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低头看她一眼,她的脸颊带着异常的红,眼皮有点微肿,看起来是很不舒服的样子,他没有推开她,看在她是病人的份上,就允许她耍一次无赖吧。
深夜的输液室没有人,细碎的风穿堂而来,发烧的人最忌讳再吹风,凌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杨天乐身上。
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看起来睡得很沉,梦中有细微的颤动,看起来正在做一个不怎么美妙的梦。
凌风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睡梦中的杨天乐忽然猛得一颤。
“妈妈!妈妈!”
两声妈妈之后,是剧烈地挣扎,剧烈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她一甩手,直接就把手上的针头都给挣了下来。
凌风猝不及防,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她白嫩的手背上,很快冒出了零星的血珠。
“杨小姐!”
“妈妈!妈妈!别走……”
她还在痴痴呓语,没有醒来。
“杨小姐!醒醒!醒醒!”
凌风稳住她的肩膀,轻轻摇晃她,好一会儿,才把她叫醒。
杨天乐睁开眼睛,一双总是充满神采的眼睛,此时只剩下茫然和无助,凌风莫名心头一软。
“你自己坐稳,针掉出来了,我去叫护士。”凌风说着,把杨天乐身上的要掉下来的外套扶稳。
杨天乐还没从噩梦中回神,凌风已经带着护士匆匆赶过来了。
“怎么弄成这样啊?”护士看到杨天乐流血的手,惊到了,她在输液室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输液的时候把手搞成这个样子。
“抱歉,我睡着了。”杨天乐说。
护士看了凌风一眼:“她是病人她睡着了,你这个做男朋友的难道也睡着了吗?搞成这样也不看着点。”
杨天乐还以为凌风会解释,可没想到凌风没有,他只是跟着说了句抱歉。
吊针要换新的了,护士去护士台重新拿针,凌风用消毒棉花替她按着流血的伤口。
“你怎么不和护士解释一下,你不是我男朋友?”杨天乐已经彻底醒过来了,她看着凌风,笑嘻嘻地问。
“你流血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原来流血了你就愿意做我男朋友了呀?那我可以再流一点。”
杨天乐只是开玩笑,但没想到凌风却很严肃地对她说:“一个女孩子,无论是给男人流泪还是流血,都很蠢。爱你的男人不会让你流泪和流血,不爱你的男人也不值得你流泪又流血。”
他的表情认真地让杨天乐更加怦然心动。
这个男人不仅长得帅,三观也很正,如果以后真的能成为他的女朋友,那一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她好想变成那个幸福的女人啊。
“好的,记住了。”杨天乐乖巧地说。
护士过来,重新给杨天乐扎针,扎完又看了凌风一眼,交代道:“男朋友这次看紧一点了。”
凌风点点头:“好。”
杨天乐戴着口罩,口罩之下,嘴都笑歪了。
她重新靠到凌风的肩膀上,对他说:“再让女朋友靠靠哈。”
凌风虽然没有拒绝她的要求,但还是提醒道:“你别入戏太深。”
杨天乐笑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你还要睡吗?”凌风问。
“不睡了,眼睛有点酸,闭会儿。”
“刚才做什么梦了?我听到你一直在喊妈妈。”
杨天乐睁眼:“你是开始想要了解我了吗?”
凌风见她又要得寸进尺,摇摇头:“你也可以不讲。”
“你真是一点推拉的机会都不给我。”
凌风不语,一开始的确好奇,但是看她满嘴跑火车的样子,忽然又觉得无所谓了,就算她讲了,谁又知道她讲得是不是真的。
“我梦到我妈去世的时候了,她身上插满了管子,让我救救她,放她走。”杨天乐有点哽咽地开口。
凌风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故事,顿时后悔嘴贱多问的那一句,他不该去戳她的伤心事的。
“抱歉,是我不该问。”
“没事啊,除了你,也没有人会问。”
杨天乐记得,母亲去世的那段时间里,她就经常做这样的梦,但是,父亲都不知道。父亲很疼很疼她,但是,他实在是太忙了,偌大的公司和家业,都需要他一个人支撑,他能分给家人的时间太少了,所以每次做这样的梦,杨天乐都是蜷在被窝里,自己痛哭一场结束。
从来没有问过她,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凌风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虽然她知道他这样问或许并不是出自关心,单纯只是好奇,但她还是会有一点感动。
“你爸妈应该都还好好的吧?”杨天乐问。
“去世了。”凌风说。
凌风也是父母早逝,早当家的孩子,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但是他还有一个妹妹。
那时候妹妹还小,所以,他甚至来不及伤心,就立刻扛起了哥哥的重任,开始照顾妹妹。
杨天乐没想到,凌风的身世会和她这样相似,一时觉得,他们此时靠得更近了。
“那你会不会很想他们啊?”杨天乐问。
“我妹妹经常想父母想得大哭,她哭得时候,我会比她更想。”凌风说,这也是他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起过的心事,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自然而然地就告诉了杨天乐。
“你妹妹是幸福的,至少她还有你这个哥哥。”杨天乐想起之前送凌风的妹妹去学校的场景,虽然凌风在妹妹面前也是这样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兄妹两偶尔微小但温暖地互动,还是会让杨天乐觉得羡慕。
可杨天乐是独女,她体会不到有人和她一起想妈妈等爸爸是什么感觉,她更是没有体会过,难过的时候有哥哥抱是什么感受。
凌风见她难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还以为,她是个生活富足,家庭和乐的小公主,没想到,她的原生家庭也没有那么完美。
*
两袋水挂完天已经蒙蒙亮。
杨天乐出了一身的汗,烧已经退了。
烧退了就开始觉得饿,路上,凌风找了家面馆,给她打包了一碗面,她蹲在马路牙子上干完了一大碗面。
两人回到酒店,将近七点。
凌风的车子刚一停下,就见何美心从外面晨跑回来,她穿着荧光色的外套,头发绑成很高的马尾,看起来青春洋溢,和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何美心一眼就认出了凌风的车,虽然凌风对外的身份是保镖,但他的车低调奢华,价格不菲,已经不是一般小明星能开得起的。
这车是那年凌风救下差点因为游艇爆炸丧生的靳仲廷后,靳仲廷送的,他很少开,第一是因为平时工作都跟着靳仲廷的车,也的确用不到自己的车,第二也是觉得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开这样的车。
“凌风哥。”何美心一脸灿笑地和凌风打招呼。
凌风对她点了下头,正准备去给后座的杨天乐开门,却被何美心拦住了。
“凌风哥你一大早从哪里回来啊?”
