口传来了“嘭嘭嘭”的拍门声。
“沈千颜!沈千颜!”
*
沈千颜忙把靳仲廷推开,起来披了件外套,匆匆去开门。
她还以为是这附近邻居,没想到门一打开,竟然是郑祁柯和宋宁远。
郑祁柯前两天的确问起过沈千颜在哪儿,他找到苏山村来也在沈千颜的预料之内,可这宋宁远是怎么回事?
“宋先生?”
“你好。”宋宁远朝沈千颜微笑。
“你怎么来了?”
“原谅我唐突上门,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沈千颜微怔,还没反应过来,郑祁柯已经一把拨开了她。
“你挡着门干什么?有没有点待客之道啊?”郑祁柯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该不会是藏了什么男人吧?”
话落,就看到靳仲廷站在门廊下。
郑祁柯立刻噤声,天呐,他这嘴是什么时候去开的光,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靳总。”宋宁远看到靳仲廷倒没有很意外,相反,因为看到有他在沈千颜的身边,安心了不少。
靳仲廷朝两人点了点头,一大早就看到两个身高腿长长相各有优势的男人站在沈千颜的小院子里,对靳仲廷来说,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一时吃不准哪个是情敌,于是,用两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先去洗漱。”
这话,不带一个暧昧的字眼,但在这样的场合说来,直接暧昧拉满。
沈千颜瞪了靳仲廷一眼,靳仲廷假装没看到,穿着他自己买的拖鞋,懒洋洋地走进了洗手间。
“宋先生,里边坐吧。”沈千颜把人带进屋里。
屋里一张吃饭的小桌,没有太多家具,但胜在干净整洁且细节之处处处都透着温馨的感觉,桌上花瓶里的鲜花开得很热烈。
宋宁远的心莫名暖了一下。
他还以为,沈千颜被沈家这样伤害后离开,会消沉一阵,没想到,她挺坚强的,依然是热爱生活的样子。
沈千颜给宋宁远倒了一杯水,一大早的,她还没来得及煮茶,只能以水代茶。
“宋先生,你找我什么事?”
她刚问出这句话,靳仲廷正好洗漱完过来。
郑祁柯见状,走过去揽住靳仲廷的肩膀:“靳总,一大早起来还没吃早饭吧,走走走,我知道这街上哪里有好吃的,带你去吃!”
靳仲廷瞥了一眼郑祁柯搭在他肩头的手。
这人,和他很熟吗?
“我不饿。”靳仲廷拨开郑祁柯的手。
郑祁柯锲而不舍地揽回去:“不,你饿了。”
说罢,还冲靳仲廷使了个眼色。
靳仲廷意识到,郑祁柯把他支开是为了给沈千颜和宋宁远独处的机会。他一时更不乐意了,怎么的?让他走开为别的男人和自己的女人做嫁衣吗?
“放手……”
“靳总放心,他们两个擦不出爱情的火花,他们两个这辈子只能当兄妹了。”
“什么意思?”
“远哥是来寻亲的。”
*
沈千颜看了眼郑祁柯和靳仲廷的勾肩搭背的背影,想不通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的?
“宋先生,你找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吗?”不然,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到这么偏远的村庄里来。
“是的。”宋宁远沉了一口气,这些年战场上的枪林弹雨,生意场上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可这会儿,面对沈千颜,他却是自内而外的紧张。
这事儿要是办不好,他既对不起死去的母亲,也无法回去面对父亲。
“你说吧。”沈千颜朝他笑,“你这样严肃我都有点紧张了。”
宋宁远把一张纸递给沈千颜。
沈千颜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亲子鉴定。
“这……什么意思?”
“你是我妹妹。”宋宁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你是我妹妹。”
沈千颜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得体,对她来说,这句话给她的打击完全不输那日程玉梅说她是抱来的孩子这句。
她呆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份亲子鉴定,是什么时候做的?”
“你被人送到爸爸办公室的那天晚上,爸爸趁着你睡着取了你一根头发,亲子鉴定是加急做的,我们第二天就拿到了结果。”
沈千颜反应了一会儿,又问:“为什么趁我睡着取我的头发?你们在这之前就已经认准我了?”
