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哪一个?”
魏帝陆啓先是诧异,随即收敛情绪,尽显从容之色,笑道:“怎会有此问?”
“从前,世人都觉得你是远古神灵转世,朕也深信不疑。”
陆玄楼坦诚说道:“只是天妖狼临死之前,与朕有一番言语,他言之凿凿,你只是你,并非什么远古神灵转世。”
魏帝陆啓问道:“这话你信?”
“信,又不信!”
陆玄楼说道:“是与不是,一时之间,朕也拿不定主意,与其绞脑汁,猜测一番,不如当面询问,得来全不费工夫。”
“挺有道理的!”
魏帝陆啓笑了笑,问道:“可你怎么敢笃定朕不会三缄其口,走或者真真假假一场谎言,糊弄于你呢?”
陆玄楼回答说道:“你说,朕听,至于真假,朕自有决断。”
魏帝陆啓再问一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陆玄楼淡然说道:“倘若魏帝陆啓真是远古神灵转世,你我就此分道扬镳,将来问剑,各自手段,尽人事而听天命。反过来,魏帝陆啓只是魏帝陆啓,朕愿意与你再走一段路程。如朕运气使然,可以走到最后,与你对峙,不妨捉对厮杀一场,决断两座天下的最后归属。”
魏帝陆啓若有所思,细细琢磨一番,然后试探问道:“因为是人,所以只愿与人同行,不愿与神灵共伍?”
陆玄楼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
“你啊,心胸还是太小!”
魏帝陆啓笑道:“既然妖族可以做魏民,神灵如何不能是魏臣?”
陆玄楼撇嘴说道:“这种事情也就你敢想想?”
远古神灵秉承天地造化而生,性情何等高傲,怎么伏地俯首,低眉顺眼,苟活一遭?
魏帝陆啓不以为然,轻笑说道:“别觉得远古神灵就该高高在上,就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似闻溪那般一心所求唯有大道高远的神灵毕竟少数。事实上,绝大多数的远古神灵都似姜斐,贪生怕死,更有私欲,人味十足。”
说道这里,魏帝陆啓问了一句,“姜斐还好吧?”
陆玄楼笑道:“界关问剑,姜斐大道折损最多,一直躲在不周山将息,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到了生龙活虎的时候。”
“那就好!”
魏帝点点头,面露追忆之色,说起往事。
“朕年轻时候便满腹野心,奈何虽是皇子,但出身实在不算高贵,按理来说,几乎没有可能登临帝位,故而有段时间,朕也如你当年那般纵情声色,将一身报负付于风月。不过常言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世间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总能得偿所愿。”
魏帝陆啓笑道:“朕记得,那是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朕自青楼归家,遇到两个重伤垂死的修士。朕不爱管闲事,更不关心陌生人的生死,可偏偏是那夜,朕一时起念,将那两位修士救了起来,从此时来运转,一发不可收拾。”
陆玄楼哦了一声,“想来那两位修士的来历并不简单。”
“岂是不简单?那是两位远古神灵,一个掌控世间,一个把握空间,来头大到没边。”
“远古神灵,神性粹然,最怕因果报应。朕救了两位远古神灵是因,因要生果,所以在两位远古神灵的悉心教导之下,朕异军突起,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就已跻身九境巅峰,然后顺理成章,从先帝手中接过了大魏的江山社稷。”
魏帝陆啓娓娓道来,“欲望、野心是高山滚石,尤其是朕这样的枭雄,得陇望蜀,一山更见一山高,得了大魏,就想要东荒,然后是九州天下与云荒,贪得无厌,莫过于此。”
陆玄楼插嘴说道:“帝王将人见无数青山踩在脚下,其实不算贪心!”
“那时,朕与两位远古神灵因果已清,想要大道向前,极其困难,于是,朕做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决定。”
魏帝陆啓坦然说道:“朕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卑鄙手段,先后暗算了两位远古神灵,将其道果据为己有。”
魏帝陆啓说的轻描淡写,陆玄楼却听的心神摇曳。
一个闻溪,就让人无可奈何,而魏帝陆啓竟敢同时算计两位远古神灵,还做成此事?
“两位远古神灵,积攒无数岁月的道行、底蕴都便宜了朕,但朕还是低估了那位人族始帝的断道一剑,任朕大道圆漏无缺,任朕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千百般尝试,都不得跻身十境巨头。”
魏帝陆啓继续说道:“于是乎,朕孤注一郑,一魂一魄留今朝,两魂六魄去前尘。一场逆流而上,一场漂流而下,其中辛酸,不足与人道也,只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许久以后,陆玄楼吐出一口浊气,感慨说道:“朕宁愿与青天问剑,也不想与你厮杀一场!”
魏帝陆啓语重心长说道:“人呐,再薄情,也非无情。玄楼呀,你我是父子啊。”
陆玄楼沉默一阵,蓦然说道:“你仍是魏帝陆啓,可朕是天外来客,你我还能是父子吗?”
“此事,朕长久思量过!南柯一梦,黄粱已熟,虽然是你成了玄楼,但未必是玄楼梦到你了。”
魏帝陆啓笑了笑,“在朕眼里,你仍是陆玄楼,还是朕的儿子,不然,就朕的秉性、脾气,你觉着你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活到今日?”
“容朕再想想!”
“怎么,怕朕此举是在算计你?”
魏帝陆啓笑道:“不可不必,朕虽然不是坦诚君子,却也不是空口胡扯的小人。君无戏言,你该知道,朕说的话,都是作数的话。”
“只是朕好似从未将你视作父亲。不得不说,你我的父子情谊很寡淡,比水还要寡淡。”
陆玄楼幽幽轻叹,随即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既然你魏帝陆啓不是远古神魔余孽,那朕就可以放心问剑三教祖庭了。”
魏帝陆啓想了想,说道:“等你拿下那座九州天下,不妨再来一趟伏帝关,朕有话要说,有事要讲。”
“朕若折腰,那座大魏王朝就归你。”
陆玄楼起身,退后两步,摊开双臂,猛然向后一震,拱手见礼,“朕起剑,你收尾,该是天作之合。”
“自己递的剑,得是自己来收,才是最好。”