“医院。”
“你病了吗?”何美心神色顿时紧张,“是哪里不舒服?之前摔伤的地方?要不要紧?医生怎么说的?”
“不是我。”
何美心一怔:“那是?”
车上的杨天乐早就按捺不住了,她自己推门下车,说:“是我。”
何美心转头,看到杨天乐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不快,但她很快掩住了。
“是你啊天乐,你怎么了?”这话问得比刚才关心凌风时敷衍了许多。
“没事,小感冒而已。”
何美心想着一个小感冒大半夜跑医院,这大小姐可真能折腾人,但她当然不敢当面去怼杨天乐,毕竟人家是这个戏的女主角,而且家里权势很大,不是她这样毫无背景的小演员可得罪的。
“那你好好休息哦,现在早晚温差大,稍不留意,感冒可能就要加重了呢。”
“谢谢。”
杨天乐掉头就走,她不想和何美心站在同一个画面里太久,毕竟,她刚从医院回来,套着大睡衣,完全看不出身材,就像是一只北极来的熊,还是一只蓬头垢面的熊,和何美心这朵靓丽小白花站在一起,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埋汰。
凌风跟上来。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在医院的时候,明明双脚跟灌了铅似的,走两步都费力,怎么忽然就健步如飞了。
“你想我走慢点,可以和她多待一会儿是吧?”杨天乐想起刚才何美心那一口一个的“凌风哥”就来气,“你到底有几个妹妹啊?怎么谁都能喊你一声哥?”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凌风还是淡淡的。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何美心一开口叫哥,指不定浑身就酥了。
杨天乐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蛮不讲理了,于是软了语气说:“你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先送你上去。”
他要送,杨天乐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走进了电梯,杨天乐看了眼镜面上倒映的自己,突然有点自卑。
“我是不是很丑?”
凌风看她一眼,觉得这女人的脑回路转得太快,自己有点跟不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扯到了外貌上?
“生病的人不都这样?”
“生病也有很精致的。”
“那是假病。”
杨天乐想了想,也有道理。
“那我不生病的时候呢?美不美?”
“你很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
“不是别人,是你。”
凌风默然。
电梯到了六楼,就当杨天乐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准备下电梯时,忽然听到他说了一句:“美。”
*
杨天乐只休息了半天,补了个觉,就去继续拍戏了。
她让宁姐不要去叫醒凌风,让他休息,他陪她一整晚,肯定累了,她在片场也不需要保镖,就干脆给他放一天假得了。
下午的戏是杨天乐和女三何美心的对手戏。
何美心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还是台词没记熟,频频忘词,完全接不住杨天乐的戏。
杨天乐刚退烧才睡了几个小时,人本就很虚,何美心不停地卡顿,导致原本十分钟就可以搞定的一场戏,愣是拖延了近四十分钟也没有过。
“美心,你怎么回事啊?”导演也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他吃何美心的颜,不舍得骂她,他早就应该发飙了。
“对不起导演,我有点紧张。”何美心说。
“你紧张什么?天乐你又不是不认识。”导演耐着性子哄,“你别紧张,来放轻松,这一条我们争取一条过好不好。”
“嗯。”
“好,123,action!”
“……”
当然,又是忘词。
杨天乐双脚虚软,已经都快站不动了。
“你怎么回事?”她实在忍不住开了口,“这么短一句话,很难记吗?”
其实杨天乐语气一点不重,她只是有点无奈,可没有想到,何美心眼眶一红,就开始掉眼泪。
“对不起天乐,我拖你后腿了,真是对不起。”
清纯小白花一落泪,现场的男士都坐不住了,包括导演在内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围了过来,有人递纸巾,有人安慰她,场面好不壮观。
“我没觉得你拖我后腿,你这样浪费的是大家的时间,这么短的一句话,你稍微用点心就记住了,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我第一次这么重要的戏,我实在有点紧张。”
导演听何美心说自己的戏是重要的戏,顿时成就感油然而生,保护欲也瞬间爆棚。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先休息十分钟,天乐也累了,坐一坐,让美心自己调节一下情绪。”
导演发话了,杨天乐自然没话可说了。
杨天乐去保姆车里休息,没想到何美心竟然跟了过来。
“天乐,真的很抱歉,你原谅我好不好?”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杨天乐一女的,又不吃这一套。
“你不用来对我道歉,你赶紧去把台词记熟,我们赶紧过了这一条好不好?”杨天乐说。
这话语气也不重,且对事不对人,可没想到,何美心的眼泪又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你哭什么?又没有骂你?”连一旁的宁姐都看不过去了。
何美心看了宁姐一眼,对宁姐也说了句对不起,还朝她们鞠了一躬,鞠完躬,就哭着跑了。
两人一头雾水,直到下午传来杨天乐在剧组霸凌同组新人演员的新闻,她们才意识到这是被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