“你的手腕上的胎记,和当年送走的女婴一模一样。”
沈千颜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宋宁远的场景,难怪他第一次见她就搭讪要联系方式,那时候她还以为他是个登徒子,可原来,他是她的哥哥。
“还有这个。”宋宁远将一张照片递给沈千颜,照片里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很普通,但长相很精致,“这是妈妈,你长得和她很像。”
像,的确很像。
沈千颜瞬间眼眶就热了,可是她不允许自己掉下眼泪。
他们抛弃了她。
“你是不是觉得妈妈抛弃了你而觉得有点怨恨?”宋宁远微哽,“事实上,妈妈生你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她不止抛弃了你,也抛弃了我。”
宋宁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着她似的。
沈千颜听到这句话后,眼泪顿时落下。
原来,她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了,而且,是因为生她而去世的,原来,她根本没有资格怨恨谁。
“妈妈去世后,爸爸身上一堆债务,他实在是因为养不起你,才会选择把你送走。”宋宁远解释,“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没有忘记你,家里的经济条件稍有回暖,爸爸就托人到处找你,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直到我在酒吧遇到你。”
沈千颜心情复杂。
“抱歉,今天才来找你,之前没说是怕打扰你原来的生活,爸爸忍得也很痛苦,为了能常常看到你,他才会绕过大半个城市天天跑去玉膳楼吃饭。”
“……”
“千颜,重新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把过去亏欠你的一切都慢慢补偿给你,好不好?”
沈千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沉默良久后,她说:“给我点时间。”
这几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充满了戏剧性,忽然变成孤儿,又忽然被人认亲,坐过山车也没有这样跌宕起伏。
“好。”
*
靳仲廷和郑祁柯两人从外面回来时,沈千颜和宋宁远正坐在院子里,两人什么都没有说,隔着一条板凳的距离,相顾无言。
“给你们带早餐了。”郑祁柯把手里的袋子分递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宋宁远的身边。
靳仲廷则更关心沈千颜的反应。
这一路上,郑祁柯已经把宋宁远和沈千颜的关系告诉他了,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沈千颜竟然是宋长德的女儿。
难怪,之前他每次见宋长德,宋长德都一副打量女婿的眼神打量他。
“还好吗?”靳仲廷蹲在沈千颜的面前。
沈千颜还没回答,一旁的郑祁柯喊话过来:“多一个哥哥以后可以保护她,有什么不好的?我要是突然天降一个远哥这么好的亲哥,我烧香拜佛都来不及。”
郑祁柯话糙理不糙。
沈千颜其实对宋长德宋宁远父子印象一直都不错,只是印象不错是一回事,坦然变成一家人却是另一回事。
“沈千颜你就别多想了,以后有宋家做你的靠山,你看谁还敢欺负你。”郑祁柯说着,想到什么,又补一句,“不过现在沈家那群人,有的自顾不暇,有的利益熏心,一下子也没空管你。”
“什么意思?”沈千颜问。
“你还不知道吧,自从你走之后,玉膳楼一盘散沙,程玉梅嚣张跋扈惹得员工怨气丛生,沈君成年纪小又没有管理经验,根本留不住人,很多大厨都离职了,新招的厨师根本做不出以前那味道。前两天陈秋山正好去店里,一尝,味道不对,写了好长一篇博文批判玉膳楼,玉膳楼现在都快成众矢之的了。”
沈千颜虽然早就料到自己离开之后,玉膳楼会出现问题,可没想到,竟然那么快。
“最可笑的是耀食府那沈明耀,他花重金将玉膳楼离职的大厨都请到了自己那里,明目张胆的抢夺起玉膳楼的客源,典型的落井下石。”
沈明耀什么人品,沈千颜早就领教过不止一次,也就程玉梅傻乎乎的,还真以为沈明耀是为了沈家的产业为了玉膳楼才出面帮她驱赶沈千颜。
“总之,现在玉膳楼内忧外患,又回到了当初你接手时的样子。沈君成和程玉梅两个人,估计做梦都没想到,一切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